第3章
楚珏看着银枪,他点了点头,胡悦闭上了眼睛,他说:“这柄枪的主人已经阵亡了……白骨埋于青山黄土之间,无人收殓也无人知晓。”
楚珏道:“那你是如何得来的?”
胡悦说:“一个机缘之下,我无意间得到这柄银枪。这是我的缘分,也是它之宿命。我想要完成它,得到一个答案。”
胡悦拿起笔,他在纸上写上“駃騠”二字。他把纸张抛出窗外,那纸很快就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他说:“今夜大雪,正好可以了了此事,楚兄如果想要知道这柄银枪的含义,那么就得熬得住寒,和我走一遭了。”
楚珏看着外头的天,他哈哈大笑:“何方?有酒就行,有酒有你,去哪都无妨!”
胡悦说:“酒是一定要带上的,要带足,因为有些人也很喜欢喝酒!”
二人连夜出发,他们并没有雇马车,而是两匹马,一柄枪,各自背上了一壶好酒。酒都是冷的,但是却是最烈的。
风太大了,所以马根本跑不快,他们各自喝了一壶腰间的烈酒,勒紧马缰就继续赶路。
楚珏大喊道:“痛快,真是痛快,这样的雪下的让人痛快啊。”
胡悦抬起头,冷冽的雪落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痴语道:“此时的天地间唯有狂雪乱舞,我自认狂傲,但见这雪,我就真的不算什么了。你说的没错,的确痛快。”
他们一路顶着风雪,也不知跑了多久的路,忽然二人的两匹马不再往前,无论他们如何赶它们,它们就是不走半步,而是不停地踢着前蹄,胡悦停了下来,他说:“你看,在那里。”
在这昏天暗地之中,远处缓缓有一个黑影靠近,楚珏眯着眼看,道:“好像是一匹马……”
胡悦朝着那个方向吹了一个口哨,那匹马好似有了灵性,长啸一声便往他们这里跑,那一长啸仿佛惊起了更大的雪、更狂的风。而楚珏和胡悦的两匹马则像是臣子见了君王一般低首。
胡悦指着马说:“楚兄可识得?”
楚珏剑眉微拧,只见此马浑身雪白,踏雪无痕。他道:“这是踏雪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你……”
胡悦拿出葫芦,他狂饮一口,递给楚珏说:“因为今晚,它为它的主人而来此祭奠。”
胡悦抚摸着背后的枪。那批白马见此银枪显得非常激动,四周的风雪也变大了不少。
楚珏大喜,道:“果真是神骏啊,此马可有名字?”他想到了胡悦的那两字,便道:“它就叫駃騠?”
駃騠走到胡悦身边,胡悦摸着马背,他纵身一跃,向楚珏伸手到:“走吧,之后由它带我们。”
楚珏一手拉住,翻身上马,没有马鞍马缰,但是駃騠依然一声长啸,便在这雪地上飞驰,四周风雪如狂如舞,但雪花却丝毫无法近身。
但楚珏却觉得这匹马没有温度,他摸了一下马脖子发现居然没了脉搏。这匹马应该是一匹死马!
楚珏却没有声张,他知道胡悦一定知道,但是他既然肯带他来,那么就一定有道理。
风雪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漆黑一片,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狂舞的乱雪。他们忽而听到有厮杀的声音,忽而则是苍劲有力的琴音,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匆匆一晃,便消散在风雪之间无影无踪。
很快在雪中他们看到了一点亮光,駃騠一个冲刺,仿佛是要把四周的风都割破了一般。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火石。
他们发现那个亮光是一团篝火,在那里坐着一群人,这些人围着炉火,他们手里也有酒,但是只是静静的喝,没有一点的声音。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庞,这些人都很年轻。但是他们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眼神都分外的亮,透着一股坚毅。
駃騠马跟着二人身后并未走开,楚珏说:“这里……不是京畿。”
胡悦点了点头,他说:“此乃是阴山之外了。”
楚珏定睛一看,他道:“难道你……”
胡悦苦笑道:“嘿嘿,没错,所以你就把今夜的事情当作是一个梦吧。”
楚珏不明其中之理,只是跟着胡悦,胡悦进入这群人中,他拍了拍其中一个少年的肩膀,道:“怎么,还是喝不惯?”
那人一个起身,他道:“还行,再喝两口就顺了。”
胡悦接下腰带上的酒说:“喝这个,喝喝看!”
楚珏睁大着眼睛,这个平时连用过的酒杯都不给别人用的胡悦,居然就那么大方的把自己的酒壶递给这个少年,少年擦了擦脏兮兮的鼻子,他道:“好香,好酒啊。”说完仰头就大喝一口。喝完便抹了抹嘴巴,把酒壶递回给胡悦,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便不再发声音。
胡悦朝着少年嘿嘿一笑,仰头也喝了一大口,少年咧嘴一笑,胡悦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笑道:“我无父无母,是统领把我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他给我起名叫李征。”
胡悦道:“好名字!”
楚珏他跟着胡悦往前走,胡悦一边走,一边说:“我们现在就去见这柄神兵的主人。”
楚珏说:“你用这个术法对自身伤害极大,而且这駃騠马也是非凡之物,即使死了那也是英灵。”
胡悦呵呵笑了起来,他道:“能来此也是一种造化,你觉得如果不是駃騠马,我们会有这样的机会?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英灵。他们虽然早已死于荒野,化骨化灰,他们的家人也早就没了。但是这份英魂随着这暴雪狂舞于天地之间,与天地同殇,为他们来此奉酒,可比为那些高高在上的无能老儿敬酒更加好。看他们喝酒我才觉得这酒的滋味更纯更香。”
胡悦停下脚步,他问道:“你们的将军呢?他现在在哪里?”
其中一个哨兵立正喝道:“来者何人,通报姓名后,我自会传达。”
胡悦并无玩笑的神色,他严肃地说:“散人胡悦,协同楚珏公子前来拜见曹将军。”
哨兵马上跑开,撒腿就朝着黑暗之中奔去。
胡悦他悄悄地问楚珏道:“你的酒还有么?”
楚珏笑道:“我终于知道你带我来的用意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不再言语。
从黑暗中隐隐的传出了铠甲敲击的声音,脚步非常的实,不缓不慢。但是却让人觉得来人是一个非常沉着之人。
当此人出现在楚珏和胡悦面前之时,楚珏却为之一愣。
如何是一个女子?
胡悦抱拳道:“曹将军,幸会!”
女子皱眉道:“你是何人?来此有何用意?”
胡悦笑道:“送酒,送枪。”
胡悦从背后抽出长枪递给女子。女子一见此物,便神情大变,她伸手拿住这柄枪道:“是它……”
她握紧银枪,随后如这夜雪一般,舞动这柄长枪。雪仿佛向她涌来,像是旋风一般,如狂如潮,每一招每一式都并非花拳绣腿,而是犹如千斤之力。此女的武艺,放在如今也绝没有几个人可以相比。
她最后一刺,万籁俱静,雪也仿佛停止了一般。
女子豪气大笑,她说:“好酒分给我众兄弟,这柄枪留我。”
胡悦低头道:“是,这把枪自然属于将军的。”
她看着胡悦,眼眸犹如晨星一般,她没有笑,但是这样的容颜却让人无不为之惊艳。她道:“有酒么?”
胡悦推了推楚珏,楚珏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女子,女子结果酒壶一看,她略微有些诧异道:“你是……”
楚珏摇了摇头道:“姑娘不必惊讶,我就是我。”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颜色上有了一丝的恭敬之意。
第4章 战魂(下)
她揭开壶盖,仰头就灌了下去,她哈哈大笑道:“好酒,果然是好酒。这酒就像当年大将军带我们大获全胜,咱们军营众人皆分得了这庆功酒,我曹麟唯独那一次喝醉了。而后发现我居然已经喝了三十大坛,哈哈哈哈。好酒啊!”说完她又是猛灌。这样的酒量让楚珏心中暗暗敬佩。
她毫无做作之姿,把枪一竖,便坐在地上道:“那么你可知我们的事情?”
胡悦道:“略知一二。”
女子看着篝火边的将士道:“我们被困于阴山之北已有数日,但如此之境,我那些兄弟依然毫无退意,这一点作为他们的头儿,我为他们自豪。”
胡悦道:“将军也是女中豪杰。”
女子摆手道:“不是什么豪杰,只是尽这忠义二字,我就用我的命去尽。”说完又是仰头而饮。她虽是女子,但是浑身上下透着更胜丈夫的豪气。她看着身边的银枪,抚摸着低语:“好!有你在,我再无遗憾。你就随我一起战这一场!”
她把酒递给楚珏道:“把它给我兄弟们吧,我已经决定,今夜突围。生死在此一举。”
胡悦和楚珏对视一眼,他道:“那……”
曹麟道:“你们没必要和我们一起送死,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如若我无命,请你回去给李大将军带话,就说我们这里没有懦夫,虽不能完成使命,但也决不投降。必定以死守节。”
胡悦把酒壶递给哨兵,曹麟点了点头,他便迅速来到篝火旁,众人一人一口,这酒仿佛喝不完似的。待众将喝完酒后,众人的脸上都是那决然之色,丝毫没有犹豫后悔的神色。
曹麟欣慰地点了点头,她手持银枪,指着远方,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却异常的坚定:“大将军命我为先锋,但如今遭贼人所害,困于此处,但我们怎是坐以待毙之流。兄弟们,喝了酒,有了胆,就随我冲出敌围。生死胜败就此一夜。”
所有人也没有丝毫的话语,只是非常干净利落的拿起了武器,受伤的扎紧绷带,有些人中手里拿着两个人的兵器,想必另一个人已经阵亡,他们继承着这份战意,没有人有丝毫的动摇。
楚珏看着这些人,他想到了胡悦的那句话:你可知人是怕死的,无人不怕,但是有的时候人也会顾不上生死。但是终有一些事情会放不下。
楚珏除了胡悦,他从未敬酒于他人,但这一次他拿着众人喝过的酒,仰头便饮,痛饮后便道:“好酒!”
曹麟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各自上马,曹麟一个口哨,只见远处奔来一抹白影,楚珏定睛一看,那匹马就是踏雪駃騠。
曹麟一个翻身便跃入马背,她最后扫了一眼自己的这些兄弟,不再言语,她的眼神坚定,她的枪锋利,她长枪拍马,只见那雪白的马入白星一般飞纵。
胡悦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说:“她此去,便无生路了。”
楚珏看着手里的酒壶,他又是一口猛饮,他喝完,衣袖一摆,便划出一道水镜,道:“我们无能为力……但必须见证到底。”
胡悦捏着手,他看着曹麟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于黑暗中,随后便是整天的杀伐之声。
曹麟在雪夜中狂奔,奈何敌军早就包围。他们无法突围,只有拼死一战。曹麟长枪所向,皆是飞沙走石。她眼神却没有一丝动摇,她见将士又被包围,她下马大喝冲入敌军便是刺,挑,划,一招一式只为护得将士生机。
但,奈何敌人太多,还有暗箭伤人。她身上已是多处伤口,但她仿佛已经忘记了伤痛,忘记了生死,心中只有一念:破敌!
血染红了她乌黑的青丝,她那犹如桃花般的容颜,也被血污所染,她的枪饮满敌血。将士见自己的将军神勇,他们也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生死,有的时候真的会忘。
众将士大喊,大雪狂飞,战意从未消退。
曹麟身上已是血染征衣,她大笑,一个冲刺,敌军便朝后退去,她的战冠已经不见,一头青丝飘洒于风雪之间。她的眼神尽是战意。
敌人又一波来袭,比之前的更多数倍,曹麟心知他们没有突围的可能,她的兄弟已经死伤过半,白雪掩埋着兄弟的尸骨。她闭上眼睛,但当她再睁眼的时候,战,不需多言。
敌人见此将彪悍,便派出弓箭手,箭雨向着他们撒来,那个报信的哨兵一把推开曹麟,万箭穿心,但他不愿跪,他死都不愿跪下。他长矛插地,支撑身体,死也要傲骨。
曹麟见状,她撕下衣摆,用布裹紧手上的枪。她大喝一声,踏雪駃騠犹如感知,长啸一声,震动天地。
曹麟飞奔,一个翻身骑上战马,无视身已经中了数箭。她掏出腰刀,砍断箭柄,直接冲入敌军最多处。便是无畏的砍杀,她的手上已满是鲜血,她不顾一切朝着众将士喊道:“众将随我杀啊!”
余下的将士没有一个退缩,一个一个用衣布裹住兵器于手,誓死一战。
曹麟大笑:“好,好啊,你们都是好儿郎,黄泉路上我曹麟还和你们做兄弟!”
众人毫无退役,无奈箭如雨,敌如麻。曹麟擦着嘴边的血,她依然在大笑,笑声传于天地之间。
敌军围着曹麟,曹麟力战而竭,她咬着牙,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駃騠:“好孩子,我们走了多少风风雨雨,如今这最后一战,你就陪我到最后吧。”
駃騠感知,嘶鸣一声,用铁蹄替主人踢开敌人。
敌军的将领喝道:“好!我敬你,女子中有你这样的丈夫,难得。今日你必定一死,但我保你全尸,敬你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