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谁知道他越来越大胆,编排到了秦家大小姐头上,还认为她该自尽。秦雨鸾自然没这么客气了,不止是编了歌谣,还每日给几个小钱让那些流浪的乞儿背熟了日日传唱。很快这位酸腐秀才成了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谁都能给他一口唾沫,就这么生生的被赶出了安县。
  接二连三有人因为此事吃了亏,于是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报社察觉出了什么,不敢再登关于秦家大小姐的事情。要是惹怒了人家,以秦家的权势,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位大夫跟那个小报社的一位编导算是酒肉兄弟,一日对方喝醉了就听他提起来了。说到这位秦家大小姐虽说不动声色,可是该下起手来,也是毫不手软的。悄无声息的,就将这些胡言乱语的人整治的生不如死。
  他也问过为何这么确定是秦家大小姐做的,而不是秦家帮她出头。
  对方却是醉熏熏的对他摇摇头:“我们自然是有我们的渠道,要不是我们老板早早的去告了罪,恐怕……”接着话没说完就一头醉倒在桌面上,他怎么追问也听不到一言半语了。
  如意向大夫问道:“我们小姐额头上的伤如何,以后会留疤吗?”
  大夫摸了下短短的胡渣,恭敬回道:“虽然流了一些血,但是伤口并不深,要是好好养着,留的疤也会很浅,不细看也能遮掩过去。”
  听了这话,秦雨鹃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说道:“那就劳烦大夫了,吉祥,送大夫出去。”
  大夫作了个揖后就留了药方和要涂抹的药之后离开了,秦雨鹃却是呆坐在椅子上,任由如意为她擦去伤口边上已经有些干涸了的血迹。
  她一下想着书房中秦父字字敲在她心头的话,一下想着白姨娘,觉得思绪如麻,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如意,”好半响秦雨鹃才叫到。
  “奴婢在,”如意忙放缓了动作道:“奴婢可是弄疼您了?”
  秦雨鹃此时才感觉到痛处,伸手在伤口附近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斯了一声后才问道:“你从小跟着我,我也没有问过你进府之前家中是做什么的,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因为去叫大夫之前就已经说了是磕伤了脸的,因此大夫是带了几种药膏过来的,其中正好有用的上的,此时也不用特地去取了。
  如意清洁好伤口后挑了一块,小心的给她抹上。听到此话沉默了好久才道:“奴婢进府的时候才六岁,家中做什么的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日子苦的很,吃的饭菜都是草叶根子,我爹先卖了大姐,后来又揭不开锅的时候才将我卖了。
  只是奴婢比姐姐有福气,姐姐当初卖掉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当丫头也没人要了,最后卖给了一个屠户当童养媳,那屠户的年纪比我们的爹还要大两岁。不像奴婢,在秦府里一年四季能吃饱穿暖,年年还有两套新衣裳。”
  秦雨鹃没想到自己的大丫头有这么一段过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半响才说道:“既然这样,你就没有想过回去看看吗?”
  如意眼中有闪烁的泪光:“时间过了这样久,奴婢早就不知道家中在哪了?而且奴婢已经是秦家的丫头了。”因为宪宗早年立下的人权法,连着丫头买卖也是换了一种说法的,都是要签合同的,不认字的也要按个手印。虽说不能买断,但是签五十年的契约,已经跟卖身契差不多了,如意就是这样进来的。
  “……如意,你怨你的父母吗?”
  如意将药膏抹好之后收起来说道:“哪有做子女的怨恨父母的呢?而且奴婢父母虽说卖了我们姐妹,可是至少没有生下来就将我们溺死的。”
  秦雨鹃道:“还有将家中女儿溺死的吗?”
  “奴婢失言。”如意慌道。
  “……没事,你继续说,我也想听一听。”
  如意犹豫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但凡是父母的,没有不想要儿子传宗接代的,不只是家中穷苦的,甚至偶尔能吃到荤腥的家中也不喜欢女儿,生了一个的养着,多了都要拿了枕头捂死或者扔到便桶里溺死。”她擦擦眼泪继续道:“所以奴婢并不怨恨爹娘,至少他们让奴婢活着了。”
  秦雨鹃的声音沙哑的不行:“活着就好了吗?不是说外面有拯婴局吗,又何必溺死了?”
  “如今世道这样难,拯婴局又救得了多少婴孩,有些已经是开不了门了,开门的只能分发米面去给那些生了女婴的家中。可有些人家去白白得了米面粮食,回到家中女婴照样活不成。”
  秦雨鹃脸上已经是冰凉一片,如意察觉到她的样子,急忙说道:“奴婢是穷苦人家出生的,自然是贱命一条。可是二小姐不同,二小姐是天生的富贵命,是来享福的。”
  “享福的?哈哈哈,”秦雨鹃大笑起来,只是眼泪却不断的落下来,“你说的没错,我是来享福的!”她羡慕那种寻常人家一家三口的日子,却听到他们朝不保夕,不知道自己生在那种家庭,能不能活的下去。
  看着这样的秦雨鹃,如意有些害怕,却听到外面有动静响起,只听吉祥在门外道:“二小姐,是大小姐身边的白薇。”
  白薇将秦雨鸾说的几件洋服送到了秦雨鹃面前,如命令一般暗自观察她的表情。
  如意见秦雨鹃展开这几件衣服,顿时大惊道:“这个衣服竟然没有袖子,胸口居然开的这样低,大小姐怎么能将这样的衣服送个二小姐呢?”
  谁知道秦雨鹃却是抹了下脸上的眼泪道:“没有袖子怎么了?领口低怎么了?男子在外可以袒胸露乳,难道女人连露个胳膊都不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要为那些男人伏低做小?又有谁说过女子生来就是低人一等了?生男则相庆,生女则溺毙,这又是一个什么道理?”
  她恨恨道:“我秦雨鹃就不信了,这个世界没有改变的一天。”
  ☆、32|第 32 章
  二小姐的言论惊住了屋内的众人,吉祥如意脸上还露出了害怕的样子,她们就怕二小姐想不开,真的把这裙子往自己身上套了。可幸好直到晚上休息了,她也没有这样的举动,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白薇送到裙子后匆匆告辞了,回到竹苑将秦雨鹃惊人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秦雨鸾。原本想大小姐会严厉斥责二小姐,谁曾想她脸上有惊讶有不解还,却独独没有气愤。
  秦雨鸾正在翻一本新书,听了白薇的话一个不察手指就被锋利的书页给划伤了,冒出了一丝浅浅的血珠。她将手指上的血珠抿去,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我原先不太瞧得上她,谁曾想她倒是有一些勇气。”
  这话不像生气反而像是夸奖,还很赞同的样子,白薇听得心底有些骇然,低下头去,不敢露出自己的表情。没想到大小姐和二小姐,心中的想法都是这么大胆。
  秦雨鹃这一晚上都睡不早觉,翻来覆去之后还是起来去了白姨娘的房中,还不准让人跟着。白姨娘在房中正跟她的贴身丫头说话,两人也没想到这么晚她还会过来,也没人吱一声,那样子就被看着,白姨娘一脸愁容,哪有有疯癫的样子。可是再要遮掩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人慌乱的看着她,白姨娘站了起来,呐呐喊了声:“雨鹃!”
  秦雨鹃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幅情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让两人欲言欲止的看着她。不曾想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这么欺骗你,活的这样失败,又能怪的了谁呢?
  她朝白姨娘的大丫头说道:“你出去,今晚我来守着姨娘。”
  大丫头有些犹豫,前几日二小姐也不是没有给姨娘守过夜,但那是因为白姨娘病了。可是现在被拆穿了,二小姐虽然说出的话却是这么不温不火的,可整个脸上都被一层薄冰给覆盖了一样,看着无端端的让人害怕。
  这个丫头迟迟不动,秦雨鹃的眼神像是利剑一样看向犹豫不决的丫头:“怎么,你这是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了?我娘柔顺好说话,你倒是当起家来了,我还没罚你撺掇主子做这种事?”
  这丫头在二小姐面前算是什么脸面都没了,浑身一抖,不敢说话。
  秦雨鹃又冷哼一声,道:“看来我秦家是容不下你了,我秦雨鹃虽然不受宠,但是处理你一个下人还是可以的,正好你年纪大了,不如就送你归家养老去。”
  大丫头吓得连滚带爬的出去了,不要说那些劝诫秦雨鹃的话了,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她家中一半的生计都是靠她在秦家当丫头得来的,还想年后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也好过在外日子难过。她不敢想象,要是离开秦家之后会有怎么样的日子。
  白姨娘搅着手指,站立不安的看着秦雨鹃,还是说道:“雨鹃,这件事是我的主意,不关她的事。好歹她也在我身边伺候十几年了,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秦雨鹃笑了,上前扶着白姨娘坐下:“要不是看在她在你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我今晚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了。”接着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药碗,端起来凑近鼻尖闻了闻,问道:“既然娘好好的,那不知道这碗药是喝什么的?”
  因为之前害怕秦雨鹃看出自己是装的,白姨娘不安的连药都没喝,而且她病也已经好了,也用不着了。只要不是秦雨鹃来喂她,这是要倒到恭桶中去的。姨娘就怕她提起这个话题,她突然发现,相比这样,她更希望女儿能够发一顿火,也好过这样让人轻声细语的让人揪心。
  “我前几日的确有些记不清了,药方也是对症的,也就一直喝下去了。”白姨娘呐呐说道。
  秦雨鹃将药放回了桌上:“既然好了,这药也该停了,哪有人好端端的把药当水喝的,没病也要喝出病来了。”
  白姨娘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偷偷的瞄了她一眼,她知道自己女儿其实还是孝顺的,要不是这感觉太好,她也不会一直装下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再喝了。”白姨娘轻声道。
  听罢秦雨鹃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娘就早些休息吧!”就转头离开了。
  第二日,王妙秋拎了手袋准备和秦浩然出门,在门口就见到了被拦下的秦雨鹃。这几日,她也知道了秦家除了秦雨鸾这位嫡出的大小姐,还有两位庶出的,一个在读女中,一个过了年才十一。
  因此,即使没有正面见过,她也能猜出这位应该是那位二小姐。这位小姐并未穿着和她姐姐那样的锦绣华服,青白色的短袄,黑色的棉裙,头上扎了两根粗粗的辫子,首饰具无,不像是个大家小姐,反而像是个女学生。此时她背着一个书袋,里面厚厚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门房为难的看着秦雨鹃:“二小姐,不是我不让您出门,是老爷下了命令,我们不敢不从啊。”
  秦雨鹃脸色一白,表情更加坚定了,说道:“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只是去学校见老师同学最后一次。”
  还真是学生啊,王妙秋打量了她几眼。还有见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接着才恍然,这位二小姐,好像马上就要出阁了。
  因为大少爷站在边上看着,门房也不敢强硬,只能好声好气的劝着二小姐,好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秦雨鹃不为所动。
  秦浩然有些不耐烦,他原先对这个妹妹还有些好感的,但是和自己的亲妹妹比起来,自然是排到后面去了。他对门房喊道:“没看到外面这么冷吗?还不快送二小姐回去!”
  秦雨鹃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有些哀求道:“大哥,就让我出去一次吧,我只是去学校里办一些手续,保证很快就回来。”
  秦浩然看着她惨白着一张小脸,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心中有些不忍,毕竟对方也是他的妹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说道:“这些事情哪里用你亲自操心,家中自然会帮你处理好的,”接着四处看了看,喊道:“二小姐的丫头呢?还不快来扶她回去,没看见她还伤着吗?”
  “慢着!”正当秦雨鹃绝望之际,一个声音传来。
  几人转头看去,原来是秦雨鸾走了过来,她上穿浅月纺绸夹袄,下系白绫百摺宫裙,外披红色狐裘斗篷,袅袅走过来,那模样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的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跟穿着西装身边还挽着女伴的秦浩然,还有秦雨鹃,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王妙秋有些瞪大了眼睛,看着走过来的这位秦大小姐。这几年她在上海见的多了,也曾和其他人吐着烟圈鄙视过那些食古不化的旧式女子,甚至在街上遇见了还会指点着嘲笑,直到对方羞红了脸落荒而逃。
  不止止是衣服,现在华国无论什么也都以西洋为尊,连出去吃个饭,都要到西餐厅中点不到七分熟的牛排以及红酒,仿佛这才能体现自己的涵养一样。即使吃不惯,也不会走进中式酒楼一步,仿佛从它们门前走过就脏了自己的裙角一样。
  她没想到,原来旧式的衣服穿戴起来,也是能够这么好看的。
  秦雨鸾很快就知道了这几人站在这里是为何,她看了眼越来越坚定的秦雨鹃,视线下移,发现她紧紧抓着黑色书袋的手,而书袋里面,显然并不只是书。她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什么稀奇生物一样看着秦雨鹃,在她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的时候大概能猜到秦雨鹃要做什么了。
  于是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二妹只是想要去学校办手续,那去就是了,我怎么不知现在门都不让出了?”
  门房慌了起来:“可是大小姐,这是老爷亲自下的命令,不准二小姐出门。”
  秦雨鸾自然知道为何,可还是奇道:“好端端的怎么不准出门了,难不成二妹犯了什么错?”
  门房的内心苦逼无比,暗暗道:我只是个看门的,我哪里知道二小姐犯了什么错啊?他答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不断的重复道,这是老爷的命令。
  秦雨鸾看了眼低下头去的秦雨鹃,对着大哥说道:“雨鹃马上要出阁了,老师同学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恐怕去办些手续只是托词,道别才是真的。二妹重情,这是我秦府之幸才是,何苦拦着她,倒显得我秦府冷酷不讲情面。”
  秦浩然冷笑一声:“重情?秦府之幸?”刚刚对秦雨鹃升起的一点怜悯消失殆尽,脸也冷了下来,秦雨鹃的脸色愈发惨白。
  秦雨鸾懒洋洋对着门房说道:“让二小姐出门,爸爸要是问起来,自然有我解释,肯定不牵连你分毫。”
  门房忙不迭的点头哈腰道:“大小姐说笑了,大小姐说笑了。”接着朝秦雨鹃连连作揖道:“二小姐恕罪,我也是奉老爷的命令,现在就去给您叫车。”
  秦雨鹃却是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秦雨鸾。对方的表情很冷,可是眼睛却深邃的像是无边的大海。可当她看向你的时候,却发现那眼底的平静不过是假象,顷刻就能翻出无边巨浪来,将你吞噬下去,你的一切在她面前都将会无所遁形。
  秦雨鹃浑身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她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都被秦雨鸾看穿了一样。
  在她转头马上要离开的刹那,秦雨鸾又叫住了她:“二妹!”
  秦雨鹃僵硬的没有回头,只听秦雨鸾清冷如山间寒泉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这里有个疑问,想要跟二妹确认确认是否是对的?钱财不能装在一个口袋里,要是丢失了一份,还有另外几份,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秦雨鹃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强忍着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即使对方并看不见。“大姐姐说的,很有道理。”
  “呵,”秦雨鸾笑了起来,尾音带着稍稍的上挑,像是一个小钩子一样挠在几人的心头,让人心都痒痒起来了。可是对秦雨鹃像是勾魂索命一般,让她整个身体都绷直了。
  “二妹记住了就好。”
  可是一旁的秦浩然和王妙秋却是有些不明白了,这算是什么问题?
  秦雨鹃走后,秦浩然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秦雨鸾一眼:“你忘了她做过什么了吗?这样心软。”
  秦雨鸾也觉得自己心软,好端端还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提醒离家出走的秦雨鹃财不外露,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见秦雨鸾毫无所觉的样子,秦浩然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叹道:“心软也没关系,大哥以后会护着你的。”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拉着王妙秋就出门了。
  王妙秋不敢说话,连忙小跑的跟上,这好端端的,怎么生起气来了。她知道,其中必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可她也算知道分寸,并不敢多问。
  ☆、33|第 33 章
  秦雨鹃不见了,专门送她出门的车夫一脸惶惶的站在秦家几位主子面前,粗大的身材居然显得有几分瑟缩。汗水顺着脸上的沟壑留下来,那是岁月中风霜劳苦留下的痕迹。
  老陈按着平时下学的时间去学校门口等了,可是等到天都快黑了,学校大门都关了,也没有看到二小姐从里面出来。
  管家从门外进来对着傅元姝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打电话去学校问过了,二小姐今日并未去上课。”
  老陈几乎都要跪下来了,解释道:“老夫人,夫人,我可是把二小姐送到学校门口,亲眼看着她进去的啊?”
  他的样子实在粗俗,傅元姝冷声道:“来人,先将此人关起来。”接着有些担忧的看向秦老夫人:“娘,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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