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倪润之不仅在云娉婷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在倪若枫心里也是如此。想起每次见面自己对他的刁难苛责,云娉婷一阵心痛,如何关照?
  初秋的早晨,冷风嗖嗖,倪若枫衣衫单薄,云娉婷忙解下自己的翠纹织锦斗篷披在了倪若枫削瘦的身子上,“快回去吧,你哥哥那不用担心,倒是你,女孩子家夜里不要随便出门,现在入秋,就算是白天也要多穿件衣裳才好。”
  一路上云娉婷不时的看看窗外,紧紧握着发簪上那两粒金珠,似乎还残有倪润之的味道。莫问总觉得自家小姐少了什么东西,观察了好几个来回终于长了眼神:“小姐,您的斗篷呢?”可不,此刻的云娉婷只穿了件金丝纱线衣,外面那件防风保暖的斗篷早已不见,这还了得,云娉婷本就身子单薄,又几次晕厥,万一冻坏了……
  “哦,刚刚看到一个可怜的孩子,送给她了。”云娉婷倒不觉得有什么,莫问却受不了了!
  “小姐,你心善也要分时候吧?你身子骨弱万一受了风寒……呸呸呸,我这乌鸦嘴,我们小姐一定没事……”边说边翻着装衣服的竹篾箱子,把那件白色立领披风找了出来,不管马车的颠簸,硬是给云娉婷披上了,然后甚为满意的坐到了一侧,“这就对了。”
  曾经,雪中嗅梅时,倪润之也悄悄从身后给自己披上披风,然后从身后搂着自己,两人虽无言语,然身心早已交融。每一次相见,都是那么珍贵,想起自己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推搡拒绝,想起他对自己的百般呵护……那些温柔美好的时光,就像慢性的□□,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了她的骨髓。
  不可!她悬崖勒马,将自己的思绪硬生生拉回现实中,只差那么一点,她又沉沦在前世的暧昧中。
  按照记忆,第一步成功阻止了大姐和倪润之的相遇,第二步就是必须赶紧给大姐定门亲事,也不知高楚阳和大姐相处的如何?
  想到马上就要到京城,云娉婷既紧张,又期待。
  第25章 露情
  云府上下知道今日二小姐回来,更是为二小姐成功扭转了路州药材行的局面而感到激动,尤其是莫问,逮住谨言清音叽叽喳喳不停,把二小姐描绘的如同女侠一番。
  云傅氏见小女儿归来,总算是放下心来,“娉婷,你瘦了。”眼里满是心疼,拉着她往里边走去。
  “大姐呢?”云娉婷看了一圈,云玉昭并不在家,忙问道。
  “金榜街开业,这几日经营不太理想,你大姐一早便和那位高公子一起去了酒楼。”
  云娉婷心里一阵暗喜,想来他们这段日子应该相处的不错,说不定大姐和高楚阳还真能来个日久生情,那就万事大吉了。
  “娘,我去梳洗一下,换过衣服再下来。”
  云傅氏点点头,云娉婷也没叫还在炫耀的莫问,轻轻回了自己房间,将门反锁。她要自己清点一下自己的小金库,只是左点又点,还是不够三百两银子,心里顿时有些着急,这亏空要是填不上,大姐必定会知道。
  一番思量,目光落在了首饰盒上,心生一计…
  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浅白色珍珠扣对襟广袖旋裳,带了银子和一对玉镯下了楼。云傅氏正在后边向莫问询问一些路州的事迹,自己忙匆匆出了大门,云氏商号的马车在云宅左前方等着她,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路往北走去,那里有个典当行。
  草草将玉镯当了,虽说不算是一个好价钱,但不管怎样,到底凑足了三百两,吩咐车夫伙计带回路州去交于唐掌柜充入账目中,这才安下心,在城中一处亭内坐了下来。
  京内还是这样,人原本就多,加上赶考的秀才们,更是喧嚣的很。方才想起娘说的金榜街,想必一定富丽堂皇。前世倒是没有这码子事,不过在路州时就有的不安感此时更强,云娉婷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因路程不远,自己又熟悉,云娉婷慢慢往金榜街走去。
  “路州有爽,举世无双。才德勉强,心如豺狼。为官猖狂,人心惶惶。众人要养,便来明抢。”
  不知何处传来整齐的童声来,不绝于耳,仔细一听,这分明就是说的郑爽嘛。云娉婷心里暗喜了一把,这郑爽可算得上是罪有应得,无论怎样的下场都不为过,把他的真面目公诸于众,自己也算是半个功臣吧……只是这顺口溜编的也太明了了,若是遇到这人,可要好好谢他一番。
  练子超听说云娉婷回来了,足下生风般的跑到云府。只是莫问寻遍了整个云家也没找到二小姐。练子超忧心忡忡的往外跑去,一路想着娉婷回来了怎么不来寻自己……铁搭似的身体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金榜街位于城中的中心,远远便能看到那硕大的牌坊,金灿灿的三个字在阳光下让人不能直视。大姐的心真是太大了,先吞了一醉阁,继而买下整条街,想到这里,云娉婷越是不安起来。前世云家万贯家财散尽居然都没把大姐救回来,惨死狱中,这绝不是巧合,绝不是。
  云娉婷穿过街心的得胜桥果然看到了大姐云玉昭,此时她正在和周遭的仕子们各自执笔,似乎在写着什么,忙好奇的走了进去。
  高楚阳远远看到了云娉婷,忙起身相迎,几日不见,云娉婷似乎瘦了些,只是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清冽出神,愣是把一身素白的衣服穿出了出尘之感。
  云娉婷最烦别人盯着她看,高楚阳也不例外,虽然他模样学识不差,可不是心念之人这样无礼注视也未免太过冒犯了。
  “二小姐几时回的京城?”高楚阳走到云娉婷身边轻声问道。一身蓝底银丝缎长衫将他的气质衬得恰到好处,不自觉地注视云娉婷,他其实并无恶意。
  “今日刚到。”为了不让高楚阳再问,云娉婷主动问道,“大姐他们在写何字?如此热闹?”
  高楚阳默默一笑,“那支全城都知道的顺口溜。”其实他心里想到了一个人,不出他的意料应该是倪润之所作,因为郑爽是路州人士,为官等那些作风倪润之再清楚不过,能将顺口溜信手拈来的人一定是他无疑,只是他不想说。
  云娉婷不曾想,疾步走上前去。云玉昭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抬头正见妹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忙放下笔来招呼旁边的仕子坐下,你来写!”好不霸气。
  “大姐,怎么想起写顺口溜来了?”云娉婷好奇的是这个。
  “妹妹有所不知,这顺口溜是有人故意写了帮助我们云家的……”云玉昭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推测,根本没有给云娉婷留下插话的空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根本不等云娉婷回答已然将她推出门外,高楚阳走上前来准备劝阻,云玉昭厉声喝道,“让你查是谁编的顺口溜,几日下来什么也没查到,真是白养了你。”
  当着云娉婷的面,高楚阳怎受得住这样的侮辱,顿时急了眼。
  “云大小姐,我早就查到写顺口溜之人,只是还未寻得他的住处,我本想查到住处再禀报于你的。”他虽怒气满肚,但仍旧谦卑的回答,语气自是如平常无异。
  云娉婷见大姐对高楚阳这番态度,心下凉了一半,这哪是要联姻,分明是主子仆人的关系啊!
  “那你说何人所作?”云玉昭侧身一跃,坐在一旁的桌边,一身菊纹浅金色掐丝外袍随意的挂在桌边,双手盘踞着昂头问道,今日她梳的是坠马落雁发髻,将原本身姿出挑的她更显得大气从容。
  “倪润之。”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本意离去的云娉婷身心一颤。对上高楚阳的目光,心里的慌乱自是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不免又艳羡起倪润之来,这云家二小姐对倪润之绝对是有心的。
  云娉婷心中哀痛,他怎可轻易说出倪润之的名字来?
  “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去高升客栈寻的倪润之?”一提起倪润之,云玉昭脸上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反而无故露出一丝期盼与好奇来,“我怎么没想到是他呢?你跟我说说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们慢慢找他便是……”转眼见云娉婷还未离开,有几许不悦,“赶快回家,别让娘担心。”
  云娉婷失魂落魄的走出酒楼,只觉得如同被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呼吸不得,忙扶住酒楼一侧的汉白玉栏杆,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布满脸庞。
  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
  看来高楚阳已经带大姐去寻过一次倪润之,只是没有寻到,方才他们说的高升客栈,有些耳熟。
  这一世走来,若大姐最终还是遇见了倪润之,是不是意味着云家要再次覆灭,父母姐姐和自己最终还是逃不过惨死的命运?
  “娉婷!”
  云娉婷低头苦笑,除了练子超还会有何人在大街上公然喊自己闺名。果然,三五步的空档,练子超伟岸结实的身躯已到她正前方。
  “你哭了?”见云娉婷轻轻擦拭眼角,露在广袖之外的伤口让练子超一阵心惊!“何人弄的?怎会如此深?是不是很疼才哭了?”
  练子超竟然观察力比往常强了许多,以为云娉婷疼哭了,这一世练子超和自己那终究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无大碍。”云娉婷站稳,反问道,“你怎知我在此处?找我何事?”云娉婷并不想和练子超纠缠不清,又不忍心伤他的一片赤忱,他对自己甚至整个云家都是极为关照的。
  “嘿嘿,我去了你家,他们说你不在,我便一路寻了过来。”说完伸头看了看酒楼里面,“大姐还没走?”云娉婷不在的这段时间,练子超一直跟在云玉昭身后,两人又喝过两次小酒,倒比往常熟络了些。
  两人边往云家走去,云娉婷不言不语,练子超一路满脸欢喜,见到她比什么都高兴。
  第26章 好奇
  “小姐,你可回来了。”莫问早早在门口候着,一见云娉婷回来忙跑下台阶扶住她,“老爷夫人都在等你,你却一溜烟跑了。”
  爹娘在等她,定是想询问路州药材行的事情,莫问虽然说得神乎玄乎,倒也基本属实。云建业此刻正和云傅氏坐在天井正中下的楠木椅上,时不时说几乎话,见云娉婷回来,云建业眼里露出几丝赞许来,点了点头。
  “爹,娘,我刚刚去了趟金榜街。”为了不让她们担心,云娉婷故作轻松地说道。云傅氏递上一杯百果栗香茶过来,满脸慈爱地说:“这几日你辛苦了,这栗子是你爹前两天去其他药行收账时别人赠送的,我回来蒸透晾干,快试试这茶。”
  云娉婷见母亲亲自斟茶递了过来,忙弯腰双手接过,只是她自己倒忘了右手的伤口,虽皮肉已不外翻,但鲜红的疤还未掉落,看得人心疼。
  “娉婷,你的手……”云傅氏担心的握住,云建业转过头来一看,心里也疼的很,虽然家教森严,他们自幼就对云娉婷管教严厉,但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哪怕她是受了一丁点儿的伤害,他们都于心难忍。
  “不碍事的,爹娘放心,是那日不小心拿了盏有裂口的杯子,稍不留意刮破了。”
  “伯父伯母,娉婷肯定很疼,刚刚还哭了。”练子超口无遮拦,见啥说啥,憨厚耿直的很,云娉婷使了个眼色,他还未发觉。
  为了分散众人对她手上伤口的注意力,云娉婷拍了拍练子超的肩道:“练子超,你能否打探到郑爽现在的情况?”她是出于私心问他的,若是郑爽此次全然无恙地度过,接下来遭殃的便是路州商行和倪家。后果不堪设想。
  练子超摇了摇头,“上次我把京城传唱的顺口溜带回给父亲,他颇为生气,今日我回家问一下,明日来答复你们。”
  云娉婷点了点头,“那你快快回去,一有消息就来禀报与我们。”
  练子超最听云娉婷的话,也听不出她是故意支开他,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爹,娘,我们云家整修那金榜街投了多少银子?”云娉婷一口喝完杯里的茶,觉得甘甜可口,转头认真问道一边的父母。
  这是她第一次过问商号的财政。云建业一愣,小女儿难道开窍了?并不想隐瞒她,便如实说了出来,并把云玉昭的计划和主意和盘托出。
  云娉婷闭目良久,缓缓睁开眼,只说了两个字:“危险。”
  云氏夫妇很是诧异,女儿此次回来似换了个人一样。别了父母,云娉婷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反而在莫问和清音的陪伴下在凌宵阁的外室等云玉昭,她有事必须和云玉昭商量。
  莫问见自家小姐终于不再不问世事,肯管商行的事,和清音说起话来声音都高了三分。清音笑了笑,丝毫没往心里去,这云家目前的管事毕竟还是云玉昭,有何畏惧,况且是亲姐妹。
  只是等了一个时辰,云玉昭还是不见身影,今日云娉婷着了风,此刻有些头晕,莫问看出异常,忙上前问候,见自家小姐精神气也不太好,便扶了她回自己闺房。
  褪去首饰和繁冗的衣裙,云娉婷换了件浅青色对襟长衫,越发显得婉约动人,莫问打过水来给她泡脚,只是小姐自外面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自己一个下人又不好随便开口问,性子又急,只能逮住谨言瞎扯了半天。
  “小妹你找我?”云玉昭突然推门而入,径直走到贵妃榻前的云娉婷身旁,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刚刚梳洗完毕的云娉婷正靠在软罗绣心枕上看书,见大姐此番模样不禁一愣,此时已近深夜,姐姐方才回来,而且似乎喝醉了。
  “大姐先去歇息,有话明日再说。”云娉婷担心云玉昭酒后胡话,忙遣了莫问去叫清音。
  ******
  送走云玉昭,云娉婷方才收起书回到自己的床上,原计划大姐遇不到倪润之,那便可以了却前世那些惨案的,可现在她反倒弄巧成拙了……先是查到郑爽和倪夫人有染,现在大姐又对倪润之充满了好奇心。
  云娉婷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恍惚间有一双手在自己额间抚摸,那感觉再是熟悉不过,倏地想起这是在云家,倪润之怎进的来?万一被大姐看到,忙慌乱的推开额上的手。
  然而,这只是一场梦来一场空,并没有那双熟悉的手。云娉婷扑了个空,双眼睁开竟不觉落泪,这段姻缘大姐不能要,自己也决不能要。
  第二日一早,云玉昭把一头青丝全部束起,斜插着一支薇灵簪,显得极为干练,一身米分蓝缎面牡丹花刺绣圆领袍,没有敲门便进了云娉婷的卧房。莫问没来得及通报,原本心里就对大小姐有意见,此刻不敢反驳,只能呆在门外拉着谨言使眼色。
  清音此刻也走了过来,捧着一摞东西,走近莫问才发现是两件衣裳,心里想起上次被大小姐踢倒的衣架。
  “这个给你,我还有别的事要忙。这是大小姐托人买回来的,说市面上极是难求的花样,”清音毫不掩饰对自家主子的爱护,“只有亲姐姐才会如此罢!”其实她也只是感慨而已,并无炫耀。
  莫问是个没心眼的脱落丫头,有什么说什么,此刻一听,感觉是大小姐施舍给自家小姐似的,心里更不明快了,手里捧着衣裳,清音走的又快,愣是没驳回去。谨言自是知道莫问的心思,忙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
  小姐不传,莫问谨言此刻不得入内房,俩人便在前厅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昨日我去街上买如意丝线,碰到采儿了。”谨言轻声说道,“她好像过得不太好。”
  “怎么不好?”莫问记得上次谨言提过这个人,有些困惑,“她不是被卖给为官的邵家了么?”莫问经过郑爽一事,现在极其厌恶那些为官的人。
  “她半边脸都肿了,牙也缺了一颗,我若不是认得她手背的朱砂痣,恐怕还认不出来。”谨言口中满是可惜,采儿是她的邻居,两人自小长大,看她过得不好,不禁心生同情,又庆幸自己被卖了个好人家。
  她俩在外面聊得火热,内房的云家姐妹却一脸严肃。
  “依妹妹之见,如何解决才好?”云玉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一直都不问世事的云娉婷。
  “置他于死地才能免除后患。”云娉婷的纤细的手拂过面前案上一排整齐的金镶琳琅片,发出的一串叮咚声清脆好听。
  置于死地?云玉昭一双深邃的大眼闪过一丝惊讶,一向温和柔顺的妹妹怎有这么大的变化?无论如何去想,面前这个堪称似水般柔和的女子,那双花瓣般娇柔米分嫩的唇瓣,却吐露着狠断决绝的话语。
  殊不知,这一切,她都是为了倪润之。
  从镜中见姐姐惊讶的看着自己,云娉婷并没有转身,而是细声解释道:“大姐你想,郑爽的官既然是捐来的,而且是五品,这帮他打通上下之人定不是普通人,万一郑爽以此要挟背后那人,恐怕那人会竭力保他周全,只要出了牢狱,那自是安然无恙了,我们此次不留余地地对付郑爽,他那等奸佞狭隘的小人,定是会牢记在心,与我们云家结了深怨,若他们联合起来,我们云家怕是不能保全。”一字一句,句句在理,云玉昭已然折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商总归是斗不过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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