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年一度的七夕,城门夜里难得开放一次,此时白河边热热闹闹,聚集了好些年轻姑娘与年轻公子们,姑娘们放河灯祈求将来能嫁个好儿郎,公子们比较实际,就等在河边,寻找着心仪的姑娘。
  往往这一日,总会促成好多对良缘,也是这束缚的人生里,鲜少迸发出的开放风气。
  姑娘们从马车里下来,看到河面上已经飘了无数灯火,顺着水流而下,简直像天上银河倒流般漂亮,都忍不住欢笑起来,裴玉娇叫道:“咱们也快些去放!”
  有裴应鸿兄弟两个开路,她们几个跟在后面往白河而去。
  临水亭里,原是为皇族观看龙舟赛而设,但此刻皇家子弟聚集在一处,却是瞧着来来去去的姑娘们,她们有得戴着帷帽,有得不曾,大大方方的露着脸,司徒裕打趣司徒澜:“老四你才成亲,不在家里陪着娇妻,倒来这儿偷看?”
  司徒澜才被禁足放出来,长腿搁在栏杆上,懒懒道:“早看腻了,前些日子天天在家,你们说能干什么……啊,是不是?”
  他浪荡的笑起来。
  竟然这般打趣自家妻子,司徒熠皱眉:“四弟,别太不像话了!”
  司徒裕虽是老二,可肚子里没点儿东西,无人服他,时日久了,也越发不摆架子安心玩乐。老三司徒熠成熟稳重,倒像是最大的哥哥,司徒澜被他斥了句,收回腿坐直了,瞧一眼司徒璟问:“五弟,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咱五弟妹还不曾来吗?”
  司徒璟脸红了,咳嗽一声:“你别胡说,我不曾要见她。”
  “哟,还害羞,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我还不了解你心思?那年上元节观灯,你看着五弟妹,险些撞到人家买元宵的摊子上,那火烧得多旺啊?要不是我拉着你,你一早把手都煮熟了!这事儿,你往后得给五弟妹说说。”司徒澜打趣。
  众人都善意的笑起来,可以想象司徒璟当时的痴态。
  司徒璟平常老成,遇到感情事儿却吃不住,站起来道:“我出去转转。”
  众人又笑。
  司徒澜叹口气:“无甚意思,我先回王府了,你们慢慢看。”
  话是这么说,可他风流惯了,谁都知道必定是去哪处搂住姑娘快活,因这朱玫原也不是司徒澜自个儿挑的,当然,他也随便娶那个,只看家世。这朱玫一生得不是国色天香,二又没有才学,哪里栓得住他的根。
  瞧他就是往怀香阁那个方向走,司徒熠摇摇头,看着司徒裕道:“二嫂如今身子仍不好?我回头叫季兰去看看她,她今儿还念着呢,只是要在家里照顾彰儿,不然便随我出来了。还有宛儿,也常带她来我家玩玩,彰儿见到她便姐姐,姐姐的喊,恨不得是他亲姐姐。”
  “姐姐没有,你倒该给彰儿添个妹妹。”司徒裕笑道,“佩佩她身子尚可,只不好吹到风。”
  兄弟两个说得会儿,司徒熠与另两个告辞了声回去。
  几个王爷中,司徒熠夫妻二人感情最佳,他从来不在外面勾三搭四,不像司徒澜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在宫里祸害宫女,开府之后更是没数,幸好没弄出孩子来。司徒修瞧他一眼,然司徒熠虽这方面老实,可勾搭别个儿本事挺大,瞧他跟司徒裕说话,弄得好像多关心他似的!
  他笑着与司徒裕道:“二哥,我也出去转转。”
  “走,咱们一起!”司徒裕搭着他肩膀往外走。
  司徒修暗地里不太乐,他原是要去看裴玉娇,他跟着作甚?
  只也不好赶他走。
  周边姑娘们欢声笑语,仿若银铃,一个个在河边放着灯,司徒裕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去那儿罢。”
  种了一排桃树的地方,有四五个姑娘在树下,穿着各色漂亮的裙衫,好像花蝴蝶一般,叫人瞧着迷了眼。其中一个手里折枝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玉簪花,追着另一个跑,虽然桃花在秋日已凋谢,可看着她的脸,就像看见桃花遍地,嫣然而放。
  她的眼睛比白河水还要清澈,司徒修驻足片刻道:“好,就去那儿。”
  二人并肩而来。
  司徒家族的男儿在前朝便以容貌俊美著称,当年司徒嘉造反夺得天下,建立华国,眨眼已有八十余年,而今两兄弟一出现,服饰华美,气宇轩昂,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姑娘家想看不敢看,私下偷睨,男儿家则又羡慕又敬畏。
  眼见是朝此处而来,蒋琳心怦怦跳,一边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儿又整理裙摆。
  月光下,她精心装扮的脸也颇是吸引人,司徒修眉头微挑,这不是司徒裕的侧妃吗,上辈子常来看裴玉娇,只瞧着不正经,他不喜。倒是司徒裕把她当宝贝一样,后来周王妃去世,甚至还想让她当王妃,到底当没当成,他也不知。
  他下意识就离她远了几步,蒋琳微微有些发怔,刚才在河边,好些公子看她呢,怎得这楚王竟没注意到不成?
  离她远了,就离别的姑娘近了,她朝他看去,只见司徒修的目光正落在裴玉娇脸上,如画般的眼眉微微含笑,仿若在欣赏他所喜爱的花儿一般。她心头一沉,这痴儿,怎得命就这般好?明明傻的令人厌恶,在裴家却如珠如宝,上回那跤,真该把她摔死了才好呢!
  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裴玉娇,母亲舍得花钱投在她身上,使得她漂亮华贵,不逊于高门大户的姑娘们,那今日良辰美景,她难道不该有桩美好的姻缘?假装上前行礼,被岸边石头碰到脚,她整个人朝司徒修摔落了过去。
  ?
  ☆、第057章
  ?  如同被风吹落的花儿,投向他的怀抱。
  可惜司徒修在外以冷面著称,不讲私情,更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眼见蒋琳扑来,哪里不知她是故意,更坐实了他的想法,当真是水性杨水!心下更是厌恶,想到她做了司徒裕的侧妃,有事没事儿来王府看裴玉娇,他伸出胳膊猛地往外一挡。
  他若是不扶还好,蒋琳有两手准备,到时还能收住脚,不至于摔在地上,可没想到他竟会挡,手臂好似坚硬的钢铁,她一撞到,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至极。
  河边多碎石,底下也压了几颗,疼得她冷汗都冒出来。
  裴玉英看在眼里,不由大怒。
  原先顾着亲戚面子,她不想与蒋琳计较,故而裴玉画每每出口讽刺,并不插手,想着蒋琳总也能知难而退,又想着她是庶女,总归有蒋夫人的原因,可今日她竟做出这种事,连累裴家姑娘名声,丢尽了脸面。
  她回头吩咐两个婆子:“蒋姑娘摔倒了,你们快些扶她起来,这便送回去。”
  连表姐都不叫了,称呼她蒋姑娘。
  蒋琳本来正摔得迷糊,被她一说,猛地哭起来,呜咽道:“我是没注意脚下,谁想到……”
  裴玉画打断她:“受伤了,便莫说话了!”
  她哭得更委屈,好像是裴家三位姑娘欺负她一样。
  这场景,可是裴玉娇第一回遇到,毕竟上辈子她不曾提前遇到司徒修,又哪里会在七夕节见到他呢?蒋琳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摔倒,可两位妹妹如此鄙夷,难道她是故意的?裴玉娇吃了一惊,蒋琳原是司徒裕的侧妃,常来陪她解闷,可刚才,她竟是往司徒修怀中扑。
  她是想借此嫁给司徒修不成?
  裴玉娇咂舌,重来一回,真都不一样了!
  两个婆子得了吩咐过来,谁料司徒裕却抢先一步,伸出手扶住蒋琳的肩膀。众人都有些惊讶,蒋琳更是,在谁都不理会她的情况下,竟是这个男人护着她起来,这总算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她仰着梨花带雨的脸,飞快的看他一眼,轻声说谢谢。
  那瞬间,好像看到些情谊在里面,司徒裕微微眯了眯眼眸,刚才他与七弟相隔不远,她上来行礼,却往七弟身上摔,她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可那天是他命人用马车送她回去的,也是为她,他专程过来,可她第一眼都不曾瞧他。
  在华国,他周王被人私底下称为草包,他并不介意,确实自己只愿吃喝玩乐,七弟比起他也是出色的多,然这姑娘委实太过势力,他手指在她肩头停留片刻,有些犹豫,因她的样貌还是自己喜欢的。
  蒋琳这时却知道矜持了,脱离开他的手。
  裴应鸿兄弟两个原就在不远处,听见声响,连忙走过来,与司徒修,司徒裕见礼。
  “今日白河热闹,本王与七弟四处看看,就不打搅你们了。”司徒裕与裴家没交情,本来便是为来看蒋琳,现蒋琳被人扶了回去,他没耐心寒暄。
  而司徒修因裴臻的关系,也不好去亲近裴玉娇,假装是跟着司徒裕过来的,与裴应鸿二人随意闲聊几句,只中间抽空还是瞧了她几眼。裴玉娇心情颇是复杂,原先自己总担心嫁不嫁人的事儿,现在司徒修就是她未来相公了。
  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她最后当作没瞧见,专心致志的放河灯。
  只在许愿的时候,想起种种往事,想起他上辈子的教导,想起与他一起度过的三年,想着这辈子还得与他过,她心想,现在已经没法再挑个好相公了,只能期望这个好,期望他对自己好,他跟她,能做对好夫妻。
  她看着河灯越飘越远,回过头时,瞧见司徒修玩味的眼神,好像在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暗地里哼了声,扭过头不理他。
  两位王爷很快便走了。
  姑娘们放完河灯,与沈时光告别回了裴家,裴玉画与太夫人道:“表妹实在太不像话,今儿遇到两位王爷,她竟然往人家身上扑呢,丢死个人了,是二姐叫人扶着她回去的,祖母,我以后都不想看到她了!”
  蒋琳小家子气,太夫人也知,但做出这等事,却是出乎她意料。
  裴玉英道:“她这回确实过分了,也不知会否传出去呢,我也不想帮她。”
  太夫人叹口气,看来是真的,她与胡嬷嬷道:“你使人去蒋家说一声,叫她在家好好静养,也是十五岁的人儿了,飞燕难道不知道管教?蒋家可就她一个女儿!”
  飞燕是蒋夫人的名字,可见太夫人也有些动气,胡嬷嬷连忙应了声。
  蒋琳被搀扶着回去,随后裴家的婆子就到了,当着蒋承安的面传了这番话,蒋夫人脸面无光,知道太夫人是怪她没教女儿连累到裴家姑娘,她心里暗恼蒋琳不识大体,予她好好打扮,却做出这种不上台面的事儿,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这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不是个好货!
  她向蒋承安道歉几句,转头便去蒋琳房间,将她劈头盖脸痛斥了顿,勒令她近期都不得出门,蒋琳大哭一场。
  七夕节一过,天气越发凉了,竹苓今儿给裴玉娇换了条厚被子,又将原本的蚊帐收下来送去浆洗房,裴玉娇坐在案前挑首饰。
  很快妹妹就要嫁人,她得送添妆,只怎么看都不满意,前世她没那么用心,挑了支精细的碧玉簪送与妹妹便算完了,今次却挑花眼,丁香笑道:“要不姑娘亲自去珠光阁挑好的送与二姑娘?”
  裴玉娇眼睛一亮,笑道:“呀,这主意好!下回你陪我去,你眼光挺不错。”
  吸取泽兰的教训,她尽量对待丁香与跟竹苓差不多,这样不容易厚此薄彼,不过丁香的人品原本也不差。
  丁香连连点头。
  说话间,裴臻进来了,与裴玉娇道:“换身骑射服,为父带你去城外玩一圈。”
  要是平时,裴玉娇一早答应,可现在情况不同,她便是选了相公又如何?司徒修的态度如此坚决,她看出来,便算自己嫁人了他也是不依不饶的,她的人生注定了要跟他纠缠不休,故而她不会再去相看那些男儿了。
  可与父亲怎么说?她想到裴臻的大怒,心头又发颤,捂着肚子可怜兮兮道:“爹爹,我不舒服,咱们下回再去行吗?”
  裴臻担心她生病,忙与丁香道:“快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躺一会儿就好了。”裴玉娇道,“爹爹,没事的,可能今儿早上我吃多了,有些涨。”
  “那还不去躺着?”裴臻扶着她往里屋去,“兴许也是着凉,前几日不是下雨嘛,你晚上是不是没盖好被子?还是叫大夫看一看为好。”
  他轻声细语,像是世上最慈爱的父亲,裴玉娇愧疚对他撒谎,忍不住眼睛一红,坐在床头靠在他肩膀上道:“爹爹,您不用为我担心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也不笨了,假使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能自己处理好的!”
  女儿突然那样认真,裴臻有些惊讶,粗砺的手指抚过她下眼睑道:“怎么要哭了?又好好的说这些?便是你没照顾好自己,为父又不会骂你。”他摸摸她脑袋,“躺着吧,等好了,为父再带你出去玩。”
  她点点头,看着父亲走了。
  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坐在大椅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岁月在他面上染了风霜,却也叫他显得更为睿智,此刻,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看着立在下首的儿子司徒修。
  为娶裴家大姑娘,这儿子费尽心思,许贵妃来说,司徒弦月也说,如今终于轮到他自己。
  司徒恒成淡淡道:“裴臻性子火爆,若朕真下了旨意,只怕他要跟朕拼命了。”
  但上辈子,他却主动为自己定下这门亲事,司徒修嘴角翘了翘,垂首道:“父皇,儿臣此前早已惊动到裴大人,故而他才会在营中挑选兵士,所以裴大人要拼命,定会冲着儿臣而来,也许这一辈子他也会痛恨儿臣。”
  这句话叫司徒恒成动容,他问道:“即便如此,你也要娶他们家大姑娘?”
  “是,还请父皇成全!”司徒修跪下来,恳求道,“儿臣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终身大事该由父皇命定,是儿臣僭越。儿臣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求父皇答应!”
  殿中沉静,唯有司徒恒成手中朱笔轻轻敲击案台之声,他想起司徒弦月说得,这孩子孤苦,自小没有生母照拂,假使有心仪之人相伴,也算皇上对他的弥补了。他的手突然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张盈盈从楼台纵身一跃的身影。
  他虽是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万千佳人,却始终负了她,枉费她一番深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的声音缓缓而出:“起来罢,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你明年十九,也是该成婚了。”
  司徒修知他应允,心中大喜,连磕了三个头方才立起。
  见他如此,作为父亲也颇是高兴,想当初他成婚,何时能有这样的美事?父皇严苛,他只字不敢言,无奈娶了现在的皇后,司徒恒成心想,不管如何,他总算是个好父亲罢!
  为给妹妹挑漂亮的首饰做添妆,为给她个惊喜,裴玉娇这日揣了银票,没有告诉裴玉英,只私下与太夫人说一声,便要坐了轿子去珠光阁,谁料在路上遇到裴玉画,笑眯眯问道:“要去哪儿呢?”
  “不去哪儿,就在这边散步。”裴玉娇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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