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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徐枫觉得一阵欢愉的痛痒,倒是希望沈今竹能再咬一咬,可是身体却背叛了他的心灵,他精准的捕捉到了她的唇,就像得到了肉骨头的小狗狗,含着不肯放了,贪婪的独享着芬芳。
  这吻越来越炙热,身体也越贴越紧,好像要一起融化在这个广州的春夜里,青春的热情在燃烧着,似乎都要把徐枫身后的石碑都融化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想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有一大群人靠近了这里!徐枫和沈今竹都是警惕之人,觉察到了脚步声,赶紧找了一处假山躲在后面。
  月隐乌云,碑林深深,刚才浪漫炙热的气氛顿时消失不见,反而有了些杀伐之气。
  杂乱的脚步声停住,一群人用日本话低声议论着,沈今竹顿时傻眼了,她这三年精通荷兰语,略懂西班牙语、英语和葡萄牙语,但是日本话依旧一窍不通。
  沈今竹听不懂,但是徐枫却大体能听的明白,这三年他专门杀倭寇,为了解对手,闲暇之余他在学习倭寇的语言,他一边听着,一边在沈今竹耳边私语,告诉她这群倭寇在谈什么,沈今竹从头听到最后,心头顿时一凉——原来是两个日本国使团为了争夺朝贡贸易的权力起了内讧,这个使团要即将屠杀另一个日本使团,然后抢了暹罗国和北大年使团的船只和贡品逃到日本国去!
  ☆、第92章 争贡之役箭在弦上,春城春夜情意绵绵
  大明和日本国的关系一直都是起起伏伏的,太【祖爷朱元璋建国之初,因元朝征讨日本国惨败,便将日本国列为十五个“不征之国“之列,但是洪武十五年发生了“胡惟庸案”,太【祖爷觉得胡惟庸勾结日本人,一怒之下和日本断绝的外交来往,排斥出“不征之国”的行列,之后关系慢慢缓和,容许日本国“十年一贡,人止二百,船止两艘。”但事实上日本国几乎每年都有日本使者组团来朝贡,这条命令形同虚设,到了后来放开为人止三百,船止两艘,反正十年一贡是没有人再提起了。
  其实日本来大明朝贡,并非是畏惧大明国威,而是为了做朝贡贸易赚钱,大明开了海禁,朝贡贸易依旧继续,日本的国王是形同虚设的,权力掌控在德川幕府手中,而德川幕府下面有许多势力分割的大名贵族们,德川幕府掌控着前往大明进行朝贡贸易的勘合,作为奖励发放给各个大名来大明做朝贡贸易赢得暴利。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有两个日本大名的家族商团,宗设家和瑞佐家,宗设率领了三艘船,三百人来到广州,两天前上午到达;瑞佐家是一艘船,约一百人是同一天下午到达。怀义一天中接待了两个日本使团,顿时觉得不对,虽然对照勘合,两人都是先帝爷签发的,核对无误。可是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同时安排两个日本使团去京城啊!
  再看看他们朝贡的物件,宗设家人多船多货物多,但是基本都是用来做朝贡贸易的,献给庆丰帝的贡品基本是那些品相稍差的日本丝绸、漆器还有倭扇,这玩意儿怀义自己都瞧不上,何况是皇上?放这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去了京城,有损我大明国威啊!说不定还会被鸿胪寺甚至皇上怪罪呢!
  再看看瑞佐家的,虽说船少人少货物少,但是这家在贡品上是费了功夫的,比宗设家不止好了一点半点。怀义权衡了一下,决定放行瑞佐家,把宗设家赶出去广州港,拒绝他们的朝贡,作为市舶司的守备太监,怀义是有权利做这个决定的,他对宗设家婉言说道:
  “你们日本国的使团来的太勤了,论规矩是不能放行同一国家的两个使团一起进京的。但是呢,也不好让你们白来一趟。你看这样好不好,如今我们大明已经在福建漳州开放了月港,月港虽然还在修建中,但也能进出一些货船了,你们把这三艘船的货物运到月港,保管刚一靠岸就被经纪行的人疯抢一空,赚得盆满钵满呢,也算不虚此行了。”
  宗设家见状,赶紧递上了五百两银子的贿赂给怀义,要他“通融通融”。若是平时,怀义也就收了,睁一只闭一只放行,可是这次情况实在太特殊了,银子烫手,怀义不敢收——前任市舶司守备太监韦春被凌迟处死、抄家灭族的惨状历历在目呢。
  怀义毅然拒绝,并给宗设家下了最后通牒,三天后带着货物离开广州港。宗设家使团的人开始忿忿不平不起来:凭什么都是日本使团,都拿着勘合,瑞佐家能放行,我们就不能?我们当然知道漳州月港能做自由海外贸易了,可是在广州朝贡贸易,是十抽一的关税,但是到了漳州月港,是督饷馆在收税,要收引税、陆饷、水饷。三项加在一起,收的税远高于在广州市舶司做朝贡贸易。
  其实他们带来的货物即使在月港缴纳税收,也能赚不少银子,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人都不会嫌钱多,今天暹罗国和北大年庞大的使团来到广州,两国带来的各种珍奇异宝传遍了整个市舶司,宗设商团的有些以前是做倭寇打劫起家的,顿时生了邪念,心中怨念和贪念交织在一起,决定借着人数优势,将瑞佐家的使团屠杀干净,并且抢了暹罗国和北大年使团的贡品和货物,连船带财富一起抢回日本去!
  市舶司招待使团的地方叫做怀远馆,宗设家和瑞佐家住宿的地方相隔一个石碑林,这群三百多人的团队乘着月黑风高半夜偷偷起床,全副武装聚集在石碑林,商议兵分两路,一半人去抢港口暹罗国和北大年装着贡品和货物的船只,另一半人潜到瑞佐家居住的地方,杀掉他们并抢走他们的货物,事成之后这两路人马在广州港口船上会和,扬帆起航回国。
  三百人在石碑林兵分两路出发了,沈今竹和徐枫对视一眼,徐枫拉着沈今竹的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去找平江伯,将这些倭寇一网打尽!”
  沈今竹挣脱了他的手,连连摇头道:“我们也兵分两路吧,你去通知平江伯,将一半人围歼在港口,千万不能让他们染指暹罗国和北大年的船只;我去找暹罗国使团和瑞佐家的使团,他们的人数够对付宗设家一百五十人了,你放心,只要不打到我们头上来,我是不会加入战斗的。暹罗国使团有近一百个信仰天主教的日本武士,他们恰好可以和瑞佐家沟通。”
  “你要相信我!不会有事啊!”沈今竹依依不舍的将徐枫的唇狠狠咬了一下,然后撒腿跑了,徐枫微微一怔,也从相反的方向离去。
  借着碑林的掩护,沈今竹跑到暹罗国使团居住地,叫醒了诸人,将事情飞快讲述一遍,暹罗国使团负责陆地安全的是大臣山田长政率领的一百天主教日本武士。山田长政这些流浪海外的武士们就因不愿意自甘堕落当倭寇,而远赴暹罗国当了雇佣兵,凭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赢得尊重,他们本身就很鄙夷四处烧杀抢掠的倭寇,认为他们玷辱了武士的尊严,一听宗设家的狼子野心,同胞、外国大使的东西和船只都要抢,一来为了自保,因为他们负责保护使团的安全,二来为了清理门户,山田长政便带着这群武士们倾巢出动,和瑞佐家联手应对宗设家的屠杀。
  两国使团的首领白王子殿下和阿育公主去找怀义,阿育公主跟着夫婿林道乾学会说以些大明话了,是带着福建本地口音的官话,“朱诺小姐,你会说流利的大明话,又亲耳听到这群强盗的计划,不如和我们一起去找怀义公公。”
  怎么办?这时候去找怀义面对面说话,这老狐狸肯定会把我认出来的啊!可是若不去,又没有什么可以站得住脚的理由呢,沈今竹陷入了纠结。
  就在这时,弗朗科斯穿着长袍睡衣、戴着睡帽走过来说道:“哦,我亲爱的女儿,听完你的讲述我真是害怕极了,那群强盗没有伤害你吧……”
  一顿唠唠叨叨关切的询问,就像普通疼爱关心女儿的父亲一样,白王子和阿育公主见状,不好耽误人家父女劫难重逢,于是带着一个大明翻译连夜将怀义叫醒了。
  此时山田长政和瑞佐两家的武士已经设下埋伏,即将和宗设家决战,弗朗科斯将沈今竹拉到卧室,脸色突然一变,慈父的幻象立刻消失,从老爹化身成为弗朗科斯侦探,他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沈今竹,“你的靴子上全是青草和露水,应该不止是半夜睡不着去外头散步走走,你在石碑林待了很久对不对?”
  弗朗科斯戴上眼镜,凑过去细看,“哦!我的上帝啊!你的嘴唇有些红肿,脖子上牙印未消,身上披着的熊皮大氅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而且——”
  “从大氅的快要曳地的长度来看,这是个高大的男人穿过的对不对?”弗朗科斯抓着沈今竹的肩膀低声叫道:“朱诺,你不是去散步,你是去约会对不对?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我们使团的人?岂有此理,想和我的女儿交往,却不事先经过我的同意,太没有礼貌了!乖女儿,这样孟浪的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弗朗科斯步步紧逼追问,在红肿的嘴唇、清晰的牙印、男士的熊皮大氅三样铁证面前,沈今竹想说谎都找不到托词了,以前徐枫必会经常来找自己,横竖瞒不过,想起以前这个干爹说的关于政治和商业婚姻以及情人们的态度,她干脆说道:“没错,我就是和新情人去石碑林约会去了,情人是我在今晚宴会上刚刚认识的,他是大明的顶级贵族,我和他一见钟情,约定今晚在石碑里见面。”
  弗朗科斯并不气恼,反而骄傲的看着沈今竹说道:“哦,我差点忘记了,像你这样聪敏美丽的女人从来不缺追求者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你才上岸不到一天呢,就和一个贵族陷入了热恋,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从这件熊皮大氅的成色来看,他的家族应该很富有,不是那种落魄的贵族,从这牙印和你的唇上来看,这位好像不怎么绅士呢。对待这么娇艳的玫瑰,不应该如此粗暴。”
  沈今竹哼哼冷笑道:“急什么呢,反正您很快就会知道了,留下悬念给父亲猜一猜不是很好玩吗?至于他是否是个绅士嘛,呵呵,亲爱的父亲,明天你可以仔细观察一下昨晚宴会出现过的青年们,看看谁的嘴唇同样红肿或者被咬破了,就能找到我的情人啦。”
  面对沈今竹这种对情人无所谓的态度,弗朗科斯并不意外,以前这个姑娘在巴达维亚的时候,就周旋与科恩和威廉父子之间,接受了威廉的家族求婚戒指,却一年后又答应了科恩的求婚,爱情和婚姻在这个姑娘眼里,不过是消遣和获取利益的工具吧。
  弗朗科斯无比欣慰的说道:“亲爱的女儿,我很高兴你能那么快从科恩这个魔鬼的阴影里走出来,拥抱了新的情人。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们既然一见钟情,相信这段恋爱时光会非常的快乐,我不会阻止你和大明情人来往的,那个——我可以问问你的贞洁还在吗?”
  沈今竹内心其实很害羞的,可此时不得不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说道:“如果今晚石碑林宗设家的武士们稍微来晚一些,估计就不在了——那个大明贵族是个温柔又热情的男人啊,我很喜欢他。”
  恋爱中的人是不同的,眼神飘突不定,情绪变幻莫测,基本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沈今竹现在就是如此,这时窗外传来激烈的刀剑和火【枪的声音,应该是山田长政、瑞佐和宗设的人打起来了。弗朗科斯警惕的换下行动不便的睡袍,和沈今竹一样都穿着骑士装,全副武装的躲藏在房间里,以防有散兵游勇闯进来。
  沈今竹暗想此时徐枫和平江伯应该在港口拦截剩下的一半倭寇吧,也不知战况如何了,弗朗科斯却还在为了她的新情人之事给与老父亲的忠告,“……我希望你在热情的时候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和情人怀孕了,私生子不利于你将来的政治和商业联姻——你知道怎么避免怀孕吗?我和你说——”
  “我知道,父亲不必多说了。”沈今竹心里的小人早已听的面红耳赤了,赶紧打断了弗朗科斯的性【启蒙教育——可是心里有些痒痒的呢,唉,要是今晚的日本人晚些来,说不定真的就……就这样,沈今竹在这个枪声不断的夜里从中二期小少女进入了激情勃发的少女迷幻恋爱期。
  广州夜里响起的枪声惊动了整个城市,近年来倭寇屡屡在大明海岸线作乱,广州这里守卫森严,居民彪悍,倭寇很少来这里啃这块硬骨头,所以广州是比较安全祥和的,昨晚密集的枪声在港口和市舶司响起,在广州城引起了几处骚乱,有刁民游手好闲者乘火打劫,佯称倭寇打进广州城了,呼喊大家快跑,然后乘乱抢夺财物。一时间广州城笼罩在一片惊恐之中。
  幸亏广州城夜间执行了宵禁,有些听信谣言拖儿带女逃跑的广州百姓被层层路障堵在了坊门口不得四处乱窜,引起恐慌,守城的军队和衙役对倭寇一直保持着警惕,很快出来上街维持秩序,逮捕烧杀抢掠的暴民,命更夫走街串巷、敲锣打鼓澄清谣言,终于在天明之前平息了事端。广州城捉了几十名暴徒,当场打死十七名抢劫者,两名差役死亡,六名广州百姓死亡,轻伤者百余名,面对全城骚乱,这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了。
  怀义是个能干的,次日一早,广州港和市舶司的鲜血和尸体都清理干净了,根本看不出昨晚的血战,并连夜向朝廷上表此事,还命人将此事的经过和结果抄录数份,在整个广州城张贴,澄清真相,阻止恐慌。
  漕运总督平江伯陈熊和徐枫率领的军队将倭寇瓮中捉鳖,活捉了倭寇首领,其余人全部死在刀枪下。同样在市舶司的怀远馆亦是如此,山田长政率领的一百武士都在暹罗国和缅甸战场上久经考验的精锐,日本瑞佐使团是在悲愤中反击,强强联合将另一半倭寇杀了干净,首领自杀,已无活口。
  怀义命人连夜在城外乱葬岗里挖了个几个大坑,广州的仵作们验完尸体,填写了尸格,就地扔进坑里一起掩埋。死里逃生的瑞佐家武士和商人们将山田长政等武士奉为救命恩人,次日在广州城寻了间酒楼宴请恩人们。山田长政等人十几年没有回家了,也十分思恋家中的亲朋,纷纷向瑞佐家打听,听到家里的消息,许多武士当场痛哭,其中还有几对居然是堂兄或者表兄弟,说亲了各自来历后,抱头恸哭,悲喜交加。
  山田长政和瑞佐家首领瑞佐纯一以前就认识,他们在一起喝酒密谈,瑞佐纯一问道:“长政君,你在海外游历了十几年,见识多广,结识各国权贵,黑道白道都熟悉,你可知晓德川家的竹千代君去了何处?”
  山田长政一愣:“竹千代是嫡长子,德川大将军的继承人啊,大御所(即德川家康)将他取名为竹千代,和大御所是一个乳名,并亲手抚养教导他长大,就是为了让他将来继承德川家幕府大将军之位。作为未来的幕府大将军,竹千代居然不在江户?那他去了那里?”
  瑞佐纯一叹道:“你十几年没有回日本了,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大将军和夫人偏爱嫡次子国千代,日本从贵族到平民都知道。以前大御所还在时,竹千代继承人的身份无人敢质疑,可是大御所死后,竹千代的处境十分艰难,甚至一度被逼的要自杀,大将军和夫人对嫡长子毫无怜悯疼爱之心,不仅不安慰补偿,反而训斥竹千代不孝。竹千代心灰意冷,自我放逐,离开了日本国,不知所踪,有人说去了琉球、有人说去了朝鲜、也有人说他去了大明游学,甚至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山田长政听了,眼泪簌簌落下,对着日本国的方向跪地哭道:“大御所大人!我们令您失望了,没有保护好竹千代,堂堂家族嫡长子,居然被逼出了江户,四处流浪。”
  山田长政是大御所一手提拔培养的大名,对德川家是忠心的,立下赫赫战功。但是大御所的继承人幕府大将军德川秀忠驱逐天主教徒,摧毁教堂,虔诚的天主教徒山田长政和他政见不合,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他们这些天主教徒的武士们集体离开了日本国,在海外寻找立足之地,他们瞧不起倭寇的肮脏营生,便到了暹罗国做了雇佣兵,骁勇善战,赢得了武士的尊严。
  所以说山田长政和瑞佐纯一一样,都是忠于竹千代的人,支持嫡长子继承权的。瑞佐纯一叹道:“现在日本国好多大名都站在国千代那一边,要大将军下诏书正式立嫡次子国千代为继承人。唉,自从竹千代被逼出走,反对国千代的呼声越来越弱了。我们这些暗中支持竹千代的人只得分头去寻找他,只要证明竹千代君还活着,我们就有机会发起请愿,确定嫡长子的正统地位。我被派到了大明,借着使团使节的身份暗中寻找竹千代,希望不虚此行吧。”
  山田长政捏紧了拳头忿忿然说道:“嫡长子继承是最名正言顺的。大将军的继承人正统与否,关系着日本国未来的国运!大将军夫妻太过分了,怎么可能以自己的好恶来选定继承人呢?更何况竹千代在品行和身体上都没有缺失,是个合格的继承者啊!”
  瑞佐纯一说道:“说起来,这是德川家和以前丰臣家、织田家的恩怨,大将军夫人阿江是丰臣秀吉的侧室茶茶的亲妹妹啊,茶茶为了稳固丰臣家的霸业,逼迫大御所接受第三次改嫁的阿江为嫡次子的正室夫人。丰臣家还强迫大御所的嫡长子自杀,所以大御所一直仇视阿江这个次子媳妇,阿江在恐惧中生下竹千代,一落草就被大御所抱过去养着,母子之间没有任何情分,国千代是阿江亲自养大的,可是嫡长子终究是嫡长子,嫡长子继承制的正统地位岂能轻易被挑战?上行下效,以后日本各个大家族的继承人该如何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儿子们为了争夺继承权你争我枪,整个日本都要大乱了!大御所千辛万苦、忍辱负重一统日本国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山田长政点头说道:“大御所对我恩重如山,竹千代小时候也曾经拜我为师,学习剑法和马术,为公为私,我都会支持竹千代的。我如今有使命在身,要先将暹罗国白王子殿下和北大年公主送到京城觐见大明皇帝,不辱使命,之后我会尽力帮助纯一君找到竹千代的。”
  刚踏上异国土地就找到了如此强大的盟友,瑞佐纯一忙跪地道谢。
  且说昨晚血战过后,怀义雷霆手段平息了此事,之后暗暗叫险,倘若暹罗国使团人员没有无意中听见宗设使团的计划、倘若平江伯的军队没有在市舶司怀远馆附近扎营、倘若暹罗国的护卫没有如此骁勇能战,稍微出一点纰漏,市舶司一场大屠杀在所难免,宗设这群强盗一路烧杀抢掠去了日本,留下的烂摊子肯定是他怀义出来顶缸!
  恐怕我要步上一任广州市舶司守备太监韦春之后尘,抄家灭族,凌迟处死啊!
  想到这里,怀义后脑勺都冒出一层冷汗来,恰好此时女儿怀贤惠穿着小内侍的衣服,提着食盒出门,不用说,就是去平江伯的营地探望受伤的吴讷去的。吴讷昨晚也参加了战斗,他和舅舅徐枫一样,都是在瞻园长、在徐家的族学里读书习武,时常跟着外祖父魏国公去军营历练,加入这种瓮中捉鳖的战斗是没问题的。不过昨晚是吴讷的第一次,流了血,受了伤,怀贤惠听到消息,一清早就提着药箱和大夫往军营跑,嘘寒问暖,给吴讷上药包扎伤口,这吴讷居然还没把这个幼时咬他脖子一口的人认出来!还真以为她是个热情细心的小内侍呢!
  怀贤惠从军营回来,忙吩咐厨房做了滋补的汤水和饭菜,将食盒装的满满当当,要给吴讷送饭,怀义正要去军营感谢平江伯的帮助,于是父女两个一道去。
  到了漕运兵官的营地,怀贤惠直奔吴讷房间而去,提着那么重的食盒还健步如飞,令亲爹怀义惊叹不已,唉,女大不由爹啊!
  怀义带着厚礼重谢了平江伯,徐枫亲自送他出营地,怀义说道:“听平江伯说,昨晚是一个暹罗国使团的人告知了徐百户,不知在今晚的庆功宴上,徐百户能否将这个使者引荐给我?我要当面重谢,这个使者不仅仅是我们市舶司的恩人,还是全广州的恩人啊,若真被宗设这种强盗得逞了,广州生灵涂炭,恐怕会影响皇上开海禁的雄心。你也知道,朝中大部分官员都反对开海禁,皇上那里压力很大啊。”
  看来是瞒不住了,不过很多事情还在云雾中,今竹的身份不能当众暴露,徐枫便低声对着怀义耳语了几句。
  怀义如遭雷劈,比发现自己闺女喜欢吴讷还惊讶,“果真?”
  徐枫点点头:“此事皇上下令封口,连宫里的淑妃娘娘都要装作不知,下了懿旨宣她进京,今日事急从权,我不得已才告诉你,必将此事密报给皇上知晓。今晚你晚宴上见到她,千万要当做不认识。”
  怀义连连点头,“这个自然,你放心,我从来就不认识她。”
  许多年以后,人们把广州的这场由日本国使团内讧引发的战斗叫做“争贡之役”,历史评论家说如果这场战役没有大获全胜,让宗设使团得逞,大明刚开的海禁会大大受挫,可能会重新开始海禁,正在开放建设中的月港会胎死腹中,大明帝国将永远闭关锁国沉睡下去,直到有一天西洋人的炮火将封闭的大门粉碎,帝国在恐慌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应对外面的世界了,帝国已经被世界抛弃了两个世纪。
  甚至有历史评论家戏称,暹罗国的使团那位无意中听到宗设屠杀计划的使者才是大明的救命恩人,是她消除了本该是海禁历史拐点的“争贡之役”,挽救了尚在襁褓中的大明航海事业。
  不少历史学家和历史爱好者翻遍了大明的各种故纸堆,还有暹罗国黑王子纳瑞宣王时代所有使团的人员名单,均没有找到那位神秘的随团使节。可是有位叫做暮兰舟的三流历史爱好者在一个叫做怀义的太监墓志铭里找到了只字片语,这位最后官至司礼监掌印太监在致仕回家养老含饴弄孙,老糊涂了,经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对着最疼爱的外孙说过一句话,说“争贡之役”时,他正担任广州市舶司守备太监,“得枫竹示警,杀敌三百余人、擒匪首,得救广州。”
  这个“枫竹”应该就是暹罗国使者名字的音译!大明四夷馆翻译地名和姓名一般都直接用音译,就像“八百媳妇国”其实就是“兰纳国”一样!三流历史爱好者暮兰舟自以为找到了答案,狂喜的翻遍暹罗国纳瑞宣王时期的出使名单,还真的找到了类似枫竹发音的名字!此人将自己的发现撰文发在历史研究网站上,觉得自己此举是史学大发现,三天后终于得到了一个评论:“楼主该吃药了,怀义老年痴呆症的话你也信。”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个历史爱好者从此心灰意冷,停止摸鱼,专心写网络小说去了。
  且说枫竹二人的幽会被“争贡之役”打断,温情脉脉的重逢变成了鲜血淋漓的战争,怀义逃过一劫,次日夜里再次设宴款待暹罗国和北大年的使团,还将平江伯、徐枫、广州卫指挥使、广州府府尹、同知、教谕、按察司按察使等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请到了宴席上,今晚的宴会比昨晚更加庞大和热闹。
  徐枫从一进门开始,眼睛的坐标就定位在沈今竹身上,乘着人多喧嚣,无人注意时,偷偷溜到她的身边,想要带她出去说体己话。
  岂料他在寻找着今竹,弗朗科斯也正在寻找女儿的东方情人呢!他锐利的眼神在人群中的扫视着:身材中等以下的全部排除,因为从昨晚熊皮大氅的长度来看,女儿情人的个子应该很高;中年以上的男士也排除,朱诺的眼光不会太差吧;年纪太小,外表不够成熟的也排除,朱诺不喜欢类似威廉这种单纯的天使阳光男孩……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筛除,弗朗科斯的目光锁定了五个高大英俊帅气的青少年,其中一个穿着百花战袍、头戴五梁玉冠的男人朝着朱诺走过来,他越来越近,弗朗科斯猛地发现这个男子的下唇有些红肿,突然想起了女儿昨晚说的话:“……明天你可以仔细观察一下昨晚宴会出现过的青年们,看看谁的嘴唇同样红肿或者被咬破了,就能找到我的情人啦。”
  对!就是这个人了!弗朗科斯眼睛顿时一亮!
  徐枫刚要接近沈今竹,就被昨晚看见的黄头发西洋老头拦在前方,朝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还示意沈今竹赶紧传话翻译。
  沈今竹只得说道:“这位是我新认的干爹,叫做弗朗科斯,他是个生意人,也是我的保护人,他——嗯,他说他同意你和我幽会,但是——嗯,但是要对我好好的。”其实弗朗科斯是在说“你们可以成为情人,但是别生孩子。”
  啥?今竹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干爹?汪福海还不够吗?这个老头也太放肆了,虽然是事实,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幽会,也不怕伤了今竹的名誉。一切疑问都要等到和今竹细谈才知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久留之地。
  于是徐枫彬彬有礼、态度坚决的说道:“弗朗科斯先生,请您在注意您干闺女的名声,不要胡言乱语,这里是大明的国土,希望您能遵守这里的规矩。”
  沈今竹翻译道:“他说他很高兴见到您,您是一位善良的绅士,谢谢您带着我回到家乡。”
  弗朗科斯笑道:“是因为朱诺足够的优秀,她这样的坚强智慧的女孩子,总会一天会回来的。”
  沈今竹翻译说道:“我干爹说他也很高兴见到你,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出去聊吧。”
  言罢,沈今竹笑着对弗朗科斯点点头,和徐枫朝着门口走去,岂料弗朗科斯居然如影随形跟着他们俩,还神秘的强行将两人带到市舶司一个僻静的院落,给了他们一把钥匙,说是送给他们的礼物,然后笑眯眯的回到了宴会堂。
  沈今竹拿着钥匙和徐枫面面相觑,徐枫已经被弗朗科斯的磨磨唧唧弄的不耐烦了,乘着黑夜他拉着沈今竹的手说道:“我带你去广州城逛逛吧,广州的城南夜市不输金陵城呢,好多新奇的玩意儿,你肯定喜欢。”
  沈今竹收起了钥匙,和徐枫出了市舶司怀远馆,二月在金陵还属于春寒料峭之时,人们还穿着狐裘、屋里燃着银霜炭呢,但是在广州已经有人开始穿单衣了,春天的夜风吹在身上觉察不出任何寒意,一艘乌篷船飘荡在运河之上,沈今竹讲述着自己这三年的经历。
  真是几经波折,话说沈今竹从悬崖下跌落之后,被暗流冲到岸边,被途径海宁一个收药材的商队所救,因担心有残余的倭寇抢劫,商队将沈今竹装进马车里继续赶路,所以徐枫他们几乎将附近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到她。
  沈今竹头部受到撞击、胳膊腿也有损伤,昏昏沉沉两个多月才彻底清醒过来,醒来时商队在福建的一个小港口休整,将收来的药材装船运到苏杭,将她托付给了小渔村一对老夫妇照顾着,等她身体慢慢恢复,能行走自如,提笔写字时,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船来了,他们将村里的老人屠尽,把妇女儿童和壮劳力俘虏上船,运到香料群岛的种植园做苦力。
  而沈今竹在渔村时被恶魔科恩看中,带到了遥远的巴达维亚总督城堡,当做未来取乐的玩物豢养着,在语言不通、守卫森严的总督城堡,她根本没有机会逃离回到大明,只得日夜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字,和科恩周旋,伺机而动。
  弗朗科斯的到来使得她看见了光明,杀科恩,去北大年,同意弗朗科斯的提议,做说客加入暹罗国使团。
  沈今竹这三年经历超出了徐枫的想象力,悲痛、愤怒、惊奇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他的双拳送了紧,紧了又松,任何安慰性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徐枫这三年的经历是在血腥和暴力中度过,就是三个字——杀倭寇,越多越好。
  乌篷船里,徐枫握着沈今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了,你回来就好。往事不可追,这三年我无法将你解救出牢笼,可是从今以后,我发誓不会让你再落到这种境地,我会尽力让你过的快乐轻松。我知道这些话很空,凭我的本事,还做不到这些,但是请你相信,我真的会努力的。我知道这个时候厚着脸皮请你答应嫁给我实在太可笑了,可我真的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从我十二岁开始,我就——我就心悦你了,我也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沈今竹被徐枫这顿有些纠结的情话绕的有些头晕了,暗道你还问我,我若是不是喜欢你,昨晚会主动亲你,把你的嘴唇都咬破了嘛!幸亏你晚上和倭寇打了一场,要不然这嘴上的红肿还真不好找借口呢!
  沈今竹撅了撅嘴,说道:“不对!”
  啊?徐枫张大嘴,惊讶的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沈今竹是个大胆的行动派,正好处于激情燃烧的青春期,她猛扑过去用唇堵住徐枫嘴的缝隙,掠夺似的亲吻着初恋小情人。徐枫身体一僵,很快给与更高涨的热情。
  乌篷船剧烈的摇晃着,不用摇橹就能自行前进,弯弯绕绕着飘荡着,哆的一声剧烈的碰撞,小船撞到了夜行的商船上,商船行的很急,顿时将小小的乌篷船撞翻了,幸亏沈今竹和徐枫两人的水性都不错,游到码头处爬上岸,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两人相视傻傻的笑了很久。
  快到半夜时,徐枫才送沈今竹回到市舶司的怀远馆,因两人落水,便就地寻了一个成衣店买了衣服换上,沈今竹三年来第一次穿上了大明的衣裙,大红妆花孔雀织金的羽衣,茄花色金凤女纱裙,还梳了双环髻,插着一对金镶玉玉芙蓉簪子,耳戴明月珰。
  这幅打扮令彻夜等候沈今竹回家的弗朗科斯惊喜不已,说道:“朱诺,你是大明的公主对不对?哈哈,我捡了一个公主。”
  又颇为遗憾的叹道:“唉,你们没打开我送的礼物,以后会后悔的。”
  虽是半夜,沈今竹兴奋的睡意全无了,干脆拿着钥匙去院落打开那个神秘的礼物:但见一个房间一应桌椅都没有,只有一张铺着厚厚天鹅绒床褥的罗汉床,上头还洒满了大红色的玫瑰花瓣,似乎在热情的邀请人们上去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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