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扶着她手腕的琥珀却是看愣了,对面来了个大着肚子的女子,也被丫头搀着,模样竟跟主子有几分相似,那两人一边往这厢走一边拿目光打量着她们主仆二人,可是,那女子面上似乎没有惊讶。
  颜倾努力地睁眼,察觉到两道目光,明目去看那人,快看见脸,那人足下一崴,险些摔倒,颜倾赶忙过去搀扶,那女子一手扶住腰,一手护着肚子,道了一句谢,声音绵软,随后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对方的容貌时颜倾一怔,她对她是有些印象的。
  柳宓微展笑颜,又微微福身跟她施礼,随后由翠云搀着走远了。
  颜倾的神思恍了下,那女子一身姬妾素服装扮,刚才在灵堂时颜倾并没有注意,她莫非是刘恪的……
  “她现在是刘恪最宠爱的柳孺人。”有人已经为她解惑,却不继续道破。
  颜倾转过脸来,手却已被江洲握住。“我就知道会哭成这个样子……”他抬手揉了揉她肿得高高的眼泡,又蹲下身子将脸贴到她肚子上道:“以后可不许学你娘这样哭,听到没。”说着便拿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肚子好像动了两下,江洲惊喜不已,又弹了弹,孩子在里面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他在动!”他忙抬头激动地跟她说。
  琥珀在一边看着,低头笑了笑,自觉地先往回走了。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与你姐姐聊了些什么?”他起了身。
  颜倾不回答,想想之前由他说出口的那句,张口就道:“我跟刘恪之前没有什么,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我不喜欢刘恪。”
  江洲怔了下,明知道她心思敏感,爱胡思乱想,他还那样跟她介绍那个与她有点相像的柳孺人,伸展大氅将她裹在怀里:“解释什么?你心里只有我我还没你清楚?是他一厢情愿。”他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缓缓抚摸她脑后的发髻,音声低沉道:“我知道他喜欢你,他一直想从我身边抢走你,看见他盯着你我就不快,想想他一直对你不死心我就觉得不安,我该怎么办,我把你藏起来罢,这样他就看不见你了。”说罢,将她裹得更紧。
  “不行。”她仰面视他道:“我还要去找他谈我姐姐的事,苏晚晚恨我抢走了你,处处刁难我姐姐,我不能再让我姐姐被她这么欺负下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难道要去求刘恪宠幸你姐姐?明明知道他就喜欢你,你还要去找他?”
  “至少该让他主持公道,不能让苏晚晚这么欺凌我姐姐了。”她激动地说。
  “那他能管得了多久?若换作是你,他自然不会任他的郡王妃嚣张。若换作那柳孺人,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可其他的,不在心上的人,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什么意思?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先别激动。”他抚着她的眉心道,“刘恪与他郡王妃的婚约是陛下赐的,只要她不犯大错,刘恪总不会废了她,而且,刘恪还需要她,父亲的支持。因此,她郡王妃的位置是稳固的了,你以为刘恪会因为她苛待你姐姐就与她翻脸?更何况,他根本不喜欢你姐姐。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道你姐姐愿不愿意离开王府……”
  “离开?”
  ……
  朝中的文武百官陆续赶至王府,吊唁完毕又陆续离开,因为与王府关系亲厚,晋阳侯府一家子留了下来,出殡送葬日讫才会离开。身为刘恪的义妹,颜倾理当同刘恪及其姊妹一样作为孝子孝女,男左女右地跪于灵堂中带孝守灵,但因为怀有身孕就无需守灵了。
  期间,王府里人流不息,来来往往,公主心疼她肚里的孩子,就叮嘱她说外面人多且杂,让她呆在屋里好生歇息少出去走动。
  她也乖乖应下了,又觉得一直呆在屋里似有不妥,为了避免惹来非议,还是决定出去随公主一起招呼客人,公主实在疼爱还未出世的孙子,休憩间隙,不停劝她回去,婆媳二人正说着话,恰被吊唁完毕的苏相夫妇看见了,夫妇俩便走过来与公主寒暄,苏夫人老远就喊了公主的闺名:“阿嫣。”
  公主一听,忙站起身来,还拉着颜倾道:“快,快见过苏相夫妇。”一想,自己好像糊涂了,苏夫人与她之前好像就见过了,还将她收作了义女。忙改口道:“快,快和你父母打个招呼。”
  颜倾一转身,见是苏夫人,心一沉,说实话,她心里并不愿与这苏夫人亲近,可能因为她是苏晚晚的母亲,而且,这个苏夫人有些奇怪。见苏夫人快要走近,颜倾赶紧伸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了半天,终于放心,幸好将那如意锁带了,要不然一会儿被苏夫人问起来,要是没带就显得对长辈太不上心了。
  苏夫人快速朝婆媳二人走近,身后跟着苏相,待近前时,苏夫人这回没有什么反应了,倒是叫苏相看得一愣,苏相不住地盯着颜倾打量。颜倾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夫妇怎么看人都一个眼神。
  见颜倾还杵在一边,公主又推她道:“儿啊,快,快跟你父母打个招呼。”
  颜倾站定,难以开口,难道要喊爹娘么?
  苏夫人准备说话,却被苏相抢在前头道:“既然将郡主认作了义女,那郡主就喊一声爹娘吧。”
  “对对对!就喊爹娘吧。”苏夫人也道。
  颜倾想了想,头一次喊爹娘是不是要跪下行个礼才能表现得至诚至孝呢?于是掀了裙子一角准备跪下。这一举动可吓坏了苏夫人,连忙扶住她:“哎呀,有孕在身就别行那些虚礼了。”
  颜倾只好脆生生地喊了爹娘。苏夫人心里一喜,忙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孩子几个月了?有没有什么不适?食欲如何?……
  苏相倒是没说一句话,只不住地盯着她打量。
  待与婆媳二人打完照面,夫妇二人走得远了,苏夫人才问苏相:“我跟你说过呢,不知你今日见了是什么感觉,觉不觉得阿嫣的儿媳妇生得有些像年轻时的我?”
  苏相似在思索什么,没有回答,苏夫人又问了一句,苏相这才点了点头。
  苏相夫妇一走,来人渐渐多了,公主既牵挂她肚里孩子又不想让她在此种情形下太过抛头露面,此时又听见王府里的一个小厮来报,说东宫的车驾到王府门口了。公主想想东宫那侄儿是出了名的好色,赶紧唤来两个丫头,果断吩咐二人将颜倾送回去,路上当心些,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别绊住了。丫头们也都谨慎,选了一条稍稍僻静的道,却不料走着走着丫鬟们竟觉得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幸亏之前在王府里生活过一段日子,颜倾对偌大的王府还是有些熟悉的。
  公主的两个丫鬟连连自责,又跟着颜倾折返了一段距离,重新选了条路。路上还是有些人,但多数是王府里忙碌的下人,两个丫鬟分护在颜倾两侧,不住吩咐她慢些,注意着脚下的路。颜倾笑笑,又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看着路走。
  前边横着一条路,四周都是茂密的花木,几个人站在路口,恰恰堵住了去路,颜倾抬目一看,几个小厮正围着一个男人唯唯诺诺地讲话,看那男人的衣着,怕也是什么皇亲贵胄。颜倾侧耳细听,但闻小厮道:“太孙还是先去灵堂吊唁王爷的亡灵。”那男人道:“本宫先来解决一下内急不行么?”
  小厮们面面相觑,皆没了话。
  那男人又自言自语道:“刘恪可真会过日子,走了一路了,偌大的王府里竟看不到几个女人!”
  颜倾一惊,匆匆转身欲返走,一不小心踩住了一个丫头的脚,丫头的痛呼声立马引来了前面男人的注意。
  “站住!”那男人扬声道。
  颜倾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就是不敢从命,脚步愈来愈疾,最后干脆小跑起来。身后的丫头也飞速跟了上去。
  那男人追了几步,偶然瞥见她翻飞的衣袂下隆起的腹部。“怀了孕?”心想,许是刘恪的姬妾,一时兴味索然。
  本欲放弃,却听见那两个丫头追着她喊:“郡主,你慢些……”男人勾起了唇角,大步跟了过去。
  顾及着肚里的孩子,颜倾不敢跑得太快,很快却又听见身后渐起的急促脚步声,一时心惊肉跳,惊慌不已。
  世无双
  一隐秘静地,江洲正与长沙王麾下两员副将程翦、杨谡谈话。
  “据说你二人当时随在王爷身边,亲眼目睹了王爷的死?”江洲问。
  “是。”程杨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可否请两位将军详细复述当时情况?”
  程翦颔首:“因数月来四面安宁,并无异动,王爷见大多数士兵有疲倦之态,于是命臣传令下去,当晚让所有人解甲安睡。却不料中宵时突厥人来犯,纵火烧帐,将士们都在酣睡,猝不及防,闻到火烧营帐的气味才匆匆披甲迎敌,待臣去王爷主帐时,已不见王爷身影,出帐时,听见王爷的马嘶,王爷正骑在马上掣着缰绳,与一列突厥人厮杀——”
  “一列突厥人?有多少?”
  “约摸数十。”程翦继续说,“杨将军随后跃马而上,前去援助王爷,臣随后……”
  “等一下,”江洲打断了程翦的话,“你断定那是突厥人?你们随王爷长年戍边,理应了解突厥人的习性才对,突厥人若出动,动辄百千,何以只有数十人?”
  “是突厥人没错。”程翦道,“那些人皆身衣裘褐,披发左衽,手挽角弓,鸣镝执矟。”
  杨谡也道:“确实是突厥人,臣听见他们说着突厥语,他们说的好像有‘莫弗’,‘侯娄’、‘匐勒’……”
  ‘莫弗’在突厥语中为勇敢之意,‘侯娄’、‘匐勒’连起来的意思是“大王。”江洲一哂,正欲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郡主,郡主……”伴随着慌乱纷沓的脚步声。江洲转过脸去,看见一个奔跑的人影,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眉头一皱,立马起身,丢下两名副将大步跨了过去。
  “当心孩子!”他一把将其拽住。她抬头一看,长舒一口气,又气喘吁吁地蹭进他怀里。江洲伸手替她抚背:“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后面有狼追吗?”抬眸一看,果然有匹豺狼,看见刘愠那眼神时,立马明白了她为什么跑这么快,一时火冒三丈。
  刘愠顿下脚步,慢慢向他走近,一边拿视线打量江洲怀中女人的侧脸一边笑着与他打招呼道:“贤弟和郡主夫妇真是恩爱啊,这王叔才丧几日,整个王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中,贤弟夫妇就在这王府的大庭广众之下……”
  颜倾一听,将他的衣服抓得更紧。江洲看着刘愠的目光愈发犀利,反问刘愠:“那太孙缘何在此?”说着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调整了下,让刘愠完全看不到她的脸。“太孙不去灵堂给王爷敬献挽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刘愠嬉皮道:“这人有三急,本宫来解决急事,远远地看见了郡主,郡主既为贤弟新妇,就是本宫的弟媳,还是郡王的妹妹,那也是本宫的妹妹,本宫就想过来跟郡主打个招呼呢,正巧,却又碰见贤弟了。”
  江洲竭力压制着眼底的怒火,牵了牵嘴角:“太孙见谅,拙荆有孕在身,不宜在外呆得久了,我先送她回去,失陪。”说罢,拉着她转身快步走了。
  刘愠这下没敢追了,眺望不到侧脸,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江洲却是担忧不已,牵着她走远了,才紧张地按着她的肩追问:“没事吧?他刚才有没有轻薄你?”颜倾摇头,又拍拍胸口:“那就是陛下立的储君吗?”心道:怎么看上去像个淫贼?
  “真的没有?”
  “没有。他应该没看见我。我一听见他说话就跑了。”她心有余悸地说。
  江洲长舒一口气,再三确认了才放心。“是皇太孙。”他说,“不只是储君,还是个好色徒。但凡有些姿色的,他都要看上两眼,皇太孙妃有个妹妹,快要嫁人了,却偶然被他看见了,他硬把人给抢了过来。”说罢又摸摸她的肚子叮嘱:“你别挺着我的孩儿出门了,就给我乖乖呆在屋里,你这张脸被他看见了准要勾起那登徒子的色心!”
  “都听夫君的。”
  “这才乖。”
  “哎呦,这位身怀了六甲身段还这么窈窕的仙女儿姐姐是谁啊?”
  闻言,二人齐目向前看去,颜倾不认识这位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瞧着是一不可多得的美男子。那美男子又看向江洲:“江郎?这不会就是你那位传说中的在皇后娘娘跟前和你的前未婚妻苏小姐斗箜篌并把那苏小姐给比下去且赢得皇后娘娘青睐的貌若天仙的娘子吧!”
  口齿真是伶俐,一口气说这么多都不顿一下。颜倾一边欣赏着眼前男子的美貌一边感叹。
  “你小子!”江洲挑了挑眉毛,“不是我娘子是谁?”
  “啧啧啧——”那美男子咋了咋舌,“难怪!换作是我,我肯定也选这位小仙女儿而不选那苏家小姐啊!这就好比给我一碗豆腐脑与一块熏黄的腊肉让我这个没有牙的人选,我当然选嫩的吃啊。”
  颜倾一怔,一听就知道是个油腔滑调的家伙。江洲紧皱眉道:“既是来吊唁的,吴郎还是正经些!”
  那被唤作吴郎的美男子又道:“唉,江郎你别拉着一张马脸啊!你拉着一张马脸跟你身边微微展颐的仙女儿就不登对儿了!”
  结果让江洲的脸拉得更长。
  那美男子不跟江洲搭腔了,又转向颜倾调道:“仙女儿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为我的姿仪倾倒,那在仙女儿姐姐看来,比江郎之貌,如何?如果仙女姐姐先遇上我是不是会喜欢我再也看不上江郎了?”
  “呵呵,你小子也太自信了!”江洲:“别没个正经了,少调戏你嫂子!她脸皮薄!”不停腹诽:明明比她还大,叫她姐姐,吴策这小子舌头真滑!
  “各有千秋。”颜倾笑说,眼珠已经滴溜溜地在那美男子身上转了一圈,这公子不仅生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而且能说会道,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一样。她以为,这吴郎已经能够媲美她孩子的爹,又一个祸害良家妇女的高手,摧花的手段远在孩子他爹之上。不,孩子他爹根本不用手段去摧,那蜂啊蝶啊的自己就奋不顾身地飞来了。
  果然,那俏公子又戏弄她道:“那在遇上江洲之前先遇上了我,仙女儿姐姐会不会喜欢我啊?”
  她笑了笑,双肩一耸。
  吴策心里并不失望,面上却故意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为什么会喜欢江洲这个无趣的家伙呢?”似是要故意逼她说出个喜欢江洲的缘由来。
  没想到她就是不说。
  江洲早就黑下了脸:“去去去,一边去,没看见你嫂子挺着大肚子站在这里吃力得慌?你还在这里耽误时辰?”
  见江洲有些认真了,吴策这才一转话题问道:“对了,江郎,你妹子呢?妹子在哪儿?我看见了你爹娘,又看见了你跟嫂子,怎么就是没看见你妹子呢?几年不见,她都成大姑娘了吧?”
  江洲怔了下,调戏完我娘子又想戏弄我妹子是吧,回答:“劳吴郎记挂,她没来呢,还是个顽劣的丫头,来了惹事,就没让她来!”
  “妹子没来啊……”吴策眸中光芒一黯:“那啥时候及笄呀?”
  一句问候及笄的话语已足够让江洲戒备了,没想到吴策继续开了个更大的玩笑:“及笄了知会我一声啊,我好去你家提亲娶她过门咧!”
  颜倾呆了呆,分不清这俏公子的回答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还是开玩笑的了。
  “还早呢!等她过几年及笄了你都妻妾成群了!”江洲说。
  吴策始终保持着笑脸,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那我就等着呗!等——”话未说完,远远地看见晋阳侯过来,吴策赶忙收住不正经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上前打招呼。“世伯。”
  晋阳侯抿着唇含笑问起他话来。吴策一改之前散漫之态,严谨有礼地回答起来。
  这样的善变,着实让颜倾惊愕,江洲握住她的手,跟父亲打了个招呼之后领着她走了!
  路上,她好奇地问:“方才那位吴郎是谁?”
  江洲却不回答,心里一直琢磨着一个问题,蓦地转过脸来,严肃地问她:“你老实说,我跟那家伙到底谁更俊美?”
  愣了下,她捂住嘴巴,噗嗤一笑,还用问吗?咳了咳,引了一句乐府,慢悠悠地吟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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