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是郁闷,难道都是错觉?难道是自己想多了?难道是自己一厢情愿?难道她喜欢的人是王隶?
  他掰开她的手,气冲冲地走去门边,猛力地开门。
  王隶没有防备,习惯地做着猛力捶门的动作,在江洲把门打开之后,一下子捶在了他的脸上。“啊——”江洲捂脸叫了一声,王隶身子又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打着你啦?对不住啊!”王隶不好意思地笑笑,待江洲把捂住面部的手放下时,惊讶地发现他把他眼下捶出了一块淤青。
  王隶对此感到非常愧疚,伸了脖子往屋内高声喊道:“哎呦喂,江郎,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天哪,脸都成了这副样子,以后可没姑娘喜欢你喽!”说完,他看见屋里那个影子歪了脖子在看江洲。
  江洲本来就吃了他的醋,他这下又自己往刀尖上撞。于是,江洲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滚进去!她有话跟你说,药我来煎!”
  江洲说完就匆匆跑去煎药,王隶真会撒谎,药明明已经煎上了,还问他放多少。江洲捡起丢在一边的破扇子对着火口扇了起来。他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会煎药,用力太大了,还没扇两下,就把火给扇起来了,汤药噗啦一声喷出来了,江洲捣腾了半天把自己弄得那叫一个好看。
  王隶故意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口笑问颜倾:“颜二小姐,你找我有事?”
  “嗯。是关于我姐姐的事。”
  “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你,也是关于令姐的事。”王隶趴在门缝看了一眼,发现了江洲密切注视的目光,笑嘻嘻转身道:“我先坐下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他真的找了一条长凳子,也不擦去上面的灰尘就一屁股坐下去了。颜倾着实有些惊愕,他的确是个随性直爽的人。
  王隶大叉着腿,两手放在双膝上,说道:“你好像一直都在找我,想跟我说话呢,有什么话现在就直说吧!”
  颜倾一咬牙,狠心说道:“求你不要娶我姐姐。”
  王隶的脸上起初还挂着笑容,一听她的话后立刻敛住了。冷声道:“求我没用。”
  颜倾急了,追问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娶我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姐姐?”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绝不会反悔,也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你不过是听闻她的美貌才娶她的!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
  “哈哈——”王隶大笑,“你的话太可笑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能看透我的想法?”
  是的,若没有前一世的记忆,她绝对不会,但有了前车之鉴,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王隶有些生气了,冷冷说道:“我不明白,你本应该是去陪你姐姐的,却女扮男装地跑回来,上回你故意撞见了我,在我面前撒了一堆谎言,我没在你爹面前拆穿你,已经对你足够容忍了。你却一直不放弃,直到现在还想说服我放弃娶你姐姐,那你先给个理由,你一直苦心孤诣地让我放弃娶你姐姐究竟是为了什么?”
  颜倾说不出来。王隶言辞激烈,在气势上已经压倒了她,她讲话的语气弱了下来:“你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她?那你见过她吗?若你娶了她,你能保证一辈子好好待她一个人?绝不四处拈花惹草?”
  王隶愣住,又反问她:“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真心喜欢她?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四处拈花惹草?你觉得我是个不可信的人?”
  她答不上来了,想想前一世的惨痛,她还是坚定了意志:“不说别的了,那你就说说,你要如何才能放弃娶她?”
  “绝无可能!”王隶气愤地站起身来,推倒椅子,转身往门口走去。
  “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在他身后尖声叫嚷道。
  王隶气极,转身踢翻了门边一张破旧的桌子,目眦欲裂,指着她怒道:“你这是在诅咒么?颜二小姐!我告诉你!我是看在你姐姐与江洲的份上才不与你计较,希望你日后别再耍什么花样!否则,我饶不了你!好自为之!”
  王隶说完,气愤地开门,一出去,发现江洲立在门外。他看了他一眼,转了个方向疾走。
  见他神色激动,江洲忙追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生气?你要去哪里?”
  “让开!”
  “延之兄!”
  “让开!”王隶火冒三丈,一把将其推搡开来,骑上骏马调转马头很快跑得无影无踪。
  江洲无奈地转身,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随即去盛汤药。
  颜倾也非常生气,王隶脾气又臭又倔,也难怪前世的姐姐不喜欢他,经常跟他争吵。想到姐姐今生还有很大的可能会嫁给他,颜倾就气得想哭了,一抽泣,肩上那伤口好像就裂了开来,痛得她脸色又开始泛白。
  她捂住肩膀,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伫立在门口的一双乌靴。她赶快拿开了手,收起痛苦的表情,躺了下去。
  江洲走过来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亲自喂她喝药,待她喝完了药,他却没把她放下去让她休息。而是忍不住开口问她:“为什么不想让你姐姐嫁给王隶?”
  她咬了咬唇,“你都听到了?”
  “听见你们在争吵,来的时候只听到了最后两句。”江洲不知道自己心底是为谁庆幸或者遗憾,又追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反对你姐姐嫁给王隶?”
  她说:“因为王隶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江洲这下清楚地知道他应该为自己庆幸,为王隶遗憾了。“那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从一而终。”她说。
  “从一而终?”江洲觉得很好笑,“要求男人从一而终,真是闻所未闻。我还是第一次听女人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我耳目一新!”
  她不说话了,目光也不知道飘向了何处,沉寂良久悠悠说道:“是啊,从来都是男人要求女人从一而终,那女人反过来为什么不可以要求男人?可惜,这样的男人极少,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是做不到的。”
  江洲笑了笑:“原来这是你的顾虑,我明白了,那你为什么觉得王隶若娶了你姐姐,做不到从一而终呢?”
  “上次去青楼就看出来了啊!”
  “哦……”江洲笑笑:“其实,他以前很少去青楼,去了也会对那里的姑娘们守之以礼,而且,他早就见过你姐姐的,还有,他就是牛脾气!认定了某件事,就会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好像不了解他。”
  “你说的都是真的?”颜倾惊愕地转过脖子去看他,他也正含笑望着她,忽然对她收起笑容,严肃地答非所问:“你能阻止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吗?你不能的。你怎么可以拆散别人早就注定好的姻缘?”
  江洲最后一句话仿佛一支利箭,直直插在她的心头。她百感交集。难道姐姐与王隶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就像,江洲,与苏晚晚?那她今生与江洲是不是还是无缘?如果她喜欢他,硬要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在拆散江洲与苏晚晚的姻缘?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感到无比难过,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
  “知道王隶一定要娶你姐姐你就这么难过,难不成你喜欢王隶?”江洲故意问她。
  “我才不会喜欢他!”她急忙为自己辩解。
  “哦?那你喜欢谁?我吗?”
  她又准备逃避他的目光,他突然把她的脸掰了过去。她看见他眼下那块淤青,伸手摸了上去,又仔细瞧了瞧他,发现他一身狼狈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很好笑?”手立刻被他握住。她点头。
  “那前一个问题呢?”他又追问。
  终于,他看到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在心里得意,就知道她喜欢的是自己。她替他挡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给她拔箭的时候,她一直抓着他,嘴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他早就亲了她,在青楼那是第一次,在替她拔箭清洗伤口的时候,他又亲了一次,现在,他又想亲她了。
  终于没有人来打扰了,他激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移近她的脸,吻了吻她脸上的胎记,又抬起目光去看她,她眨了眨眼睛,随后乖乖地闭上了。他又凑近她的唇亲了亲,尝到了药的苦涩,以舌头卷入口中,竟然是甘甜的。她始终闭着眼睛由他亲吻,他吻得很浅,怕用力过度牵引出她伤口的疼痛。然而,当她伸出左手环住他的腰时,他似乎被勾魂摄魄,一时无法克制住自己,竟把她推倒在那张简朴的床上去了,她平躺在那里,强忍着肩上的疼痛,他俯下身子继续在她唇上亲吻,起初如蜻蜓点水,后来竟一发不可收。
  月如圭
  一切来的太突然,什么都在意料之外,颜倾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重生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么早就遇见江洲,也从来没有想过跟他短短几天的相处之后,他就和自己亲吻了,他今天早上不是还把她当男人的吗?甚至是刚才还叫她小公子,那他现在,这是喜欢上自己了?好虚幻的感觉,但是,从她肩上阵阵袭来的疼痛感却是真真切切的……
  两人开始亲吻的时候,脸上的肌肤时不时会若即若离地触一下,偶尔轻轻地贴在一起。后来江洲太激动,动作激烈了一些,撞到了她的牙,发出了一种尴尬的沉闷声音,然而,他似乎没怎么在意,热情只增不减,致使二人脸皮相擦,还发出了不小的嚓嚓声。
  所有的感觉都被自己脸上那火焰一样的热度给盖过去了,随后,她觉得要窒息,开始强烈地渴望正常的呼吸,想尽快摆脱当前的窒迫,可是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辗转间,和他的脸再次相贴,她感觉他的脸也是一样的灼热。
  然而,他自己知道,他灼热的不只是和她相贴的脸,还有血液,就像煮沸的水,在釜里翻滚沸腾。慢慢地,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化了。江洲的心狂跳了一下,蓦然停止亲吻,快速坐起了身子,转过脸去,撑在她身体两侧的胳膊方才坚持了那么久,什么感觉也没有,现在竟开始酸痛了。
  他不敢再转过去看她,站起了身子,开始踱步,妄图平静下来,一边踱步一边又忍不住斜了斜眼睛去瞧她。这一斜,看见了她肩头新出的一滩血迹。他大步跨到她跟前,她好看的眉毛已痛得拧做了一团,红润的肤色再次转为苍白,他掀开她的衣服,重新给她清洗上药。
  颜倾平躺在榻上,刚睁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屋顶的横梁上突然飘下一些灰尘,巧合地落在了她眼里,她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又拼命挤了挤,还是抑制不住地要流眼泪。
  “很痛罢!”江洲心疼地帮她拭去眼泪,以为她流泪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给她上药的动作又轻了许多。
  伤口的确痛,但她还没有那么脆弱,重生之后,她不再因为肉体上的痛楚而落泪,她流泪是因为大脑被各种复杂的情感支配,或者遇上了一些不可抵抗的外力,比如方才,眼里落了灰。
  江洲的心里又开始自责,自己刚才不应该那么急不可耐,若不是自己太激动了,她的伤口也许就不会裂了开来。方才的自己,就像“三月不知肉味”,突然开荤了一样,不过他仔细想想,自己一直吃素,不是“三月不知肉味”,而是从来都不知道肉的味道。
  他就亲过他妹妹的脸,可那是两码事,又不能相提并论。突然叫他吃一次肉,能不狼吞虎咽吗?他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好像没那么自责了。他把她扶坐起来,换了纱布包扎完毕,轻轻帮她掩好衣服,再把她抱在怀中,他这下乖乖的了,什么都没敢干,更何况,她还这么小,他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成为女人了,能干什么?他就抱着她,跟抱他妹妹一样。
  她的身体还是僵硬得不太自然,他察觉了,在她耳边低语:“睡吧,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天黑之前还得把你带回去。”说完,他就把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又把她的左手抬起来箍住自己的腰,还低头在她额前吻了吻:“习惯了就不会不自然了。”
  她吟吟微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合上眼睑开始入睡。
  其实,两情相悦,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如果不考虑久长时,只在乎朝朝暮暮的话。
  江洲低首去凝视她的香腮,她的睫毛垂下,在光滑如羊脂玉的面颊上投射出一片扇形的影子。她真是美丽,未施粉黛、不饰铅华,受伤中气血不佳,也能美得摄人魂魄。她的皮肤如凝脂般细腻,这么近的距离观察,都无法见到毛孔,就算右脸有块胎记,也不影响她的美丽。
  因为那块胎记,她才是独一无二的。
  江洲看得如痴如醉,最后把目光停在那块胎记上,细细描绘了一番,榆叶形的。
  虽然靠在他怀里还没有躺下去舒服,但她却在他怀里均匀地呼吸,睡得很是安稳。而江洲则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怕弄醒了她。
  门栓的缝隙里有一束光,投射过来的时候点亮了一路的空气,江洲清晰地看见数不清的细小尘埃,轻盈如蜉蝣的羽,在那束光里往来穿梭,忽然而上,忽然而下。不计其数的尘埃跻身在那束光线里,偏偏有两粒却撞到了一起,也许是“萍水相逢”,仅仅触碰了一下又分开。他知道与她将聚无多日,不禁低首再次去凝视她,偶尔会轻轻用唇点一下她的眉心。
  时光静静地流淌,很快,投射进来的那光束就渐渐黯淡下去了。直到太阳落山,她依然没有醒来,江洲继续等,又等到新月初上,天边起了稀稀落落的星光。他轻轻把她抱起来,往屋外走去。他抱着她立在月光下,只看见那匹黑马在槐树下悠闲地咀着草。王隶离开之时,骑的是他的白马。
  江洲抱着她上了马,小心翼翼地翻转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骑在了马背上,她实在是困倦疲乏得不行,身子动了动,又在他怀里睡着了。江洲让她面对自己坐的原因很简单,她意识不清时,若背对自己,身体容易往前栽去。刚救起她时,那一路,她背对着自己,往前栽了好几次。
  骏马开始缓行,她的身子却慢慢地往下滑,江洲慌忙勒马,又将她的双手放到自己背后,让她抱住自己,终于见她抱住,江洲才松了口气,又催马缓缓前行。这时怀中的人动了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眉头蹙了蹙,双手抱紧了他的腰。
  他低头一笑,无比享受着此刻与她沐浴在同一片柔和月光下的静谧时光。月如圭,人如玉,芙蓉如面柳如眉,长空如洗月如皎,凌波如梦影如妖。也许明年此时,再沐浴同一片月光,就是千里共沾裳了。
  虽然马儿行的很慢,但还是有颠簸的感觉,颜倾很快就醒了,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马背上,还和他面对面,穿梭在月光里,她的鼻子埋在他衣服里,鼻端充斥的全是他的气息,她悄悄抬起头来,望见有斜斜的树影清枝在他脸上停驻又陆续离开,明月的映照下,他的缁衣泛出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泽,仿佛清冽甘醇的美酒里晃荡的缕缕幽光。
  她对这次夜行印象极其深刻,后来每每回忆,总会想起:明月缁衣下,流光衣上白。如果无缘,她为何会在他及冠之前就早早与他相遇,他那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
  “醒了?”江洲低头去看她时,她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微仰着头望着他的下颚,他浅笑着问她:“伤口还疼吗?”
  说话更容易被看出撒谎,颜倾摇了摇头,一转话题问:“是不是一直都有刺客想要取你性命?”
  “嗯。”
  “那你出行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侍从?”
  “不需要。”他抬起头望着前方。
  “为什么不需要?你太小看他们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就像今日这样,他们潜伏在暗处,你也许会被他们的毒箭射中,跌下马,失去……部分记忆,甚至,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江洲低首笑了笑:“你是在关心我……”
  颜倾不否认,蹙紧眉头:“你听我的,以后千万要小心。出行务必多带一些能保护你安危的侍从。”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眼里的惊慌。夜风吹来,撩起她如缎的长发,拂在他的面上,送来她的发香还有她的体香。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的清香,而后一把将她的头揽在怀中,慢慢撩开她的乌发,在她后颈上轻咬了一口:“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被刺客射中,跌下马,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一定不会有你。”
  “哼……”颜倾在鼻子里哼了两声,说得动听,前世还不是把自己忘了。
  “你骗人!”
  “我哪里骗人了?我没骗你。”
  “你看看你身下的黑马,之前还说怕压坏了它!现在我们两个都坐在它背上,可不要把它给压死了!其实你之前根本就不想跟我换那匹白马。”
  江洲大笑出声:“那我下去好了。”说着,他真的故意做出了要勒马下去的举动。
  她本来说着玩的,也以为他是说说玩的,没想到他还真要下去,忙抓住他的手:“哎——你下去我怎么办呀?我伤口疼,右手又使不上力气。再说,这么长的路,你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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