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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杨夫人再次震惊,久久方说:“真可惜你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有什么不好?”枇杷却不以为然,“上天给我女儿身,我就觉得做女儿蛮好,可以穿漂亮的衣服,戴漂亮的首饰,跟着爹娘撒娇。就是我喜欢习武带兵,也没什么,现在还不是带着卢龙军成了营州最强的铁骑?”又环住娘的脖子笑道:“儿子再好,女儿也不逊于儿子呀,就比如儿子长大了还能陪娘在一处睡吗?”
  “娘,你今晚是不是很开心?”
  ☆、第167章 患难之交
  母女二人聊了半宿,杨夫人本是个温柔识理的人,现在被女儿劝得回心转意,心中亦承认,“毕竟你们父女见识不同,是娘太偏狭了。爹娘已经你和守义,确实已经无憾,至于千秋万载之事,名垂千古的人尚且顾不得,又何况于我们?”
  “娘,你好聪明!”枇杷赶紧拍拍马屁,“这许多的道理有很多人是根本悟不到,可是娘却一下子就通了!果然秀外慧中!”
  “胡乱说什么呢!有这么说自己娘的吗?”
  枇杷见娘果真开心了,就又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要劝娘。”
  家里有矛盾的,也无非就是纳妾这一件事,现在自己已经想通了,自然就无事了。因此杨夫人不解道:“还能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枇杷并不想把爹告诉自己的悄悄话说出来,她想了想便道:“娘,人生一世,总要恣意快活才对,心里高兴要说出来,心里不高兴,也要说出来,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女儿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比刚刚她自比于孟尝君还要令杨夫人震惊。做女人的,特别是嫁了人之后,不就应该委屈自己,成全家人吗?是以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枇杷倒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还在感慨,“幸亏爹是好人,否则娘会受多少委屈啊!”
  “可,可是,女子生而卑下……”
  “《女戒》上说的,我早就不信了。娘你想,同样十月怀胎生出,女子为什么卑下?就比如则天皇后,谁又敢说她卑下?还不是看各人之能!”
  要说实例,杨夫人知道的并不少,远的不说,就说自己的女儿,身处军营,竟然无人不服,还不是靠她曾立下赫赫战功?“可是我不行的。”
  “娘,你怎么不行?”枇杷笑道:“娘帐算得多好,就是整个营州的帐爹不是也要请娘帮忙看吗?还有娘针线活也好,做饭菜也好,治家也好……”
  “这都算得什么?”
  “怎么不算,让爹来做试试,保证一样不行的。”枇杷说着突然想到有一把大胡子的爹拿起针线会是什么样子的,便笑不可支地滚到了娘的怀里,半晌才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要是,爹,去,去缝,一件衣服……”娘也被她引得想到了什么,也笑了起来。
  娘俩儿笑了半晌才停下来,枇杷正色道:“娘,你其实很行,只是自己从来不敢相信自已行。你也要向我一样,相信自己,别人也就相信你了,再别妄自菲薄。而且从今以后,再不要委屈自己,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爹、三哥和我都愿意你真正开心。”
  这种想法对于杨夫人实在是太过新奇了,她觉得自己未必真能做到,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如果能如此快乐一生,那么就足够自己开怀了,一时间心情大慰,“我现在就真正开心了。”
  第二天早饭后,杨夫人果真将两个丫头叫了进来,问了她们的意思,便为她们在营州军中挑了人品端正的未婚男子许了亲,又拿出些财物做嫁妆,将她们别居了房舍,准备赶在年前就让她们成了亲。
  当天傍晚,打发人到前面捎信请丈夫回来,亲手下厨置了丰盛的酒席,加上从庙里回来的儿子媳妇,早就知道□□的女儿,在一起饮酒暖冬。
  到了晚上,夫妻二人又不免半夜私语,将心中的结都一一解开,再无芥蒂。老夫老妻,在一起说的最多的自然是孩子,“守义虽然伤残了,可是他早已经想开,人也豁达,现在得了昕儿相伴,我们自然全放心了。”
  “枇杷有此能为,又有此心胸,将来必然不会差。”
  议论了一番,竟然觉得他们此生虽然经历了太多的灾难,但却已经心满意足了。玉进忠便道:“再过几年,卢龙折冲四府也会重新建好,营州防卫更加坚固,我便将军中之事都交给守义和枇杷,带着你回卢龙老家养老去。”
  杨夫人听了也欢喜,“你戎马半生,也该歇歇了,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只是,我们总要先把枇杷的亲事办好才能回家养老。”
  “那是自然,先前老大人也同我提过,只等局势再稳一些就给他们办喜事。”
  “可是枇杷,前两天还嚷着要做老姑娘呢。”
  “无妨,她的心思全在卢龙军上,自然顾不上私事。我们不必急,多留她在家里几年才好,这种事就让王淳那小子自己急去吧!”
  杨夫人奇怪地问:“听你的意思,对淳哥儿还有些不满?”
  不满到不至于,但是对于玉进忠来说,枇杷就是他的心头肉,他谁也舍不得嫁,可偏又不能留着不嫁,是以就是再觉得王淳好,心里也隐隐对他生出一一种不快之意。
  其实还多亏了王淳是老大人的孙子,有这样的交情,玉进忠对他才又多了几分喜欢,否则他早就要教训教训这个整日与女儿打得火热的未来女婿了,让他知道岳父既然又称老泰山,那就是泰山一般的存在。想到这里,他还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杨夫人见丈夫不语,还以为王淳果真有哪里不妥,赶紧推了他一下问:“是怎么一回事,你赶紧告诉我啊。”
  玉进忠用尽心思想了半天,最后还真没想出什么事来,只得说:“也没什么不满,就是想到枇杷要嫁给他,心里就不自在,恨不得揍他一顿。”
  杨夫人突然懂了,一笑道:“我也舍不得啊!”
  展眼到了腊月二十,枇杷去德州送还粮草,顺便拜年问候,这日正好回来了。顾不上洗去一身的风尘,便先向家里人讲述这些天的见闻,“德州在老大人的治理下竟然兴旺得不得了呢,粮价一斗麦才几十个钱;州府里街市上差不多与京城东、西两市差不多了;王淳现在正主办学政,每个县里的官学也都重开了,听说有些大的村子也都有了学堂……”
  一面说着又评论道:“我们范阳营州也应该开些学堂才好,现在两镇实在是缺读书人,连县官都选不上来,还有军中也要很多识字的记录帐目军功等……”
  又自语道:“我先前还觉得自己做得很是不错了,正想和王淳比上一番,结果见了德州的繁华便没敢与他提先前约定的誓言。看来明年我总要再下功夫,总不能输了他才好。”
  杨夫人听了她夹述夹议说了一大堆,笑着递了杯茶上去,“先喝了再说说老大人老夫人身子怎么样?”
  枇杷不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老大人头发更白了,老夫人还是原来的样子,王淳说只要不坏下去就是好的了。”
  “不过,老大人见了我非常高兴,还与我说了半天的话儿,老夫人直接留我住在她的院子里,我们每天天一起吃饭,”枇杷突然又想了起来,“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十六娘回娘家了,还带着她的女儿,我看她这几年过得恐怕不是很顺心,似乎老了十岁似的。”
  “十六娘回来了?还带着孩子?”杨夫人一惊,“是曲七陪她回来的还是她自已回来的?”
  “是她自己回来的,”枇杷明白娘的意思,出嫁女回娘家如果没有丈夫陪同,往往就是另外的含意了,京城的世家一向都非常在意这些,便赶紧又道:“听说十六娘是和曲七生了气,嫌他不争气,才带孩子回来住些日子,但是并没有和离的意思。”
  杨夫人叹道:“唉,十六娘这个孩子,老夫人又要操心了。”
  枇杷安慰娘道:“我见她比过去话少了许多,平日总在老夫人跟前侍候着,大约经历多了,就比过去懂事了。”
  “但愿如此吧。”杨夫人道:“你可向老夫人说,今年实在是不得空,等明年春天一过,我就带守义媳妇去给她行礼?”
  “三哥和周姐姐成亲的好消息我怎么能不说?”枇杷笑道:“老夫人听了高兴着呢,还让我给周姐姐带了首饰。”
  说着又让人把礼物拿过来,一样样摆开,“这是老大人送爹的,这是王叔父送的,这是王淳送的……这些是给我的!”一会儿就把整张榻都摆满了。
  别的还罢了,杨夫人和周昕特别看枇杷收的礼物,老大人送了一对儿宝剑,老夫人一对儿红宝石累丝金凤,王叔父一对儿金如意,王夫人是彩缎十二端,十六娘也送她两支珠钗,便相互看了一眼笑了,两家早有默契让王淳和枇杷成亲,这些东西都选成对的,正也透露这个意思呢。
  正好守义的亲事办好,范阳营州的局势也稳定下来,过了年去德州拜见老大人和老夫人时正是给他们定下亲事的时候。
  是以两人笑过就都问枇杷,“淳哥儿没送你东西?”
  “当然送了,”枇杷一点也没发现娘和周昕别有心思的问话,笑着说:“因不方便拿过来,我回来时就让人直接送到我屋里了,是一套皮铠和一套铁铠,都是上好的,又比着我的身量做的,我当时试过就喜欢极了!”
  铠甲也要算是衣服,衣服一般是下聘时才送的,现在王淳竟然将衣服都送了!杨夫人便笑道:“淳哥待你还真不错呢。”
  枇杷得意道:“那当然了,我们可是同甘苦、共患难的交情了!”
  周昕听了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枇杷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
  杨夫人看看女儿笑得很是欢畅,“患难之交的情谊更深哪。”
  ☆、第168章 胆子不小
  枇杷与家人说了半晌的话,将德州、王家的情况一一向家人说清,又把礼物交待明白,杨夫人便笑道:“出了一趟门,在外面跑了几十天,赶紧回房里歇一歇吧。”
  枇杷依言站起来,却又道:“我一点也不累,这就将王淳送我的铠甲穿了来给你们看!”得了两套和身的铠甲,她最满意的礼物就是这个了,自然要炫耀一番的,说着跑下去换衣服了。
  杨夫人笑够之后,又无奈地向大家叹道:“眼看着就十六了,竟然依旧没心没肺,看她的样子一点也没看出老大人老夫人和淳哥儿的意思!”因怕女儿听到,待女儿走出门一会儿才敢说。
  玉节度使一向是舍不得说女儿一句的,马上道:“不急,我们只要慢慢告诉她就行了。”
  杨夫人深知丈夫的心思,“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可是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女儿,万一我们不许亲,王家急了,给淳哥另娶了岂不可惜他们天生的好姻缘?”
  枇杷嚷着要做老姑娘的事,哪个不知道?是以杨夫人这样一叹,大家自然有同感。十五六的年纪,正是成亲的好时候,世家中十三四就成亲的也不少见。王淳与枇杷同龄,家里又是单传,哪里会不急?
  玉守义却道:“淳哥儿是一定等枇杷的!”
  杨夫人为难地说:“那我们便让王家一直等着?岂非太不厚道了?”
  玉进忠也知道实在说不通,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先给她定下亲事,等她想通了再成亲不就成了吗?”
  周昕笑道:“爹和娘不用急,我看淳哥儿和枇杷好着呢,比我和守义先前都亲近,两人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分开了也时常书信往来,又定了个什么三年的誓约,到时候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三哥笑道:“枇杷与淳哥儿关系本就很好,只是她现在根本没想到儿女思情。与其现在劝着她,她还恼,还不如我们先给他们订亲,等他们三年的誓约到了,正好把婚约拿出来,我就不信枇杷对着王淳能说出不嫁的话!”
  玉进忠闻言大笑起来,“守义说得有理,他们俩那样好,到时候枇杷哪里好意思说不嫁!”
  “就是她要不嫁,也没有理由,”杨夫人如今最挂怀的自然就是女儿的亲事了,现在听了丈夫儿子的话赶紧道:“淳哥儿有多好还不是有目共睹?哪一样能挑出毛病?家世、人品、样貌、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又待枇杷这样亲厚,这样的好孩子到哪里还能找得出来!”
  于是她就下了结论,“他们本就是天生的一对,我从第一次见淳哥儿就挑中了他,你们也都极赞同吧!等过了年,我们果真就替枇杷定下这门亲事吧。”
  全家人都同意了,“就该如此,要么等她想通了还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呢。”
  只是玉进忠又补充道:“定亲就定亲,只是成亲不用着急。”
  枇杷并不知道一家人正在背后算计自己,兴冲冲地换了铠甲给大家看,“两件都是我最喜欢的大红色,又这样合身,穿着非常舒服,举手投足无一不便,”又向娘问道:“王淳是不是向你要了我衣裳样子才做出来这样合身的?”
  “那里还用要衣裳样子?”杨夫人似笑非笑地问:“你们时常在一起,身量高矮胖瘦还不是各自有数?你就没想着给淳哥儿做件衣服,或者做双鞋?”
  “我这一年就没动过针钱,”枇杷赶紧辩道:“可我送了亲自猎到的皮子给他了,他拿着做衣服也是一样的。何况王淳并不是挑剔的人,他知道我忙正事,顾不得些须小事。”说了又要回去换了另外一件给大家看。
  杨夫人便一笑道:“你就一直忙着吧,些须小事我们就替你定了。”
  枇杷只道娘对自己没给王淳做件衣饰不满,赶紧陪着笑应了,“有什么事你们就定吧,总是爹娘三哥和嫂子最疼我!”果然每日又去忙着军务。
  正月一过,营州的原野还没完全开化,枇杷便带着玉家军开始去平卢、保定两个折冲府察看。
  去年没有时间管四个折冲府,今年却要一一重新建起来,玉家商量后已经定好今年将离营州最近的平卢和保定两府重新驻兵屯田,明年再建怀远和卢龙,慢慢地再把远一些的城榜羁糜州也收拢回来。
  昔日的折冲府已经完全荒凉没落了,先前折冲府的房子还有很多没有倒塌的,本该空着,不过他们一察之下发现里面竟然住了些突厥人!
  枇杷本是最恨突厥人的,可是见了这些老弱病残,用惧怕的目光看着他们。却也不可能下狠心动手。玉家军的将士们虽然勇猛,但也没有人上前喊打喊杀。
  毕竟营州人都是知道的,突厥人并不全是坏人,他们有一些一直就在营州附近住,日子过得虽然贫寒,却与营州人一向友善。这些人正是其中的一些,突厥大批撤走时他们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枇杷生在折冲府将军家中,对这些人总归是极陌生的,军中有知道的人就过来说明了情况。
  犹豫了一下,枇杷最后还是挥挥手,“算了,将他们都赶出折冲府,”又向会说突厥话的阿鲁那几个说:“告诉他们,再进折冲府里我们就不会客气了!”
  赶走了突厥人,大家到处转了转,枇杷便在折冲府留下一千人,要他人现在就开始修缮房屋,重筑府墙,等春天的时候再将他们的妻小接过来,耕种纺织,过上几年,就应与先前一样,成为战时拱卫营州,闲时屯田的折冲府。
  将折冲府的事情布置下去,枇杷出去时,就见被赶出来的那些个老迈的突厥人正带着他们为数不多的牛羊蹒跚地向东边的一片荒地走去,枇杷叹道:“他们怎么不回大漠?”
  有人便说:“大漠的日子要比我们这里苦得多了,那里没法种粮食,也没有茶、盐、棉麻等等,只有草原,所以突厥人只能喂养牛羊。现在他们留在这里,还能用牛羊皮毛、肉奶换些粮食吃,比大漠要好些。”
  枇杷遂叹道:“为什么突厥人一定要来抢我们,大家好好地各自过日子,没有什么就做生意相互交换,那样多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那些突厥可汗、王爷和首领可不愿意,他们手中有兵,最喜欢抢我们的东西,才不愿意交换呢。”
  “正是,我们不用和这些贫穷的突厥人计较,但要是能抓到左贤王,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枇杷说着,突然又想到了那一次在山岗上的相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左贤王呢?
  只是那件事情终成迷题,不可能再解了,再不释怀亦无用。
  两个折冲府建了起来,枇杷免不了要时常过去看看,偶尔还会遇到留在折冲府外面的突厥人。她每一次都当做看不见,因为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们。不过,看到他们的样子,折冲府里的军士们应该也没有为难他们。
  这一天正是芒种,枇杷从折冲府回了营州,自东大街走过,一眼瞥见营州城内最大的酒店杏花村前面拴了几匹骏马。营州内并不缺好马,但是这几匹马还是立即吸引住枇杷的目光,实在是少见的神骏。蓦然间,她心里一动,走进了酒店。
  杏花村是营州为数不多有二层楼的店,所以一般人到了这里,都喜欢到二楼喝酒,枇杷在一楼的大堂里扫了一眼,就直接上了楼梯,见临窗的一个位子上坐着五六个人,虽然穿着打扮都与常人无异,但是枇杷还是一眼看出了他们的不同,尤其是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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