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月初的天气说不上春暖花开，北国的土地上却也有零星崭露头角的新芽。枯干一冬的柳枝尖上冒出些许隐约的嫰黄色，摇曳款摆在路边，温柔地隐约拂过行人的衣角掌心。罗铭伸出手，指间穿过一条低垂下来的长枝，突然叹了口气。
“听说过几天还有一次大规模的降温，它们现在就开始冒芽，也不知道降温之后还能活下来多少。”
“每年都要降温，它们也总是在每年这个时候开始发芽，大抵经历得多一些，总能长得更好吧。”乔雁在旁边回答，她还穿着戏服，长长的衣摆随风翻飞，卸去了属于虞锦扇的热烈灿烂，同样别有一番清雅美好。罗铭转头看了她一眼，略略笑着叹了口气。
“你就是那个长得更好的，”他由衷地承认，对着天空不是很讲究地伸了个懒腰，“希望她不被冻死在这一波降温天里吧，这次签的两个新人，一个太精，一个太笨，都还得再磨练磨练才能放出去见识世界，这个事儿是我估计错了，想得太乐观，期望值太高，给你们俩都造成了麻烦，挺后悔的。”
乔雁听了这话却没有马上接下，两人又沉默地向前走了一段，直到走出剧组的拍摄范围，刘静怡站在门口，脚边是她不多的行李，正等着罗铭出来一起回去。见到乔雁时她还是顿了一下，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冲他们都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罗总，雁姐。”
“好了，回去吧。”两人有没有私下交流过乔雁不得而知，至少现在罗铭对刘静怡的态度很正常，是他一贯对自家艺人所有的包容和亲昵。乔雁过会儿还要拍戏，不方便送得更远，三人就在这里彼此道别。乔雁最后一次看向刘静怡，对方对她微笑着鞠了个躬。
“雁姐，我要回去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那天我们走后，我有回头去找过你。”乔雁垂下眼睫看着她，停了一停，终于还是叹息着说出了口，“那时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刘静怡本来依旧是微笑着低着头，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终于还是眼眶一红。
“谢谢雁姐，我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太晚了没打到车，回宾馆的路走了很久……”
她声音骤然带上了些颤抖，低低地呜咽一声，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久久没有起身。
————
那之后又是一段按部就班的拍戏时间，杨硕的话题热度终于慢慢消散，每天的头版头条都被新的话题占领。娱乐圈依然每天都在发生着各式各样的大事小事，有人出风头，有人出了丑，有人一夜爆红，也有人一蹶不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似乎所有人都患上了间歇性的失忆症，他们只会记得自己英明神武的事情，并将这些反反复复提起。
剧组的第二次探班时间时，所有媒体对杨硕的态度已然和上次探班时大不相同，没有人再去提当初万众一心质疑攻击杨硕的事情，转而开始亲热地问他和女友相处如何，间或也有几家当时保持中立的媒体，而今抢占着优越的采访位置，与杨硕俨然一番同生死同患难过的亲密无间姿势。
这次探班过后，剧组的拍摄也进行到了中后期，戏份少的演员已经陆续杀青，乔雁倒是还有一段不短的拍摄计划。乔雪已经开学回去上课，所幸她是足够八面玲珑的性格，和刘静怡一样讨喜，却要比刘静怡来得更加精明懂事。有她这么不遗余力地为自家姐姐刷好感度，乔雁本身也并不招人反感，加之这段时间乔雁的表演大家都看在眼里，一时间姐妹俩在剧组里居然都颇受欢迎，在乔雪回去上课之后乔雁独自继续拍戏，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刻意刁难。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识时务的人，当了徐振的女主角，演技又确实过硬，未必没有电视剧播出后一夜爆红的可能，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不结交一下以防万一？
而在进度拍摄到后期的时候，顾昭明作为一位比较有分量的客串演员，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准时进组。
顾昭明进组的时候，乔雁刚经历了一个很不美好的上午。一天刚过去一半，她已经在同一场戏上被徐振喊了四连卡，这次和她对戏的杨硕都没能幸免于难，两人屏气凝神低头立正，被徐振劈头盖脸地数落了好一通，灰溜溜地各自回去继续找感觉。
眼下乔雁正微皱着眉头仰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心里一遍遍默背着台词，时不时唉声叹气一下。冷不防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悚然一惊，迅速睁开眼，几乎要跳起来。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顾昭明也被她吓了一跳，倒是没有躲开，依旧在她旁边微弯着腰，笑着低头看她。顾昭明能在演了一部武侠片后迅速走红，自然极合适古装扮相，颜值也得到大众认可，眼下他已经换妥戏服上好妆，活脱脱一个鲜衣怒马的俊朗少侠，他的长相也的确是偏阳光正气的类型，笑起来的时候的确杀伤力巨大。
不过乔雁从来是一个不怎么会为美色所动的人，此时她迅速站起身和顾昭明握手，借此动作后退几步，和顾昭明拉卡了一个安全礼貌的距离，客气地笑着与他客套。
“顾师兄进组了，欢迎欢迎，请多指教。”
“我现在大概已经谈不上指教你了吧？毕竟你进步的这么快，上次看到你演刘雨萱的时候就已经被惊艳到了，这次就看你怎么继续惊为天人了。”顾昭明回握住她的手却没有马上松开，只对她露出了个明朗的笑来，稍稍放柔声音，他的声音原本便偏向温和磁性，此时刻意展示自己的声音功底，一时竟如呢喃般温柔悱恻。
“好久没和你一起演戏了，真巧，这次你又是我的小师妹。”
乔雁眉心一跳，稍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借着俯身拿剧本的动作抽出了自己的手，对顾昭明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师兄刚进组要不要先熟悉一下？场务把剧本带给你了吗？我去催一下。”
“不用麻烦，一会儿就送来了。”顾昭明接着她的话就表达了委婉的拒绝意味，生生止住了她已经往开迈的脚步，“赶快坐下来歇歇，看你刚才拍得也不顺利的样子，要不要跟我说说卡在哪里了，我帮你看一下？毕竟我演武侠片也算是有经验。”
“不用了，多谢顾师兄。”乔雁只得重新坐下来，脸上的笑容倒是还很自然，但乔雪若是在场，一定能看出来乔雁已经很有些不快。她醱开剧本，想了想，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这人卡住的时候喜欢听歌找灵感，顾师兄不介意吧？”她在点开手机之前礼貌地问。
“不介意，你不用插耳机，我也听听。”顾昭明笑着回答她，随口问了一句，“平常喜欢听什么歌？要不要我推荐你几首能让心放松下来的？”
“不用了，我现在听的就很好。”乔雁突然笑得有那么点愉快，在按下播放器开始键时轻松地答。
“穆庭最新专辑收录曲，每次卡戏后听半小时，放松身心，提神醒脑。顾师兄要不要也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某天晚上穆庭打电话来，向每天在徐振的咆哮声中艰难求生的乔雁发来亲切慰问：“乔雁？你还活着没？”
乔雁：“……死了，挂了。”
“诶诶诶别！”穆庭在电话那头鬼叫，“辛苦了辛苦了，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嘲笑你的真的——我是想问你听我的专辑了吗？是不是很放松身心，提神醒脑，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升华了？”
乔雁觉得自己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新专辑一半摇滚一半苦情，我演的虞锦扇这么意气风发，每次听你的歌都感觉太违和了。”她诚恳地评价，想了想又交了句实底，“不过歌还都挺好的，我有天跟别人放了两首，特别应景。”
“那人是刚失恋啊还是刚失恋想复仇啊？”穆庭惊问。
“没，我是拿歌当武器用的。”乔雁老神在在地答。
“……excuse me？没有更简单直白的解释了吗？”
乔雁莞尔：“不告诉你。”
“……你说这句话上瘾了啊？”
【小剧场二】
罗铭和舒丽很忧伤，他们盘点了一下自家公司的艺人，遗憾地发现自家的白菜们都像是长了双不安分的脚一样，要么自己主动跑了，要么被猪叼跑了，要么蠢蠢欲动的还没生根呢就打算跑……
#论乔雁为什么是中国好一姐#
#好一姐就该做一颗安分守己的好白菜，不光要自己不跑，还要能把别人家的猪招过来……#
☆、第三十二章 生死一别
她和杨硕眼下卡着的这场，正是当初试镜时徐振没有给她表演机会的那个第三幕戏。
这时剧情已经进入了全剧的重心与最激烈处，虞锦扇从岭南家中出发，来到中原已经待满三年。这三年里她受过真诚的帮助，也尝过刻骨的背叛。与人跃马扬鞭把酒言欢，也与人恩怨情仇冲突不断。中间几次与蒋绍再度见面，情之一字总叫人无可奈何，两人都有斩尽情丝的心，却也就这么控制不了地彼此互相惦念。
而在这一年，主宰这片江山的王朝终于行至衰颓，新的势力早已壮大崛起，只需要再多几场磅礴的胜利便能改天换地。她和蒋绍无可避免的再次站在了对立面上，她与所有的江湖正道一起向这些年归属的末日王朝宣誓，捍卫它高傲的威严直至血尽身死；而蒋绍则带着终于由他亲手统一的邪道一起将新的时代推举拥立，隐忍数年浩大宏愿，已经处于实现边缘。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侠骨和义气，他们在同一片战场上相遇，起手，挥剑，厮杀在一起。
在家仇国恨之前，没有人再顾得上管什么儿女私情。每个人都必须战斗，为了已经永远长眠在这场战争中的同伴，为了择定的能带来安宁和逸的君主，为了心中那个无忧无虑最好的江湖，每个人守着自己心中的判断与道义，对得起苍生就是对得起自己。
江湖人无拘无束自由惯了，平时自诩天高皇帝远的不在少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即便处于庙堂之远，却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其实卷入这场战争的江湖人并非全然迫不得已，眼下他们所争所拼所奋战到底的东西，与天下芸芸众生并无不同——
万里无烽，山河永宁。
此时蒋绍与虞锦扇的再遇，一如当年两人在岭南虞家的初逢。同样的刀枪相见，彼此心境已经截然不同。虞锦扇武功虽说不错，但按道理是没机会正面与敌营第一人蒋绍对上的，她听从己方高手调度，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力地刺出每一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与蒋绍猝不及防地遇上。
她一双眼凌厉地看向对方，挥着剑的手却被人制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她的手上从没染过这么厚重的血，整个人都已经杀得有些麻木。而蒋绍牢牢地摁住她的剑柄，用剑挡开攻击向她们的箭矢，在万军之中深深地看向她。
“锦扇，”他微哑着声音唤她的名字，眼神暗沉一片，“跟我走。”
虞锦扇不怒反笑，用力挣扎了一下，见实在没法将剑从他手中抽出，果断干脆地松开剑柄，反手一个巴掌就向蒋绍脸上打去，被后者勉强闪开。
“剑给我。”她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朝蒋绍伸出手，“或者杀了我。”
“你何必？”蒋绍皱紧了眉头，在虞锦扇冷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忍着怒气将剑抛给了她，“这个王朝还有什么拯救的价值，你不是愚昧不通的人，我们江湖人又哪有那么些乱七八糟的忠君爱国思想，你现在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我在执着什么？”虞锦扇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神情短暂地恍惚一瞬，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摇摇头，带着深深的失落与疲惫，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你不懂。”
你是这场事关天下的谋定中早有准备也最终得胜的那个，自然不知道我的执着在于什么。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人都已经前赴后继地倒在了这里，有曾在我最落魄时向我伸出援手的老庄主，和我亦敌亦友的锦妖黎锦若，与我共同在茫茫草原上比武交心的祝三爷，还有我曾打马而过的长街中平凡踏实的百姓，酒楼里饮酒论武的捕头，甚至花街柳巷中暮暮招招的歌女……
还有我的爹娘和而今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一别经年，终成永诀。
这世间有多少的爱恨情仇，就有多少的身不由己。她持剑再次冲向蒋绍时如同带着所有残存的英勇壮烈，在心底默默的告诉自己——
就让这一剑将恩怨尽了，生死侠义，终有一别。
蒋绍的剑的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的剑落在地上，溅起一点剑锋上的血。
“你赢了。”她说。
她的唇角带着轻松写意的笑容，眼中柔情万点，一如初见。
蒋绍沉默地看着她，只觉这几年恍然如梦，不觉眼底浸润一片。
————
“cut。”徐振在两人演完后喊了一声终止，用挑剔的眼神将杨硕乔雁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遍。两人听到徐振的声音立刻迅速分开，各自把剑扔掉，低眉顺眼地老老实实立正站好，一秒从蒋绍虞锦扇的狂霸酷拽中脱离出来，面对徐振时自带谜之怂感。
“过。”徐振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终于在两人拍摄的第六场勉勉强强地喊出了这个久违的过字，一时间剧组内简直欢庆鼓舞，乱七八糟地抱着欢呼成一团。这场战场戏本来就极为难拍，征用了许多群演不说，武器和戏服的磨损都堪称惊人，道具师已经累到濒死边缘，制片也算着消耗的经费一脸近乎崩溃。现在终于得到了徐振的认可，大家都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跟了徐振这么多天！听他一声过还是不自觉就要感激涕零啊！！
乔雁和杨硕作为这场戏的主角，下场后都露出了明显的疲惫神色。男女主角本来就是最为费神费力的，加之还要正面承受徐振的所有怒火，现在自然称得上是身心俱疲。
今天一天拍了高强度的六场相同的戏，再要强拼命的人也实在有些撑不住。杨硕今天的戏已经拍完，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带着助理匆匆离开剧组，生怕略皱眉头看着刚才拍摄片段的徐振一个不满意又把他叫回来重拍，乔雁却下去换了身戏服又补了个妆，出来后又是精神慢慢光彩照人的样子，对顾昭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久等了顾师兄，我们开始吧？”
没想到顾昭明却对她摇了摇头。
“不着急，你再歇会儿吧。”他深深地看着乔雁，声音中带着轻浅绵长的叹息，“乔雁，你……真的很厉害。”
真的很厉害。
是我当初看走眼。
不，当初他又哪里是什么看走眼。顾昭明在心中苦笑，从当初那个让他一夜爆红的武侠剧时他就该知道，乔雁早晚会有大红大紫的那一天。
彼时他刚刚拿到自己演员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主角，处处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他将这部电视剧视为自己一飞冲天的机缘，没想到在这个剧组的时候会迎来那样措手不及的喜欢。
乔雁的长相很合他的眼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的样子也实在好看得过分，她的确是初见时就让顾昭明心中一动，不然也不会迅速的就注意到这个戏份稀少又毫无名气的新人演员。
顾昭明的确是一开始就对她存了点模模糊糊的心思，在拍摄第一天下戏之后就在人群中搜索着乔雁的身影，没想到却没有找见。等他在片场的一片荒草地里看见乔雁的时候，对方正在姿势怪异地踢树，带着点娇嗔，又十足温柔。
顾昭明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乔雁是在提前练习明天她的戏份，明白这点后不由撇嘴。乔雁的演技实在非常一般，这个角色也中规中矩，虽然主角喜欢过，但一个龙套而已，其实剧组里谁都没有太过在意，顾昭明看了一会儿后觉得不方便打扰便自行走开，等他明天和乔雁真正对这场戏时，才真正的感到有点吃惊。
一夜过去，她的动作已经自然许多。
这样努力又有天赋的人，怎么就没有大红大紫的可能？他现在早已明白这点，却已经为时过晚，当时没有过多在意就放弃了乔雁，现在想来，只觉自己讽刺。
有眼无珠这种事，实在怨不得他人。
乔雁看着他，犹豫了一下。
顾昭明在剧组的时间非常有限，他这样的当红一线小生，行程自然都排得很满，每一天的时间都非常宝贵。理论上说，她应该配合着在这两天之内就拍完顾昭明的所有戏份，今天她和顾昭明就有额定的并且任务不轻的拍摄量，一场戏拍不完她都没法马上离开剧组回宾馆睡个好觉。
但实际上来说，她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今天和杨硕的这场戏又有很多近景特写镜头，打戏也都是真打，一个她不擅长，一个过分消耗体力，连拍六场，现在再勉强自己马上拍摄，她也的确无法保证自己能发挥出最好的状态，以一个勉强的态度演一场马马虎虎的戏，不符合一个演员的职业操守。
而且徐振也一定不会宽容地给她一个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