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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最近经历了不少事儿,初见时的那份儿“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理论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忽然就对周遭一切都有了新的认识。
  这守庙少年打小就没过什么好日子,在村里也是被欺负着长大,尽管没有主动报复,但对这村子隐隐的恨意却仍旧存在,再加上想救相依为命的亲人,选择隐瞒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些你都跟老棉说了?”胡旭杰问,“同族就是好啊,这搞得跟套话似的。”
  林生面带苦涩:“不仅是因为同族……我最近一年发现奶奶越来越不对,她的腿已经干瘪下去了,长了很多斑,摸起来皮肤也很奇怪,那手感我摸过,以前村里有人死在山上喊我去搬时我摸着就是这感觉。可奶奶是活着的!……她真的活着吗?”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少年的痛苦和纠结。
  “难怪我跟严哥来那会儿,瞅见她这天气却盖着那么厚的毯子。”胡旭杰恍然大悟,“如果不是那毯子,我俩早就发现不对了。”
  林生痛苦道:“我有时候晚上做梦梦到奶奶,她说她活得好累,不能说话也不能离开。但醒来时她又好好地坐在我面前。我见老棉很厉害,就问了他,他说我奶奶这样是不对的,寿数既然已经到了便该离开,强留只会让魂儿都跟着受损……山神不是在帮我,它这样对我和奶奶,这不是神!”
  董鹿问:“你刚才说的风水先生是谁,还有记忆吗?老棉还问了别的没?”
  林生想了想:“老棉说他是来找山神的,但在林中找了一天山神都没有回复他,说以前山神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出事了。”顿了顿,又说,“我记不得那个风水先生的样子了,好奇怪,我记性本来很好的。但我记得他来时的场景。”
  “之前在小堃村的时候村长和散修也都记不得带走赵红玫的人是什么样子,”董鹿若有所思道,“难道是同一个人?”
  林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按着自己的回忆道:“当时我在村里买东西,一辆车开进村,直接去了村长家,他们说是个风水先生。车上当时下来的除了那个风水先生外还有两个人,一个青年人,看起来很强壮,一直跟着风水先生左右十分尊敬他,另一位看起来像个老板,中年男人,身上有很重的药味,好像不健康,还在问风水先生吃药的事情,说话时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到。”
  他已经不记得这些人的长相,但他妖族的那部分却让他本能地记得嗅觉、听觉方面的感觉。
  董鹿拉住了还要追问的肖点星,没有打断林生回忆,让他顺畅地继续说下去。
  林生低着头边快速在山路上行走边继续道:“当天晚上村民又像今天这样来到庙里,我在里边瞧见了那个风水先生。他混在人群里上来,我觉得很奇怪,便躲在一旁观察。我从小就很擅长不被人发现——老棉说我们这族都这样——他也没看到我,他在古树旁转了几圈,就走向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人群,我跟在他后头走了很久,他走到我们很少来的一口山里废弃的井口,跳下去就不见了。”
  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指向前方:“就是那口井。”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月色下杂草丛中一口枯井被埋在其中。
  这地方四周没有多余杂树,但显然荒废很久,杂草丛生不说,枯井上已布满了青苔灰尘。
  “他离开之后我曾和山神提起过,”林生说,“山神说那风水先生是去找自己的,让我不必担心,当没看到就行。我后来想明白了,原来这口井是可以找到山神的。”
  董鹿明白了:“所以你带老棉来了这里!”
  “对,这里在我有记忆时就已经没人打水,听我奶奶说更早之前似乎是淹死了人,经常淹死,村里人就把这里填埋了。”林生点头,自己先走到了井口旁,“老棉来检查了一下,说下面可能有东西,但在我看来这里就是一口废井,根本下不去。”
  胡旭杰谨慎地让董鹿和肖点星落后两步,自己先走过去伸头看了眼,这才对两人招手。
  三人围在井口向下看去,只见废井中填满了泥土枯枝,潦草地长着一些杂草。
  “确实是废了的,”董鹿将小碗一样的法器拿出,从中抽出一丝自己的灵力放下去,摇摇头,“不行,我感觉不到下面有什么,老棉是怎么确认这井能进的?”
  三人都看向林生,后者也很困惑:“不知道。他只跟我解释说这里什么阵什么的,是他的祖宗起的,所以他比别人更能感觉到这里的不同,而我灵力不够又没有后天修行,几乎和凡人一样所以没法感应。”
  胡旭杰和董鹿的目光默默地又看向了肖点星,又一起重重地叹了口气儿。
  “干什么干什么!”肖点星直觉自己被小看了,不满地嚷嚷,“不就是检查下头吗,我也行啊!”
  说完也尝试着抽出一丝灵力放入井中,半晌,他郑重道:“好像确实感觉下面不是很实,是虚的。”
  “能再具体点儿吗?”董鹿问。
  肖点星说:“就是很具体的那种‘虚’。”
  “……”董鹿看着他,“你出完这趟活儿还是回家先好好学学语文吧。”
  胡旭杰都被他俩给逗乐了,只是乐得十分无奈,他心里着急严律的情况,只能又拽着林生:“你再好好想想,老棉那老家伙还说什么了?”
  林生结结巴巴道:“真的没什么了,我本来是想跟着他一起下井的,但他不让,说不能让孩子冒险,他还说我奶奶状态不对,我也需要好好学习接受自己血统带来的不同,等他出来就带我和奶奶离开村里。”
  说到这儿,林生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哽咽道:“他说外边有一条街,专门为我这样无路可走的妖敞开,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妖可以跟我做朋友,同族会照顾我和奶奶……他还说即使他老死了,还有一个妖会照顾我,那个妖很强大,曾经救过他。”
  他因为相貌的缘故,哭起来很不好看,但肖点星和董鹿还是心里十分难受。
  无论是人还是妖,生灵的感情总是会有互相理解互相共鸣的时刻。
  董鹿将兜里的纸巾掏出来给这少年,少年不习惯他人的亲近,快速从她手里拿走纸巾,畏畏缩缩地抹着眼泪。
  “……是严哥。”胡旭杰长长叹了口气儿,“老棉年轻的时候挺愣头青的,他其实天赋也就那样,还有些先天灵力畸形,导致体内灵力运转过快就出问题,出活儿的时候不听话干了蠢事儿,是严哥冒着风险进了孽灵聚集地把他捞出来的又为他拔孽,严哥自个儿重伤,听说缓了很久才能继续出活儿。”
  那之后老棉就再也不乱搞事儿了,而是踏踏实实在老堂街混起来。
  这些也是胡旭杰听他那死了的老爹说的。
  肖点星正处在一个对这类事儿盲目崇拜的年纪,连连点头:“难怪我爸跟我哥都说过,现在老堂街虽然没以前那么一条心,但还是不少妖都跟着严哥。”
  “你家里还说我们老堂街呢?”胡旭杰稀奇。
  “他俩私底下说的,”肖点星嘿嘿一笑,“我偷听到的。”
  董鹿有些不解地皱皱眉,感觉这话有点儿不对味儿,但没有细问,眼下还有更急切的事情:“你既然能感觉到下边不一样,那证明作为当年起阵的肖家确实和这大阵有不一样的联系,你赶紧想办法让我们下去啊。”
  “对啊!”胡旭杰骂道,“你能不能用用脑子?!”
  肖点星被他俩骂得说不上话,正焦头烂额,余光却瞥见井口旁冒出来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是啥?!”
  井口旁不知何时窜出来一只个头不小的山老鼠,身后还带着四五只略小些的,跟成了精似的站在井口直勾勾地看着几人。
  “那天找到我的就是这只领头的山老鼠,”林生说,“老棉下去后我等到天亮他也没出现,后面也始终没出现,前几天这只山老鼠趁我上山挖野菜的时候钻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它怎么想的我都知道。”
  几只山老鼠忽然俯下身,一只咬着上一只的尾巴,形成了一个圆,围着井口快速地转起圈儿来,好像在为胡旭杰等人定位似的。
  胡旭杰双眼一亮:“这是老棉以前留信号的时候常用的手法!老棉肯定是在这儿!”
  林生呼出一口气儿,终于证明了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肖点星凑近了瞧,“那他有没有说怎么下去啊?”
  话音未落,最大的那只山老鼠忽然窜起,照着肖点星的手就是一口。
  肖点星大叫一声把这耗子甩开,手背上的破口咬的还挺深,滴滴答答地流出血,血滴落在井沿儿,几只老鼠疯了一样踩着血,带血的脚掌将这红痕踩满了井口。
  随着老鼠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以井为中心竟然传来一阵轻微震感,原本挡在井中的泥土枯枝逐渐向下掉落,竟然慢慢地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
  “阵在跟你的血共鸣!”董鹿惊道,“这证明当年在此地立誓共筑大阵的妖族和仙门修士都在这儿,老棉还活着!”
  肖点星捂着流血的手也顾不上疼了,慌忙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胡旭杰一咬牙,脚已经踩上了井沿儿,“我反正是要下去了,老棉在下头,严哥肯定也会找过去!”
  *
  严律将墙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后才直起身来:“看来这地方早在仙门建起大阵前就在了,死在这里的人八成也是死于淬魂,这术存在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长。”
  “这也说明淬魂用在妖和修士身上时已经颇为成熟,”薛清极思索道,“看这些人的死相,似乎比我们那时因淬魂而死的人更凄惨,内脏也多处受损,显然不如我们那时更好集中在心脏部位。”
  说完又想起别的,低声问严律:“你应该早在这里记载的时间之前就活着了,那时有听闻有关消息么?还是你已经记不清了?”
  严律脸色发沉,咬着烟无声地摇摇头。
  “那啥,我有点儿疑惑,”隋辨被剑架着四处看了看,这会儿才开口小声道,“如果这里真的曾有过山神,那祂这么多年都去了哪儿?是死是活?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出现,如果死了……”他顿了顿,“又是为什么而死呢?”
  这一长串儿问题十分关键,也无法回答。
  隋辨见严律和薛清极都不说话,自个儿又低头想了想:“山神真的是‘神’吗?那能杀死神的人得多厉害啊,年儿你以前生活的时代仙门鼎盛灵气充沛,见到过神仙吗?”
  薛清极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沉吟道:“我只知道上神们早已消失陨落,仙门也已数百年无人飞升,倒是曾听闻有散修修出了门道几乎成仙,却在最后被天雷击落不知所踪,此后便更是无人能成仙了。”
  隋辨“哦”了声,略显失望,毕竟他们这些小辈儿对这些神神鬼鬼的还是颇有幻想。
  “但我听师父说过,所谓‘上神’,说到底不过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批生灵,并非无所不能,也因此会衰弱会陨落死亡,”薛清极道,“数量似乎也很少。”
  严律点燃又一根烟,慢慢抽着,感觉到薛清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开口:“上神各有不同,而且也不是个个儿都喜欢其他生灵。为了延缓自己的衰弱,也有上神之间互相争斗夺走对方能力的时候,所以除了自然衰亡外也有死于争斗的。当然也有亲近其他生灵的上神,但最终被生灵所造出的‘孽’吞噬,祂们无法理解这种东西,自然也因此而死。”
  “上神被生灵拖累而死,”薛清极笑道,“倒是十分讽刺。”
  “严哥你见过神?”隋辨好奇道,他只知道严律活的时间长,却没想到活得竟然如此长,倒是不像别人那么畏惧,没心眼儿惯了反倒问得很直接,“是什么样的?”
  严律脑海中又浮现出被孽灵抱着身子啃的身影,他其实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模样,“上神”也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外貌,但仍旧不愿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薛清极敏锐地感觉到严律的回避,微微抿唇。
  隋辨的问题其实千年前的他也曾问过,只是那时严律便没有回答。
  上神在严律的记忆中存留至今,而且是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留下。
  “你别管是什么样儿,反正这儿的绝对不会是正牌货。”严律说,“我亲眼看着最后一个上神死的,那之后就是各族混战。应该更不会存在能弑神的人,弑神的代价很严重,上神们死前的神力会被弑神者继承一部分,但肉身凡胎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弑神者最后也会走向灭亡,不存在没有代价的‘赐福’,这也是为什么就算有弑神的人或妖一开始得到了强悍的神力,但最终基本也都爆体而亡的缘故。”
  隋辨面色纠结,显然是在勉强消化严律的话。
  严律见他脑瓜子转的快冒火星,扯着嘴唇笑了笑:“神和仙是不会轻易‘偏爱’的,因为偏爱就意味着对其他生灵的不公,只有在得到所谓的‘偏爱’时还要承担同样重量的痛苦,这才能达到平衡。”
  “啊?”隋辨明白了,“那这么说的话,弑神之后得到的‘赐福’其实应该算是‘惩罚’或者‘诅咒’吧?”
  薛清极的神色猛地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严律,正对上严律的目光。
  严律的表情十分平静,兽瞳已经收起,浓眉压着的双眼眸色沉重疲惫,但却很平和:“对,是惩罚。”
  不等隋辨再开口,便见跪在地上的“山神之子”们忽然有几个断裂开来砸落在地,随即四下里传来一阵阵震动,头顶的泥土石块簌簌掉落,严律和薛清极迅速进入戒备状态。
  “地震?!”隋辨吐着嘴里掉进的泥沙慌乱道,“完啦,我不会真那么倒霉直接在这儿选坟地吧?!”
  严律骂道:“闭上你那乌鸦嘴!”
  说完听到旁边儿那位癫子竟然还有空笑道:“倒也不错,也算是合葬了。”
  严律恼怒地瞪他一眼,晃动中薛清极却依旧表情无辜,好像是严律多想别的冤枉了他似的。
  震动不过短短片刻便停下,洞中三人这才松了口气儿,地上跪拜的人们此刻已全部倒塌,跪了上千年,终于在今日彻底解脱。
  隋辨刚想开口,却见严律猛地直起身,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旁薛清极也已将目光投向另一处。
  只见刚才的晃动过后,洞中一侧的墙壁上坍塌了一处,竟然露出一个新的岔路口。
  与此同时,三人来时的那条路上响起了一阵带蹄动物踩在地上时才有的声音。
  这声音在安静的地下十分清晰,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三人的神经上。
  一头鹿从来时的岔路钻了出来。
  昏暗中不太能瞧清楚这鹿的模样,但总觉得这动物似乎有些摇摇晃晃,四蹄似乎无法在地上站稳,双耳神经质地抖动着,看着洞中三人。
  “这是鹿吗?”隋辨被剑架着缩在薛清极身后,用气声儿问道,“这鹿咋看着不对劲儿啊?”
  严律不答,只抬手扫了道灵火过去。
  幽幽火光中,鹿的全身被照清。它的肚子早已破裂,被粗壮的树根塞满,头部也插着树根,耳朵后方的细小树根操纵着双耳模仿着兽类耳朵的抖动。
  它像个手偶娃娃,只是摆弄它的并非是人,而它本身也不该是个娃娃。
  鹿的嘴机械性地张开合拢,之前那道空灵的声音幽幽响起:“找到了,找到了。”
  隋辨这回斩钉截铁:“二位哥,它是真不对劲儿,它都说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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