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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罗非白把杯子递给身边的张叔,轻叹一口虚气,微沙哑道:“衙门内的内奸小五被抓了,你不知道吗?”
  张信礼眼底一闪,但并不紧张:“难道此人指证我?大人,我从未与此人有过接触!”
  他很自信,因为他们从未正面见过。
  每次都是通过固定地点安放纸条保持联系,既从未照过面,那小五自然不知他的身份,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已。
  小五要的是钱,他要的是有人帮忙在衙门办事。
  如果这罗非白手头的证据只有这个小五,那他反而不用慌了。
  张信礼是聪明的,也是当前所有犯案之人中思维最缜密之人,甚至胆大心细,眼下见罗非白没有其他手段,很快镇定下来,重现无辜且理直的一面,搞的张族长等人又以为自己怀疑错了。
  “他是说没见过你的面,本官也不在乎他能否指证你。”
  这话很奇怪,张信礼没有大意到就此以为罗非白不过如此,进而嘲讽,而是心里一紧。
  周遭百姓多未读过书,不够思考之能,看着眼前一幕,既不知张信礼到底是不是有鬼,也揪心那永安药铺的真凶身手好生厉害,带着伤也能以一敌一群差役,更好奇县太爷似乎笃定张信礼有鬼,但又不急着抓人。
  莫非有其他证据?
  果然,罗非白接着就道:“你家里的字帖,古井暗室内的手册,都似乎证明谋杀温县令跟伪造信件欲谋杀本官又驱使张作谷勾结道士损毁尸体的那个人是这个杀手,因为他本身就是杀死张家七人的真凶,也不嫌多几个罪名,但一个人的操作越多,破绽也越大——你是最近才察觉到本官的怀疑,临时起意,时间太短,不够周祥,也是第一次下古井吧,所以未曾察觉这个杀手虽然的确识字,也会写字,却有立即烧毁纸张的习惯,如果他最近频繁跟衙门里的内奸小五通信,那一些纸条就会立即在桌子边上的火盆里烧毁,古井潮湿,往日烧毁的灰烬都会变得湿润,但本官查看了火盆,盆里的灰烬并未新添发干的灰烬,也就是说最近他并未烧毁纸张,而桌子上的墨砚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而纸条上跟信纸上乃至你留在古井下面的小手册上的墨砚气味却是一样的。”
  “都是次等松香墨,古井桌子上的那块虽然也是松香墨,却更好一些,同样出品自廖州,它那块价高的墨香更清新,墨迹也更端实,具体差别,但凡是个书法大家或者擅此道的行家都能分辨一二,闻一闻就知道了,但你不知,毕竟学业中道受阻,未能窥见更广阔的天地,你分不清其中差别,也就没有提防。”
  其实价格差距很大,品质相差也大,行家容易分辨,不怕后期查验,罗非白并非诓人。
  就此也证明张信礼的确在这一块露了破绽。
  张信礼最恨此事,嘴角下压,眼底都见了几分沉郁,甚至若有若无扫了张族长一眼。
  他聪明非常,自然知道自己那些旧事是张族长说的。
  张族长其实当初也是好意,并不知道张信礼内心阴暗,此刻窥见这一道眼神,心中大惊。
  这从小看到大的后生,眼神竟跟那灭掉张荣一家的古井杀手十分相似。
  茹毛饮血,冷酷歹毒。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再回眸,张信礼看着罗非白的表情就又是俊雅皮囊下的无辜无奈。
  “大人就因为这个就笃定小民是凶手?就算那墨能证明什么,又为何非是小民呢?难道就不能是别家用这种墨的人?”
  在场正好家中真用这种次等松香墨的人:“......”
  张叔看着张信礼,心里真是忍不住叹息:小小县城,倒是出了好些个人才,具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货,各个都能顶着巨大压力装模作样。
  怎能不说阜城风水好呢。
  “还记得之前说起你死活要给张作谷顶罪的事吗?那时,你说你并未外出购买药材,实则是藏在县城内谋害张家七人,但永安药铺的账本跟药材经过城门又足以证明你却是外出收药,加上你用伪造笔迹的手段反栽给同伙,反证自己的清白,还收获了孝子名声,其实你很懂刑案之术——你判断过本官的手段跟查案风格,必有证才能下狱,若是证据矛盾,既反证清白,所以你就此设计,一来将本来有嫌疑的自己顶到明面上,再利用官府查证,反证你的清白。”
  “不过因为永安案件事发,你的那批药材自然没法归档药铺,既留在了你家中,在你被抓进牢狱后,本官查看了那批药,说是三月前所购,但三月前你所购的那些山区正被水灾所影响,别说这个量的药材,便是一点粮食都被各家各户留在手头不敢外用,因是救命是东西,从永安药铺中走账所出的钱财跟那药的量数一算,价格可是低廉,人家会卖?而且那个时期的药材必然受潮厉害,但你买到的药材却是保存很好,干燥且经过晒制。”
  “这似乎说明你是在去年冬雨期之前就提前买到了这批药材且藏起来。”
  “你若是不认,倒是说一说到底是从哪里买到的,本官让差役抓紧时间去探访下那些采药人,看看他们是什么时候卖给你的。”
  张信礼整个人都绷紧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面面俱到无懈可击的案子,总有些囫囵过,本以为他人不会查到的地方。
  尤其是那会老县令已经没了,他们以为处理掉张荣一家也是轻松之事,设计时多有巧思,却不够缜密万全。
  于是,破绽一直都在,只看会不会被挑出来。
  察觉到周遭百姓的眼神都变了,讨论嘈杂的声音也仿佛减弱了许多,张信礼悄然捏紧了缰绳。
  罗非白:“你一直提起自己是小民,既是小民,本官查案,有嫌疑既可拿下稽查,你为何不从那骡车上下来,跪地求诉清白?”
  “若本官现在非要你下车受押,嫌疑如此之大的你也敢不从?”
  “莫非,这是很过分的命令?”
  “怎么,你很喜欢那头骡吗?一如本官喜欢家里那头驴。”
  张信礼表情一僵,一时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但张族长等人察觉到了,大声叫喊着让张信礼赶紧认罪,可千万不要糊涂....
  天杀的,他们此前可没错过县令大人提到了张荣似乎参与什么暗杀老太爷的事。
  这泼天大罪啊!
  他们一族还要不要名声了?!
  同时,因为此前被罗非白提到小册子的事,那古井杀手又不是傻子,意识到自己被张信礼给阴了,一时心境有了破绽,本来一群人围攻此人倒不是打不过,而是怕拿捏不住力道,让这人死了,或者给了他自戕的机会,这就麻烦了。
  大人提前说过要活口,所以江沉白等人投鼠忌器,只能牵制着,如今江沉白抓住了这个破绽,猛然挑劲,将此人手中匕首一举劈开,另一个差役再扫螳螂弹腿将人铲倒,最后一拥而上将人拿下。
  见到这一幕,张信礼暗恨此人愚蠢不知自戕,跟那张翼之一样蛇鼠一般,无奈之下,他骤然挥舞鞭子,狠抽一个试图靠近他将他拽下的族兄,再一拉缰绳。
  骡车顿时疾奔往城门口。
  他要逃了!
  就在此时。
  一匹马从城墙下小道横冲而出,马上的人都未动腰上的长剑,既抛出了一个套马的绳索,直接凭空落下套住张信礼的脖子。
  随着马匹疾奔,那骡车上的张信礼措不及防被套飞而起,拖地好几米远,后背都蹭了热血,惨叫着。
  同时,那被摁着的古井杀手忽然暴起,夺了一个差役的腰刀就要自戕。
  那人在马上拔剑,长剑一甩,将那人的手掌整个刺穿钉刺在地上,江沉白立刻扑上去将其彻底制服,却看着那马上的人心潮翻涌。
  好强!
  很快,马匹停下,在所有人错愕且如临大敌时,马上的人抬了头,伸手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显眼的面目,看着二楼的罗非白。
  罗非白也惊讶此人的出现,但看得出这人是在帮忙,更看得出此人的身手非同凡响,甚至远在江沉白等人之上。
  而这人....
  “阁下好身手。”罗非白轻赞,“帮了本官大忙。”
  “大人过誉,其实就算没有我,这两个脏东西也逃不出这座县城。”
  此人说这话的时候,城门外涌现另一批差役,几个人包抄进来,跟着那守卫堵死了出口。
  显然,罗非白布防之下也包括城门外的一层。
  这两人本来就插翅难逃。
  只是她为了抓活口才吊着而已。
  罗非白附身瞧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高手,发觉他英气非凡,若有所思之下,未曾多语,也不急着问对方出手的目的,正打算打道回府。
  “罗非白。”
  地上疼痛难忍的张信礼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摁住了,李二恼怒其不知尊卑直呼其名,但罗非白不在乎,回头瞧他。
  张信礼吐了一口血,问:“你是怎么确定我们两人今日会以这种方式逃离县城,这才布置如此缜密?总得有一个说法。”
  罗非白用手帕擦拭手指上沾染的葱油饼油污,回答了他。
  “昨晚放你出去之前就知道你有问题,但那会不知道你的同伙躲在哪里,后来自然尾随你知道了地方。”
  张信礼:“这不可能,衙门中的差役那会多在衙门,且我都认得,若有人尾随身后,我再怎么样也能察觉,除非你用的不是差役,而是.......”
  罗非白抬眸,“这县城,还有比下三行的人更擅下九流的跟踪路数?也有人比他们人更多?”
  “本官所在的一亩三分地,是容不得别人装神弄鬼的。”
  从她拿到那个小册子开始,整个县城中就有无数只下九流的爪牙眼珠子替她盯梢。
  把手帕叠好。
  她冷眼扫过张信礼,转身进入二楼。
  “不自量力。”
  第34章 红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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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先行押解回去, 罗非白这边回到茶肆内,让老板算损坏的赔偿。
  本分老实的早茶铺老板搓着围巾,连续几声说不要钱, 恭敬畏惧中又带着几分兴奋, 仿佛为这白日缉凶的场面给振奋到了。
  毕竟这永安药铺的灭门惨案虽说在张柳两人掌政期间对外宣称是破了,但林大江的家人在那段期间闹出的事儿也是人尽皆知,因为家家户户多去过永安药铺看病,也跟林大江很熟,以他们固有的印象,对此人素来认为踏实木讷且待人宽厚。
  林家周遭的邻里也不太相信此人是真凶。
  “当时我就说大江这孩子一向孝顺,哪怕自己遇上了再大的难题,也会顾念着家里的年迈父母, 更疼爱他那年幼的妹妹, 怎会办下如此滔天大罪,连累家人。”
  老板也是有老小妻儿的儿郎,以男儿性情, 他认为哪怕是心思走偏恨意昭然,林大江那样的性情也会先安排好家人, 再博那死路。
  其实关于林大江非常孝顺的事, 供词中是没有的, 这些又是被张柳二人特意删去的内容——他们也懂刑案之道, 万一将来往上面提交案宗, 上官审查, 看到这点也会觉得疑难, 所以他们自然会删掉这些违背犯案动机的供词。
  不过, 罗非白多谨慎啊,早就派人重新收集这些供词了, 也知晓这个老板所说是其真正的想法。
  “如今案情清白就好了,老板若有空,可以帮本官联系下林家人,前来官府重新审案结案。”
  “嗯?好好好,一定一定,至于大人今日的赔偿可千万别算,不然我老陈就没法做人了。”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却又面带微笑,“若是吃饭不给钱,日后恐会被有心人拿来攻讦本官搜刮民脂民膏。”
  她从袖下取出铜钱,递给老板,言语温和。
  老板惶恐,只能接下赔偿,再次讪笑着表示自己等下就让儿子看顾着店面,自己立即去找林家人。
  从早茶铺离开后,江沉白才沉声道:“我记得当时来查问的时候,这人嘴里说过许多林大江的坏话。”
  老王错愕。
  罗非白:“是啊,之前的记事上也有此人的供词,还被柳瓮挑拣出记录进案宗之中。”
  “这....那他刚刚还那番话?他图什么啊?!”
  张叔撇嘴,“林大江父母当年也开的早茶店,且就在对面,你说当时图什么?如今又图什么?”
  林大江罪名坐实了,林家的早茶铺就做不下去了,一家三口入不敷出,几穷困潦倒,倒是这人的店铺一下独占城门口这边的早点生意,赚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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