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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我仿佛看到深山老林的小屋,每天晚上准时亮起昏黄的灯,电脑屏幕打出一行行的字,椅子却空荡荡的没有人……
  越想越恐惧,我使劲掐着胳膊,可能是心理作用,竟然不觉得疼痛!
  “南瓜,你在说什么?你明明是活人。”月野微微皱眉,满目疑惑地注视着我,伸出右手探向我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
  皎白的手腕戴着樱花树皮搓成的腕带,那是阴阳师特有的通灵物件。我双手胡乱挥舞,向后躲闪着:“你别过来!你为什么戴着通灵带?”
  “南晓楼,请告诉我,你现在的状况!”黑羽的语气依旧冷漠,但我能听出他的焦灼和关切。
  竹林忽地摇晃甚猛,竹枝“哗哗”作响,似乎掉下什么事物,悬挂着不着力般晃晃悠悠。
  就着月光看得分明,那是一个真人大小的白色纸人,随着山风和竹子地晃动,犹如飘荡的游魂,飘在空中。纸人的脖子,穿过一根细细的红绳,系在竹枝上面。
  更诡异的是,十三根银针,分别扎入纸人的鬼门十三穴风。纸人周身血红,却能清晰地看出衣服纹理,分明是画了一条红色裙子,脚上是一双红色布鞋。风吹树动纸人摇,淡淡的血腥味入鼻,夹杂着些许蜡油气味。
  距离纸人脚下三尺左右的泥地,按照十二时辰位置,分别插着一根白色小蜡烛,已经有十一根完全烧尽,只剩一滩蜡油和烧黑的灯芯。
  唯独子时位置那根,还未点燃。
  而纸人的相貌,画得惟妙惟肖,真真切切是我的模样!
  我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似乎在哪见过?对!纸人的形态,与前几年西南某著名城市发生的“红衣男孩”极为相似。
  未知的永远是最恐怖的。当我明了情况,那种“我已经死了”的恐惧消失了,低声提醒月野:“小心,注意西北方向。”
  而那个方向,正是大姐和黄狗上山的唯一碎石小径。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月野面向西北,月光勾勒着动人的侧脸,“有人对你下了蛊?”
  我点了根烟没有言语。古城图书馆的《异术志》里,有详细记载。这不是蛊术,而是比蛊族更神秘的古老部族,始终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魇族所掌握的魇术。
  “喝!”黑羽跨前几步,横刀作势准备斩断纸人,“难怪你神智不清,砍了掉就能解决。”
  “黑羽,千万别!”我哑着嗓子拽住他的胳膊,“这是魇术的鬼门十三魇,与我体感相通。你砍断它,我能活活疼死。”
  可气的是,黑羽虽然停了手,却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大有“哦?还有这种操作,很想试试看”的觉悟!
  这个该死的日本小鬼子!
  话音刚落,“汪汪汪”,狗叫声,再次由远及近。这次,听起来并不熟悉亲切,却像是地狱的看门犬,阴森贪婪的吼叫,等待着索取我的灵魂。
  “真可惜,就差一天。呵呵……”
  山路,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晃动,最终定住不动。
  一人一狗,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绿光,犹如四团鬼火,飘忽不定。
  “魇族,鬼婆人犬,前来拜访。”说话的,竟是那条正在像人一般,缓缓站起,几乎与大姐同等身高,每天凑到我的饭桌边,啃鸡骨头的黄狗。
  “吧嗒。”一滴涎水顺着狗嘴伸出的长长舌头滴坠,落在月光灯光下,依然没有他们影子的石路。
  第62章 镜花缘(五)
  当他们现身,我反而踏实了。这些年的经历,啥玩意儿我没见过?别说能站着说人话的狗了,就算这是个趴着“汪汪”狗叫的人,我都古井不波,爱咋地咋地!
  “狗也可以成精化人?”月野讶异地皱着眉,手中纸刀无风自动,如同螺旋桨般划出一圈浑圆白影。
  月野之所以疑惑,我倒有些明白。日本阴阳师,信仰自然力量,更与生物通灵,感知天地万物的生命能量。唯独狗,却是例外,是阴阳师无法感灵的生物。
  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呢,自古以来,狗之所以被驯养,对人类忠心耿耿,其实有一层很深的原因。狗不仅能看家护院捕猎救主,更能驱邪避祟。“狗血破妖孽”这个法子,延续几千年,屡试不爽。概因狗与其他生物不同,体内阳气极盛,狗血更是燥热刚猛,极难被阴气入体,如此至刚至阳的生物,当然和化妖变精不沾边儿了。
  “狗也好,人也罢,劈了!”黑羽挥着武士刀,挽了个十字刀花,一股淡淡的刀气,幽灵般袭向鬼婆人犬。
  几片竹叶,被刀气划过,悄无声息地断裂,飘然落地。
  “黑羽,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既然他们敢现身,这区区刀气怎么可能成功?”我摇头叹了口气,终于明白日本武士为什么动不动就切腹——用刀用久了,就不用脑子了。
  鬼婆人犬压根儿没想躲闪,刀气距离他们两三尺的距离,鬼婆挥了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却把刀气消匿得无影无踪。
  “你俩别急,我琢磨琢磨。”我低声交代一句,伸了个懒腰,假装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实则观察有没有别的暗藏布局,“我说那个……那个人犬啊,鸡骨头的味道还不错吧?为了你这么多天,你瞅瞅,都胖了。大姐,你每天都给我做饭,直接下毒弄死我好了,何必这么费劲呢?鬼门十三魇都用上了。”
  “不愧是千年前屠尽魇族的南晓楼。还未觉醒,就已经有这等胆气,老身佩服。”鬼婆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闪过一丝月光,“留着你,自然有原因。”
  “肯定不是为了喂这条人犬吧。”被敌人夸奖,自然很受用,我嘻嘻哈哈搭着腔。
  其实,我心里,怕得要死。无非是想在月野面前,端个架起个范儿。
  “布置多日的十三魇破了,也没必要留着你这条命了。”人犬耷拉着长舌头,舔了舔鼻子,全身的黄毛蓬起,四个犬牙交错凸出唇外,“月无华,也该死了。”
  “你说什么?”我全身一震,脚下没站稳,差点掉进山路旁边的沟里,“月饼怎么了?”
  “你没有必要知道了。”鬼婆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高举双手,做了个我们意想不到的举动。
  “砰!”鬼婆双掌交叠,狠狠拍击脑门。皮肉绽裂的沉闷声,几道血柱从她额前灰白头发里渗出,淌进满脸皱纹,整张脸顿时染成黄红交杂的诡异花脸。
  两道风声从身后急掠而来,月野和黑羽持刀,一左一右站定,活脱脱俩门神保护我的安危。接下来的一幕,更让我们不敢相信!
  人犬探着舌头,舔舐着鬼婆满脸鲜血,“呜呜”低吼。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咬住鬼婆喉咙,喉骨碎裂的“咯噔”声,鬼婆竟生生被人犬撕掉半边脖子。
  “啊!”月野捂住嘴,惊恐地靠着我的胳膊。我也没心思感受片刻的温存,忽然想通了一件事,顿时恨得牙根发酸!
  “嘶啦”,人犬又是一口撕咬,鬼婆的脖子彻底断了,鲜血如喷泉般,裹着白沫汩汩涌出。整个脑袋九十度角垂在胸前,露出拍得稀烂的脑门,紧靠脖颈的几块肉皮相连。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场景太过突然残忍,就连黑羽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颤动。
  我不安地望着山下两三里外的农家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主人,为魇族报仇。”鬼婆任由人犬大口吞血,浮现出宗教献祭般的神色,含糊不清地笑着,“我的命,交给你了。”
  “你放心,魇族无法阻止千年前的屠杀,却能从根源消除灾难。”人犬吸饱了鲜血,舔舐着嘴边绒毛的血珠,“南晓楼、月野清衣、黑羽涉,你们该死了。”
  鬼婆皱巴巴的老皮包裹着全身横突的骨头,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轻飘飘落地,唯有那双狠狠瞪着眼睛,几乎凸出眼眶,乌黑的眼球没有了生命的光泽,死气沉沉地瞪着我们……
  一个人,纵然全身血液流尽,也不该薄成纸片宽窄。惊恐之余,我被此异像怔住了。突然,我有了个隐约的概念,来不及过多解释,挥起军刀斩断身旁竹林,由南往北第三根竹子:“这只狗,不是狗!这不是他的样子!月野,快把纸刀收起来!黑羽,能把他逼到断竹旁那块青色石头么?”
  “唰!”黑羽双腿微曲,跃起一米多高,斜蹬石径旁的山崖,鹰隼般飞起落下,双手紧握武士刀,力道十足地直劈而下。
  人犬似乎比刚才高大了少许,蓬松的黄色狗毛已被鲜血糊得乱糟糟打着绺。微微抬起硕大的狗头,眼神漠然地盯着黑羽扑下,并不躲闪。
  我心说坏了!猛然间想到了魇族真正的秘密。顾不得许多,疾步冲刺过去:“黑羽,收刀!”
  “嗤!”武士刀正中人犬额头,由头至胯生生劈成两半。由于刀速过快,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
  或许,根本就没有血。
  “呵……收刀?”黑羽骄傲地笑着,“日本武士,刀出鞘,不胜不收。”
  月野也察觉到不对,跺着脚急喊:“黑羽,快后退!”
  晚了!
  “嘿嘿”,人犬被劈成两半狗嘴同时笑了,两截身子之间冒出许多细细密密的白丝,蚯蚓般蠕动探出,黏连结合。几乎是一瞬间,人犬像一面展开又收起的扇子,身体完全复原,从头到腹,只留一条没有狗毛的淡淡刀痕。
  武士刀,牢牢夹在人犬胸腹。黑羽爆喝着奋力把刀,奈何武士刀像是焊进人犬身体,纹丝不动。
  写了这么多,其实就几秒钟时间。我和月野已经一左一右奔去,距离黑羽还有两三米距离。
  第63章 镜花缘(六)
  “蓬!”黑羽像断线的风筝,直挺挺飞起,胸口喷出一蓬血雨,越过我们头顶,重重摔落在石径。人犬“嗷”的一声类似狼的长嚎,胸腹收缩膨胀,武士刀弹射而出,直插黑羽胸口。
  月野扭转腰肢,以肉眼几乎分辨不清的速度,闪至黑羽身侧,拽离半尺。“叮!”武士刀斜斜插进石径,刀把兀自晃动不停,“嗡嗡”作响。
  黑羽单膝跪着,单手稳住军刀想撑起身体,却因用力过猛,呕出一口黑血,胸口几道极深的伤口,皮肉翻绽。
  “它是什么东西?”黑羽倔强地恨声吼着,几次想站起,却踉跄着起不来。
  “月野,你听我的!”我转过身,把背部空当留给人犬,“魇术师,擅长操纵人偶,多以布料、纸张、绳索为材料。中国民间的皮影戏,提偶杂耍,神绳入天,其实就是魇术师的施展魇术。你的纸刀不管用,还会被它利用。照顾黑羽,这里交给我。”
  友情是什么?就是在生死时刻,毫不做作地彼此信任。月野微微点头,很信任地“嗯”了一声。黑羽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溢淌:“南晓楼,对不起,我们成了累赘。”
  “客气什么?黑羽,我记得你捕鱼不错。前面有个湖,等小爷解决了这玩意儿,你养好伤抓几条鱼,做个料理就算道歉了。”我打着哈哈没把身后人犬当回事,其实是拖延时间思考另一个问题。
  “八嘎!”黑羽黑着脸,瞥见月野憋着笑,顿觉大没面子,“扶我起来,我还能战!”
  “你快拉倒吧!好好歇着。”我扬了扬手施施然转过身,笑眯眯地打着招呼,“魇术师在哪儿?你这个傀儡,刚才差点把我给骗了。”
  “你对魇术懂得不少啊。”人犬背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月亮。离得近了,隐约能看到它的头部、肩膀连着几条极细的黑丝,一直延伸到竹林深处。
  “我在古城图书馆这么几年,书可不是白读的。”我漏了气般越来越瘪的鬼婆,“你和鬼婆,是人皮缝制的人偶。灌以鲜血,竹节为骨,以发丝操纵。其实,真正的农家乐大姐和黄狗,在休息吧?你们冒充他们,无非是听到除了我以外有别人,想探寻究竟,省得妨碍了鬼门十三魇的进度。魇术确实高明,远距离操纵倒不奇怪,能发出人声,很了不起啊。你之所以吸取鬼婆的血,是想把魇术聚合于皮内,发挥最强威力。至于什么‘主人,命交给你’,无非是分散我们注意力,失去对真相的判断。”
  “哦?南晓楼,我低估你了。”人犬“哈哈”笑着,眼中幽绿的光芒刺得我心头一痛,“不错,你很聪明。我要认真对待了。”
  听到这句话,我才彻底放心了!
  我最担心的,是大姐和黄狗,已经遭遇不测,成了操纵这两个人偶的魇术高手制魇的材料……
  如果真是那样,我能内疚一辈子!
  当下要做的,并不是打败看似活物,其实是被,操纵的人偶黄狗,而是找到竹林深处隐藏的操纵者。
  我眯着眼盯着黑漆漆的竹林,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笑了,很自信地笑了。
  “你是从我的微博还是朋友圈,知道我在泰山的?”我摸出手机,一条条翻着,“鬼门十三魇需要七天,也就是说,你大概七八天前来到这里,对么?”
  人犬的肩膀和脖子忽然很不自然地扭动,显示着操纵者因心情剧震,手中发丝没有抓稳。
  “知道我为什么隐居写作,还要天天在微博朋友圈发动态么?”我收起手机,靠着石径旁的石崖,右手搭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因为,幻族想干掉我们,解除千年前的惨祸。魇族为什么不能?”
  “你……你说什么?你故意的?”人犬的声音变得极为尖细,像是很年轻的女孩儿。
  “鬼门十三魇,类似于扎小人,能夺取人的七魄。也真难为你,为了我费这么大劲儿。哦,忘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打了个哈欠,左手搭到另一块石头,“从桃花源出来,我觉得墨家机关术挺有意思,以防万一嘛,上山没几天,就布置了几个机关。活该你倒霉,机关就在竹林里。”
  人犬狐疑地盯着我,幽绿的眼睛逐渐转成烈火般的红:“你觉得我会信么?”
  按照时间推算,我大概知道操纵者是谁了,唯独有一点很不明确。
  “好吧!如果要为这份相信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我对着半山腰嗷嚎了一嗓子,“月公公,你再不登场,我就当主角了!”
  人犬更是一惊,四肢扭动弯曲,看来操纵者彻底慌了神。
  几分钟过去了,无人应答。我面不改色,心却跳得厉害——难道猜错了?
  “想趁我心神不宁启动机关么?”人犬恢复常态,一晃身躯,不知怎么就跃到我的身前,抬起手掌,尖利的弯爪刺出,劈头盖脸拍下。
  我侧身歪头躲过,另一只巨大的狗爪却横扫腹部。我猛地吸气,生生把养了不少膘的肚子吸进半尺,堪堪躲过。
  好险!再胖两斤,肚皮就划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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