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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阿浮回头,见来人是沈妄川,心想自家怀珠阿姊真是倒了大霉,竟然碰上这么两个灾星。
  然而对方身份尊贵,她也只能恭敬回话:“回沈郎君的话,我们家三娘与郡主在内……叙话,没有回应,阿浮担心她们出事。”
  云舒郡主?
  沈妄川眉头一皱,向前两步。
  还没靠近车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他与云舒郡主打了个照面,依稀看见对方红了一双眼。
  不等看清楚,云舒郡主便脚尖一点,踩在车辕上借力,往马车厢顶跳去,又借着马车厢顶,一个翻身落到旁边店铺瓦顶,翻落另一边。
  春风拂过车帘,他们恰恰瞧见车内美人秀眉微颦,垂眸握着自己的手。
  手腕上,鲜红一圈。
  傅玉书他们眼神流转交换,一脸“不得了”的表情。
  沈妄川的眼神穿过轻薄纱帘,定在洛怀珠红肿一圈的手腕上,凝视不动。
  洛怀珠缓缓抬眸,对上那一双沉郁的眼,轻轻一笑,拉下宽袖将手腕遮住,捞起落在裙上的流苏金钗。
  金钗上,如同蝉翼一般薄透的几片翅膀,震颤欲飞。
  阿浮赶紧给她打帘,齐光跳下车搬出脚凳。
  洛怀珠出得马车,俯身靠近立在一侧的沈妄川,不望他,只看着金钗。蜻蜓流苏金钗点在他肩膀上,顺着胸膛下滑,捏着金钗的三根手指一松。
  沈妄川下意识伸出手,将滑落腰腹的金钗接住。
  洛怀珠杏眸弯起,轻抬,含笑叹息:“沈郎君真是美色误人。”
  说完,转身从另一侧下马车。
  阿浮将她小臂搀着,她便头也不回,进入老旧的书肆。
  沈妄川握着手中金钗,紧盯洛怀珠的惊鸿艳影,想的却是云舒郡主那难以自控的一双眼。
  他手掌收紧,眼神晦冥,眈眈视之。
  不待入夜,云舒郡主为爱主动上门寻衅,将洛娘子弄伤,洛娘子赠沈大郎金钗,反将其气得逃离的事情,已经传得有板有眼。
  有人见得云舒郡主黄昏时,从东大营满身汗湿出来,那叫一个失魂落魄。
  两厢拼合再传,又是一桩茶余饭后可窃窃几句,吹嘘一番的风月见闻。
  老旧书肆,亦有寒门学子光临,借此流言大书特书,给三人编了一套爱恨情仇的故事,私下兜售,赚几个润笔钱。
  不消多长时日,市井皆口耳相传。
  圣上将云舒郡主叫去,又训了一番不说。
  沈昌私下也找来沈妄川,提点道,倘若真心喜欢洛娘子,最好早些上门下聘,娶回家开枝散叶云云。
  流言之中的三人,却像是没事发生一样,平日如何,近来便是如何,不再有交集。
  阿浮都疑惑了:“怀珠阿姊,这沈大郎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忍住许久不找她见一面。
  翻阅账册的洛怀珠,提笔圈出账册中的错误,又翻一页,先盘其每项合理与否,再飞快拨弄算盘,对数目出入。
  “真喜欢假喜欢不重要。”
  翻完一册,她放置左手边,再从右侧拿一册,逮空回话。
  阿浮更是疑惑:“啊?”
  “只要沈昌和皇帝觉得沈妄川对我有情,我也对他有意,那便成了一半。”
  沈妄川其人,反倒可以徐徐图之,慢慢观看。
  即墨兰见阿浮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把洛怀珠的话掰开揉碎和她讲。
  “假如你是沈昌,只有这么一个传宗接代的宝贝儿子,二十好几还不成亲,不近女色,你急不急?”
  “急。”
  “此时,一位家世不错,样貌不错,还甚有惠名的小娘子,得了你这宝贝独苗苗的青睐。恰好,也表现得甚是喜欢你这宝贝儿子,你欢喜不欢喜?”
  “欢喜。”
  “若是在这种时候,皇帝还暗示你,这个小娘子不错,你们家郎君可以娶。要是方便的话,他甚至可以下圣旨帮忙推一把。你要不要劝劝这儿子,早点将小娘子娶回家去?”
  阿浮蒙了:“不对,皇帝怎么会……”
  “先忽略此事。”即墨兰将桃花酿浸入温酒的水中,“你先说劝不劝。”
  “劝。”阿浮张嘴,“可是……”
  “好。”即墨兰打断了阿浮的话,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现在,假如你是一国之君。”
  室内三人,以及门前门后屋顶守卫六人,却没有半点别的反应。
  似乎这样的言论,也不过是寻常事。
  “你治下出现了一位没有功名,不为朝廷效力,却屡屡教出状元之才的能人,你怕不怕这个人控制朝臣,搅乱朝堂?”
  阿浮:“这不是……”先生么。
  即墨兰再次打断她:“你只说怕不怕。”
  “怕。”
  “这种时候,你发现此人有个外甥女,爱得如珍如宝,甚至打破自己不爱热闹等诸多行事原则,主动为外甥女出面。你觉不觉得奇怪?”
  “的确奇怪……”
  “尔后,你又发现,此人一如既往,无甚涉足朝堂的意向,甚至很是认可你的帝王之道。至于上述与过往截然相反的举动,都是为了外甥女喜欢上某个人,才如此这般。那你要不要将这外甥女控制在手上?”
  “当然要。”
  “妙绝的是,对方这外甥女好巧不巧,喜欢的是你心腹大臣的儿子,并且这个心腹大臣年事已高,只有一个独苗苗,独苗苗身体也不好,无法入朝堂。你说要不要将这个外甥女设法与心腹儿子捆在一起?”
  阿浮不懂了。
  “为什么不把这个外甥女与自己儿子捆在一起?”
  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更安全。
  第15章 阳关引
  洛怀珠停笔。
  湖笔被她轻轻搁在青瓷远山笔架上。
  她起身,推开朝着竹林一侧的仙鹤灵芝雕花窗。
  春风入室,吹得桌案上账册哗哗作响,不断翻页。
  “因为头狼也怕狼子野心,不想将翅膀给自己的孩子,让对方有可能越过自己。”她压住鬓边乱发,回头嫣然一笑,“但是这样一双翅膀,给一只病重猫儿,他便不怕了。”
  阿浮似懂非懂。
  即墨兰将她招到旁边来:“不懂不要紧,会帮我温酒炒豆就行。”
  “先生惯会拿我开玩笑。”阿浮撅了下嘴巴,气鼓鼓的,像廊下池子里,那条被喂得胖乎的金鱼。
  光是瞧着这么个单纯的人儿,洛怀珠和即墨兰就能心情大好。
  单纯的人与事,谁又不喜欢呢。
  洛怀珠挽起衣袖净手,对倒酒的阿浮道:“别管你那顽皮先生了,这几日玉津园大开,京中百姓皆可前往。带你去玉津园看灵犀、孔雀如何?”
  小丫头放下酒壶,高呼:“怀珠阿姊天下第一好!”
  “先生难道待你不好?”即墨兰撑着手往坐榻里窝了窝,手中米酒不慎洒了两滴到身上,被他随手拍了拍,信口就来了句,“我本落拓客,浊酒洒青衫。1”
  念完,诗兴大发,也不比较什么好与不好,放下酒,拿起笔墨,一气呵成一首诗。
  写完又将笔往青瓷水缸一丢,让墨汁在清水中晕出一团乌云,自己则卧倒坐榻,继续饮酒。
  洛怀珠涂完膏脂,给他收起诗稿:“敢问大诗人,你这青衫所指为何?”
  诗稿狂放,这字更是狂放,笔如惊龙舞。
  “位卑微贱者如我等,尽可——”他将杯中酒饮尽,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散发出门去,醉卧天水间。2”
  洛怀珠冲屋顶的凯风、清和喊了句:“看住你们先生,可别真让他醉了散发出门,一头栽进蔡河里。”
  凯风和清和忍笑,一本正经应了:“是。”
  “欸……”
  即墨兰卷腹坐起身,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洛怀珠却已将狐裘披好,捧着手炉出门去。
  她对守门的齐光、既明:“你们也一起去罢。”
  没把人喊住的即墨兰,也不在意,重新躺倒坐榻软枕,一壶酒一诗卷,怡然自乐。
  洛怀珠他们套了马车往南走,从曲院街街南入南薰门里大街。
  拐过遇仙楼时,酒旗招展,里面的羊羔酒飘出馥郁香味来。
  洛怀珠让齐光停下马车:“既明,去买两角银瓶酒和羊羔酒,再添一些糕点带上。”
  既明素来沉默寡言,“嗯”了一声,拿过银钱和门边酒囊,便跳下车,进了店里买酒去。
  阿浮等得无趣,撩起纱帘四下张望。
  “欸,怀珠阿姊。”她将竹帘和纱帘一道用手背拦起,露出一线光,“你瞧那人是不是谢景明。”
  洛怀珠坐过去,顺着缝隙往外看,瞧着一个农人装扮的郎君,膝上盖着草帽,坐在黄牛拉的板车上,拿一册书翻阅。
  里大街喧嚣,叫卖声与车马声混杂一片。
  她们光是没事坐着,都嫌吵闹,谢景明却能两耳不闻市井喧闹声,专心静读手中圣贤书。
  光是看着那挺直身板,以及不晃不动的书册,洛怀珠都能断定那便是谢景明。
  尽管书册将他半边脸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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