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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然而,那纵马驰骋的黑衣男子竟直奔他们而来,横冲直撞,挥刀向紫芝狠狠砍去。
  “韩霸,是你?”紫芝忙闪身避开,看清他容貌后双眸射出凛凛寒光,一想到他那几乎要了自己性命的金针,心中不寒而栗。
  “中了金针还没死,裴紫芝,你真是命大!”韩霸恶狠狠地盯着她,手中快刀如电,“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今天我就要杀了你为薇儿报仇!”
  紫芝并未随身携带兵刃,连连后退。李琦忙拔剑上前替她挡开,对武凝香低喝一声:“武姑娘,快走!”
  武凝香惊魂未定,抚着心口颤声道:“殿下,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她自幼长于深闺,何尝见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厮杀,一时不禁吓得呆住了,两条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根本不听自己使唤。李琦深恨韩霸让紫芝经受金针入脑的苦楚,见他竟主动送上门来,下手更比平日狠辣十倍,片刻的工夫便刺中他好几剑,将他击倒狠狠踩在脚下,怒斥道:“姓韩的,你在我手上败了两次,竟然还敢追到长安来撒野?哼,你让紫芝经受的痛苦,我也要让你血债血偿!”
  韩霸趴在地上狼狈地喘着粗气,心中恨极,忽然大吼一声反手掷出长刀。刀光雪亮,飞旋着向呆立在远处的武凝香刺去。
  紫芝大惊失色,却根本来不及阻挡,只得大声喊道:“武姑娘,小心!”
  然而,一切都已太晚。
  只听“噗”的一声,长刀已不偏不倚地刺入她柔弱的胸膛。
  ☆、第233章 玉殒
  “武姑娘!”李琦一剑割断韩霸的咽喉,急急向武凝香跑过去,“武姑娘,你怎么样了?”
  “殿……殿下……”武凝香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胸前插着一把雪亮的长刀,面色惨白,痛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要死了……”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向这边张望,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却又不敢太过靠近,生怕惹祸上身。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敢当街行凶的贼人着实少见,故而许多好事的百姓都远远地看热闹。紫芝竭力保持着冷静,牵马过来对李琦说:“把鱼符给我。这里离太医署不远,你在这儿看着她,我现在就去请太医。”
  李琦解下随身的鱼符递给她,叮嘱道:“路上小心。”
  “嗯,放心。”紫芝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向太医署的方向疾驰而去。
  长刀几乎把少女单薄的身子刺了个对穿,汩汩而出的鲜血在身下积了一大滩,触目惊心。并非没见过鲜血和死亡,然而此时此刻,李琦却觉得心里格外难受——韩霸本是冲着他和紫芝而来,为何偏偏要让这个无辜的女孩儿受此劫难?请来太医又能如何,这么严重的伤势,纵然华佗在世也会束手无策吧?
  武凝香嘴唇翕动,喃喃唤他:“殿下……”
  李琦蹲下来低头看她,温言道:“别说话,小心血流得更快。”
  武凝香却含泪摇头,执着地看着他说:“殿下,凝香有话要对你说……若不说,只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琦心中一痛,忙点头道:“好,你说。”
  “殿下,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英俊,善良,勇敢,有担当……公主表姐说要让我做你的王妃,我高兴极了,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人是她……”武凝香微微侧头看向紫芝策马远去的方向,目光中满是悲伤,“有时候我会觉得很不甘心,论起容貌家世、才学品性,我都自认为不输给她,可为何……为何殿下就从不肯多看我一眼呢?公主表姐说,有时候女孩子也不能太矜持了,让我主动去找你……所以,刚才我真的去找你了,可是你不在府上,回来时又遇到这样的事……或许这就是命吧?凝香福薄,此生注定与殿下无缘……”
  “武姑娘……”李琦一时无言以对,眼眶却渐渐湿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再度哼唱起那首悠扬缠绵的《越人歌》,武凝香用沾满鲜血的手拉住他的衣袖,“殿下,我……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李琦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说吧,我答应你。”
  武凝香脸色灰败,声音几乎弱不可闻:“我想听殿下叫我的名字,只叫一次就好……”
  “凝香。”李琦轻声唤她,脸上尽是沉痛之色。
  “殿下,多谢你……”武凝香露出满足的笑容,缓缓闭上眼睛,那双紧紧拉着他的手,也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凝香……凝香!”李琦哽咽着唤她,一把握住她渐渐冰冷的小手,却发现她的生命已无可挽回地走到尽头,顿觉心如刀绞。
  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但他对武家这个温柔纯善的女孩儿印象颇好,哪怕不想依照姐姐的意思娶她为妃,也真心愿意把她当成自己的表妹。怎料一场飞来横祸,竟然就这样断送了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命运无常,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紫芝带着太医匆匆赶来时,伊人早已香消玉殒。
  出了这样的事,二人自然无心再回王府去看儿子,带着凶手韩霸的尸首去京兆府报了官,然后再由官差去武家报丧。咸宜公主得知此事后悲痛不已,恨不得将凶手挫骨扬灰,被夫君和弟弟劝了好一阵,方才止泪。次日下午,紫芝才又随着李琦回盛王府去看玉郎,想到自己如今身份未明,不便当众露面,便换了身男装扮成内侍低眉敛目地跟在他身后。亭台楼阁依旧是往昔的模样,如今看来却恍如隔世。刚一步入王府后宅,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满面含笑地迎上前来施礼,脆生生地唤道:“殿下!”
  李琦冲她微笑着点点头,吩咐道:“阿五,一会儿叫玉郎去我房中。”
  “是。”阿五答应一声,却并未立刻退下,红着脸忸怩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色彩鲜艳的绣帕,跪下来双手递给他,一时竟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明天就是殿下的生辰了,这是奴婢自己绣的,送给您……祝殿下天天开心,永远年轻英俊,早日娶得一位温柔美丽的王妃……奴婢不太会说话,总之,总之……”
  李琦含笑接过绣帕,欣然道:“好,我收下了。”
  阿五欣喜地向他拜了一拜,又指着绣帕小声提醒道:“殿下,那上面还有字呢。”
  李琦展开帕子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行小字:阿五恭祝殿下千岁无忧,喜乐安康。忽然想起自己十七岁生辰那天,紫芝也曾送给他一方绣着诗画的帕子,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暗自忖度,难道女孩子都喜欢送人这个么?
  不过,还真挺可爱的呢。
  阿五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红着脸嗫嚅道:“奴婢刚刚跟着盈儿姐姐学绣花,绣得不好,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李琦随手把丝帕收入怀中,微笑道:“不错,挺好看的。”
  阿五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来,说了声“奴婢告退”,便红着脸匆匆跑开了。
  紫芝上前两步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悄声问:“她是谁呀?”
  “她叫阿五,是我前一阵子从姐夫杨驸马家买回来的丫头。”李琦随口回答,侧头看着她笑,“怎么,是不是觉得看着有点眼熟?”
  “是啊。”紫芝点头,很是迷惑地挠了挠脑袋,“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李琦拉着她到花园的小池边临水照影,笑道:“你看看,到底像谁?”
  “像我?”紫芝这才恍然,随即撇了撇嘴,“你收了她的丝帕,我不开心!”
  “不是吧,这么小气?”李琦不禁失笑,“刚才阿五说祝我早日娶得一位温柔美丽的王妃,我还以为你听了会高兴呢。”
  紫芝心头甜蜜,嘴上却仍是轻轻哼了一声:“你爱娶谁就娶谁,与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的王妃,只能由你来做。”李琦挽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含笑低语,“还记得小时候咱俩在延庆殿下棋么?那天你一连输了我六盘棋,说是把这一辈子都输给我了,怎么,现在又想耍赖了么?”
  紫芝笑而不答,只是问他:“当年我送你的那块帕子呢?早就弄丢了吧?”
  “怎么会?”李琦信誓旦旦,“一会儿回去就给你找出来。”
  见远处有几个婢女正在洒扫,紫芝忙推开他的胳膊,如内侍般低眉敛首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声道:“她送这个帕子分明就是喜欢你,丝帕丝帕,横也是思,竖也是思。”
  李琦不以为然地一笑:“阿五还是个孩子呢,心里哪有你那么多弯弯绕绕?”
  紫芝嘟起小嘴:“哼,偏心!”
  李琦回头看她,笑道:“说了半天,你送我什么礼物啊?别告诉我你忘了。”
  “保密。”紫芝神秘地眨眨眼睛,“明天你就知道啦!”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低声说笑,行至寝居前的庭院时,却见侍女阿芊正坐在一株梅树下晒太阳,用手拄着下巴,眼帘低垂,昏昏欲睡。李琦轻咳一声,一下子把她从白日梦中惊醒。阿芊慌忙跪下,叩首道:“殿下恕罪,奴婢再不敢偷懒了。”
  李琦却只是一笑:“起来吧。”
  阿芊忐忑地站起身来,一眼瞥见他身后的那名“小内侍”,不禁脱口惊呼:“裴……”
  “嘘——”紫芝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破自己的身份,见她脸颊潮红,又上前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关切道,“这么烫?发烧了么?”
  阿芊微笑着摇头:“不妨事,只是昨晚有些着凉了。”
  李琦道:“我屋里有治风寒的药,你去拿些吃了,回房好好睡一觉吧。”
  阿芊受宠若惊,忙推辞道:“不用了,奴婢没事……”
  紫芝拉着她的手笑道:“也罢,别人的药不一定对你的病症。不如让殿下准你的假,你去找孟侍卫,让他陪你去医馆好生看一看,如何?”
  “真的?”阿芊开心极了,脸上顿时有了神采。
  李琦颔首笑道:“去找你家情郎吧,晚上早些回来。”
  阿芊一扫病容,向二人谢了恩,便欢欢喜喜地回房梳妆打扮去了。二人进了屋,不一会儿就见乳母冯氏把玉郎领了过来。李琦吩咐冯氏退下,然后拉着儿子的小手把他带到紫芝面前,笑吟吟道:“玉郎,你不是总嚷嚷着管我要阿娘么?现在阿娘就在这儿,怎么不认识了?”
  紫芝蹲下来看着儿子,一脸慈爱地笑:“玉郎,阿娘来看你来了。”
  玉郎先是一脸迷茫,随即满心欢喜地扑到紫芝怀中,大声唤道:“娘!”
  ☆、第234章 册妃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时值新年,四夷番邦、各镇节度皆遣使入朝觐见,含元殿上一派庄严肃穆。大朝会结束后,李琦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奉皇帝宣召前往蓬莱殿觐见。彼时李隆基已换了一身舒适的月白色常服,一边逗弄贵妃的鹦鹉“雪衣女”,一边与侍立在御座前的一位黑胖胡人说笑。那胡人年约四旬,大腹便便,相貌憨直,身上那一袭华贵的紫色官袍倒将他衬托出几分威仪,正是近日来颇受圣宠的平卢、范阳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安禄山。
  “去年秋天营州闹了蝗灾,遮天蔽日的蝗虫把庄稼都吃光了。臣忧心不已,焚香祷告对苍天说:‘我安禄山如果心术不正,事君不忠,那就让蝗虫把我的心吃掉;如果安某对君上忠诚不二,不负天地神灵,那就让蝗虫赶快消失吧。’话刚一说完,就有一大群野鸟从北方飞来,顷刻间把蝗虫吃得干干净净。臣感激涕零,当即与众僚属一起叩谢神明。”安禄山腆着大肚子,比比划划地站在御座前说得吐沫星子横飞,“陛下,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稀世祥瑞啊,臣恳请陛下宣付史官,载诸史册。”
  这安禄山本是营州柳城的一名杂胡,因其骁勇善战、履立军功,短短十年间就从一个小小的兵卒升任为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此人生性圆滑,不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官场上亦是如鱼得水,时常几句话便把皇帝哄得龙颜大悦。果然,李隆基听了这一番话不禁抚须大笑,当即宣召史官记录此事,一眼瞥见儿子正站在殿门前,便笑吟吟地招手唤他过来:“二十一郎,到朕身边来。”
  李琦应声上前,向父皇和贵妃杨玉环施了一礼,并未用正眼瞧安禄山一眼。为了向皇帝表忠心,安禄山上殿觐见时连太子都不拜,声称自己心中只有陛下,不知储君。李琦最瞧不起这种粗鄙奸诈的马屁精,自然也没指望他能在自己面前礼数周全。
  安禄山却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向李琦恭敬地一揖:“这位就是盛王殿下么?难怪别人都说陛下最宠爱这位二十一皇子,臣瞧着盛王殿下这容貌气度,竟像是与陛下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李隆基被他哄得开心,慈祥地笑道:“安卿先回去吧,明日再入宫陪朕说话。”
  安禄山憨憨地应了一声“是”,扭着肥胖的身子跪下来向皇帝行了大礼,然后恭谨退下。
  李隆基示意儿子在一旁坐下,缓缓开口道:“二十一郎,朕叫你来,是要和你说一说那武家姑娘的事。你姐姐带着那姑娘进宫来让朕看过,挺不错的一个孩子,容貌性情都好,只可惜红颜薄命啊……朕本打算将她许配给你,谁知竟出了这档子事,你们虽未正式定亲,但说起来她也算是我们李家未过门的媳妇。昨天你姐姐来求过朕了,朕打算赐武氏一份哀荣,以王妃之名为她风光大葬,你看如何?”
  李琦欠身道:“儿臣并无异议,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李隆基满意地点点头,道:“朕也会继续为你留意着,在公卿之家的闺秀中挑选一个合适的赐给你做王妃。”
  李琦见此时正是个好时机,忙拱手笑道:“这种小事就不劳父皇费心了,至于王妃的人选,儿臣已有一位心仪的女子,想娶她为妻。”
  “哦?”李隆基颇有些意外,笑问,“能让我家二十一郎青眼有加,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有福气?”
  李琦答道:“此女出身河东裴氏,名唤紫芝,曾在会稽郡为平定海贼立下不小的功劳,会稽太守上奏朝廷时也提及过的,父皇可还记得?”
  “裴紫芝……”李隆基喃喃,似是有些印象,“哦,朕想起来了,应该就是前两年你府里因罪废黜的那个孺人吧?”
  李琦颔首道:“正是。”
  念奴正在一旁陪杨玉环一起研究曲谱,闻言忙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盛王殿下要娶的那位王妃是我的好姐妹,以前和娘娘说起过的,娘娘可还记得?她和盛王殿下真的很般配呢,一会儿还请娘娘为她美言几句……”
  这几年来念奴颇受杨玉环赏识,二人虽尊卑有别,私下里却彼此引为知己,交情甚笃。杨玉环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放心,手上继续翻着曲谱,心思却已转移到了皇帝父子的谈话上,只听李隆基道:“剿灭海贼的功劳的确不小,朕还没有赏她,如今看来,倒可以功过相抵了。却不知她父兄是做什么的?”
  李琦如实答道:“紫芝之父早年曾在朝为官,后因罪削去官职,再无心仕途,如今家中靠经营酒楼为生。”
  李隆基笑容渐敛,有些不悦地皱眉道:“商贾之女,怎堪匹配亲王?当初册封她为孺人已算是万分抬举了,如今因罪被废,却又贪心不足觊觎起王妃之位了么?”
  李琦忙起身长揖一礼,解释道:“父皇误会了,紫芝并非贪慕荣华之人,只是儿臣与她两情相悦,若不能娶她为正妻,终是一件憾事,还请父皇成全。”
  李隆基眉峰聚拢,似在考虑,却听杨玉环忽然柔声开口:“陛下可还记得那年骊山雪夜,你我夜半无眠,雪停后便一起在温泉宫中散步,恰见一对璧人在月下翩翩起舞,先是胡旋,再是舞剑?当时陛下还说,那裴孺人才艺出众,与盛王十分般配呢。臣妾深以为然,见了如此风姿卓绝、潇洒绝俗的美人,虽身为女子也不禁心生倾慕,盛王为之钟情至深,倒也不足为奇。他们舞蹈时配合得如此默契,想必早已情根深种。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陛下何不成全他们?”
  李隆基仍有些犹豫:“可这裴氏的身份……”
  “陛下倾心于玉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封玉环为贵妃,万千宠爱,置六宫粉黛于不顾,可见若真心爱慕一个女子,什么繁文缛节、世俗礼法都是不重要的。”杨玉环含笑凝视着他,目光无比温柔,“玉环何其有幸,能被陛下如此倾心相待,所以也希望世间每一对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还望陛下替玉环圆了这个小小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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