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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她竟亲眼看见,那棺材里的“人”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准确来说,是一具血肉模糊的骨架,半坐起来。
  “格格格!”上牙关磕着下牙关,蛮响。
  “啊!”蒙雁不合时宜地尖叫一声,手指颤抖地指向了那口棺材。
  福伯家的儿媳妇好不容易遇着个肯理会她的,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顺着蒙雁的手指转过了头,然后,她就看见了一幅诡异的景象,她死去的“公公”晃动着松垮垮的手臂,在棺材里抽筋似的跳起了舞。她吓呆了,半晌,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跟着两眼一翻,倒地不起。
  连哼都没哼一声。
  戏,演完了。
  小夜子靠在一棵大树的树杆上,倏地收起了法术,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汗。
  他还是太弱了,居然连副骨骸也搬不动,他本来想弄个尸首不翼而飞的惊悚效果,却没想到修为不够,只能勉强助兴,闹闹尸变。不过目的也达到了,来闹事的不会闹了,想赔钱的不用赔了,韩明珠那五十两都保住了。
  只是闹尸变的后遗症太严重,吓得院子里的人晕倒了一大片,看见“福伯”坐起来的人,无一例外地不省人事,包括了蒙雁在内。
  韩夫人带着几名丫鬟心急火燎地赶来,看到的是一地狼籍,相公和女儿正在抱头痛哭,围观的看客倒下了一半。那堵在庭中的棺材太显眼,她只不过是略略扫了一眼,就撑不住地往后倒去。顿时,院子里又乱成了一锅粥。
  小夜子坐在树枝上叹气又摇头:“真麻烦,一家子都麻烦!”
  ☆、第062章 定魂珠
  韩明珠背对着棺材,根本不知道那棺材里有些什么,韩老板体贴地替她蒙起了眼睛,她就更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多惊悚了。假哭也哭得费力,自我感觉差不多了,她才移开爹爹的手指,偷偷地回头看效果。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呆鸟……原来她竟那么厉害,把一院子的人都哭晕鸟。
  小夜子坐在树枝上,一条腿搭着另一条腿,托起下巴表情严肃地想着善后问题。
  此时此刻,只有韩老板一个人还是清醒的了。
  他僵着膀子看向对面,任牙齿上下打架,嘴里发出“咝咝……咝”的声音。
  他想说尸变,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韩老板很迷信,迷信到不远千里从沧州赶去扬州给女儿订了一门娃娃亲,他坚信自己的眼睛,故而如今所思所见,已称得上一辈子的阴影。自那天夜宿山神庙之后就不好了,定是他无端端拉着娇妻在山神大人面前大肆宣淫,惹怒了神祇,一定是这样。
  他想了很多,脑子里早变成了一桶浆糊,以至于小夜子跳下树枝,慢吞吞地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他也没什么反应。
  小夜子打量着韩明珠这一世的亲爹,又再摇了摇头,凛冽的神色里掺杂了一丝不屑。
  他跟着主人吃的是十方香火,自是一身清风浩荡,面前这个面白无须的儒雅中年人,却是一身的铜臭味,怪不得韩明珠也耳濡目染,沾上这样的坏毛病。
  “你……”
  韩老板在小夜子来回踱了第三个圈的时候,后知知觉地发现了他。他被唬了一跳,立即想到了那些邪门道士养小鬼的传闻。
  小夜子朝着他满是讥讽地笑笑,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一层薄雾笼过,慢慢洗净院子里的污浊。
  硬撑着屹立不倒的韩老板双眼缓缓合上,也跟周围的其他人一样,直直地倒下。
  韩明珠张大了嘴,用力扶着呼呼大睡的爹爹,从牙关里吃力地挤出了几个字:“这都是……你干的?”
  小夜子页起手,很潇洒转身地望向她:“你那套太蠢了,用我的方法会比较快一点。”
  韩明珠的眼睛溜圆,似乎是生气了:“你为了五十两的小事,居然闹得那么大?你也太……”
  小夜子风姿绰然地一扬襟,轻轻地哼了一声:“你那套不更劳师动众?放心吧,他们明天就什么都忘记了。”
  韩明珠放开爹爹,指着满地摊尸的人们跳起来,大声道:“你把他们一个个都摆在院子里,明天怎么可能什么都忘记了?还有那个福伯……他,他不还停在这儿么?”
  她壮着胆子要去看福伯的尸体,小夜子却适时施了一道障眼法。
  他轻飘飘地白了她一眼,就什么也没说就昂首挺胸地走了。
  韩明珠不敢离开爹爹,但又想跟着小夜子理论,折腾半天的结果就是,她撑着爹爹的身子,人都快被压成大饼了,小夜子也不肯再回头看一眼。
  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小东西!哼!韩明珠被气得不轻。
  “喂!你回来!我抬不动他们!你回来!”
  韩明珠气得跺脚,头发顶都快冒烟了,现在爹爹倒下了,娘亲也倒下了,管家倒下了,蒙雁姐姐也倒下了,还有左邻右舍都倒在了这儿,包括那福伯的儿媳妇,要是明天,明天……韩明珠想想都头皮发麻。所谓的解决问题,也不过是将时间定格而已,到时候该来的还是要来,该闹的还是要闹,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这要怎么搞?
  她急得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伸长了手臂却怎么也够不着小夜子潇洒离开的背影。
  小夜子拿眼角余光瞥见她这一副窘相,原本有些躁郁的心情突然就大好起来。
  这小丫头生气的样子倒可爱,他恶劣地勾起了漂亮的嘴唇。
  他捏起手指,按在唇边,打了一个悠长的呼哨。
  随着那一声呼哨,地上昏蹶的人们齐刷刷地站起来,闭着眼睛,右左转动,后来像是各自找到了归家的路。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人们便一个个行色匆匆地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转眼满满当当的院子里就走了个干净。
  小夜子看人群疏散,又得意地打了个呼哨,像个小流氓似的晃了晃肩,而后甩开膀子大摇大摆地往别院走去。小明珠感觉身肩背一轻,昏蹶中的韩老板也站起来,急急忙忙赶向了书房。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爹爹却自个儿跑得没影了。
  她唤了一声:“小夜子!”即刻像个哈巴狗似的跟着了。
  “你的法术真高!能不能教教我!”小明珠被小夜子炫技的法术唬得一愣一愣地。
  “你想学什么?”小夜子其实挺累的,他的灵力消耗了一半,这时候已经小脸发灰了,手指也变成了半透明,不过死要面子的他非得硬撑着。
  “自然是学点石成金啊。”小明珠的眼眼骨碌碌的转了一圈,眼底露出了一股子贪婪。
  “……滚!”小姑娘学学隐身术啊,土遁术都好啊,再不行,学学御风御物也好啊,这丫头学的啥,点石成金……太伤自尊了。
  小夜子不理她了,气呼呼地分花拂柳,向自己的小金屋走去。
  死皮赖脸的小丫头跟在后头穷追不舍。
  “你吃不吃香火塑不塑金身?你要是肯收我为徒,我就修座庙来报答你。”小明珠五体投地。
  “你把看钱得那么重,我怎么教你?修习仙术首先就炼气洗髓,断绝欲想,如果让你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扔了,你愿不愿意?”小夜子扯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十指交叉靠在脑后,走路走得前仰后合,可神气了。
  看来扶兰赫赫的灵智是开了,不蠢了,可是变贪了。七情六欲被打开了一条缝而已,不过比起上一世的纤纤要好得多,至少她懂得怎样去保护自己了,尽管方法幼稚。
  “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主人这回应该有希望了。”他喃喃自语。
  十年,十年之后,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会变成一身金玉闪瞎狗眼的大美人,那情形,还真是令人期待。不过那时候主人要获得扶兰仙子的芳心,就得附加一个必备条件:多金——韩明珠的夫君,必定要腰缠万贯。
  “主人靠着那点香火钱,难啊。”
  小夜子想起古夜对着秋风冷雨话凄凉的情景,感同身受地摇了摇头。
  趁着韩明珠没回过神,他赶紧滚回窝里了。
  以韩明珠的思维回路,很难把修习仙法和断绝敛财欲这档子事情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等她选好,小夜子已经不见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书桌上的小金屋焕发出夺目的光芒。
  韩明珠正对着镜子梳着头发,忽然觉得身后有些别扭。
  挂在小夜子屋里那颗夜明珠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早就习惯了它的亮度,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都骗不了她的眼睛。可是今天看来,那珠子似乎比以前亮了一些。
  小金屋里的白光透射出来,映在镜子里,镜面的光斑落在对面的墙上,隐隐约约有烟雾翻动。
  那颗珠子,好像是活的。
  “这是……阴司的定魂珠?”小夜子没有回平安锁,他回到了小金屋里。可是那样炫亮的光笔直地照着眼睛,又怎么睡得着?小夜子围着那夜明珠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走到墙边猛一回头,赫然看见一只巨大的杏眼,生生地堵在窗口,他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怎的还不睡?”他一脸不爽地从窗口跳了出来。
  “我以为你回那里去了,没想到……嘻,你睡得习不习惯,这灯会不会有点太亮?”韩明珠搬了个小凳子乖乖地守在一旁看他。
  她的头发已经重新梳好了,神色也恢复了正常,现在笑嘻嘻地望向他,目光柔和得可以渗出水来。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长大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可是小夜子想起那莫明其妙出嘴伤人的山猫精,又想想将来的强劲对手,心情并不见得能有多轻松。
  他故意绷起了面孔。
  “这珠子是打哪弄来的?”他指了指天花板上嵌着的夜明珠。
  “哦,那个是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样,漂亮吧?”韩明珠的手托着下巴,趴在桌上盯着他,都快成了逗鸡眼。
  “漂亮,很漂亮!谢谢啊!”小夜子面无表情瞪了她两下,突然快走两步,转而进到屋里,竟一口气把门窗都给关死了。
  他这不合常理的举动,犹如给了韩明珠一记无辜的耳光,令韩明珠暴跳如雷。
  “小夜子,你这是道谢应有的态度吗?快开门!”她伸手去抠那小窗子,却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抠不开,这屋子像是被小夜子在里边用法术封死了。
  “等等,你先让我冷静一下!”小夜子激动得手脚发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夜明珠,轻轻地唤了一声,“福伯……”
  夜明珠里的烟雾滚动,使得珠光暗淡了一点,半晌,一个灰黑色的光团从那团灼亮的烟雾之中脱颖而出,停在了离他手掌最近的地方。
  “他”果然被吸到这里来了。
  扶兰赫赫好大的胆子,居然把阴司的镇山之宝带到了阳间,真是乱来……
  “谁在叫我?”那光团时明时暗,与说话的节奏完全呼应一致。
  小夜子吞了吞口水,才继续问道:“福伯,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
  ☆、第063章 小姐养小鬼
  福伯之死,就这样被小夜子粗暴地一笔揭过,当日所有在场的人都忘记了这件事,可又隐隐地觉得自己错失了什么,相处起来,都变得客客气气,小心翼翼。
  整个韩府都被笼罩在诡谲的祥和之中。
  韩明珠发现,就连家里的丫鬟说话都轻声细语了许多,阖府上下个个斯文有礼。
  大概……身边最暴躁的人就只有教书的夫子了。
  老夫子勤恳教书四十余载,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朽木不可雕也。
  小明珠认真向学不到四个月,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食古不化。
  但说到底,这位严谨负责的老师已是容忍她时间最长的一位了。
  “那老头怎么了?好像每根头发都是竖起来了,连胡子也是。”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小夜子忽然变得和韩明珠形影不离。如果不是忌惮着男女有别,他真恨不得连上茅房也跟着她。韩明珠费尽心力讨他欢喜,可算是有些成效了。没有哥哥的陪伴,她每天上学堂不再孤单枯寂,有个人陪着说话自是比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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