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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虽然东方朔长得太高啦,动不动就把他拎起来说话,不过来者是客,且客人都要走了,霍善很大方地在心里原谅了他。
  东方朔就见霍善一本正经地送他到村口,乐道:“你可比你师父懂待客之道。”他边说边摸出五枚五铢钱递给霍善,“这次来得随意,没给你带什么东西,给你几枚五铢钱当见面礼好了。虽然少,但这可是长安铸的第一批五铢钱,意义大得很,以后说出去别人肯定出高价跟你要!”
  霍善好奇地接过那几枚五铢钱看来看去。他不缺吃不缺穿,但一来年纪还太小,二来村里也没啥花钱的地方,所以李长生一般不给他钱,别看五枚钱不多,对他而言可是一笔从未有过的巨款!
  五铢钱确实是长安刚铸的新钱,此前各地货币混乱至极,私人铸币十分猖狂。
  朝廷对此十分头疼,想了许多办法来解决钱越来越不值钱、整个货币体系濒临崩溃的问题。
  此前大伙用的是半两钱,顾名思义就是半两重,听着就觉得分量十足。去年朝廷捣鼓出个三铢钱,打算彻底把秦朝传下来的半两钱踢出历史舞台。
  可是有关部门拿到三铢钱后越摸越觉得心里不舒坦。
  三铢钱的“三铢”是什么意思呢,时人以二十四铢为一两,半两就是十二铢!
  这代表新钱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拿着感觉轻飘飘的,不踏实。
  经过相关部门的反复研讨,三铢钱才刚上岗一年就下岗了,换成独占东西两汉货币舞台的五铢钱正式上岗。
  所以东方朔说这第一批钱意义重大,还真不是空口白牙在胡吹。
  霍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那带着点紫色的新钱瞧着挺好看,上头一面有纹理,一面没有,正反面非常好区分!
  既然收了别人的礼物,那得回礼才行!霍善左翻右翻,从怀里翻出李长生给他做的竹哨子递给了过去,跟东方朔礼尚往来:“见面礼!”
  东方朔:“………”
  想到家中还有个小儿,东方朔笑纳了霍善的回礼,挥挥手朝霍善正式道别。
  霍善揣好那几枚五铢钱往回跑,给李长生说了自己和东方朔“礼尚往来”的事。
  意思就是,师父!我哨子没啦!想要新哨子!
  李长生一听就懂,笑着应下:“一会给你做。”
  霍善又跑去给他的哑巴师弟易知看崭新的五铢钱,说要和易知对半分。但是他说完又有点苦恼地皱起小眉头,不知五枚钱该怎么对半!
  易知摇头,表示不用分,他用不着钱,要买什么李长生都会给。
  霍善自己拿着玩就好。
  见易知不要,霍善便对自家老实师弟立下豪言壮志:“等师兄以后有多多的钱再分给你!”
  易知点头,对霍善以后绝不会缺钱这一点深信不疑。
  他这个“小师兄”本来就聪明得很,做事又十分伶俐,村里的孩子都爱跟着他跑东跑西,天天盼着他出去领着他们玩。
  等霍善长大了一定也会有许多朋友。
  朋友多的人一般都不会缺钱。
  师兄弟两个正说着话(主要是霍善自己说),外头就传来一声吆喝:“长生叔,您要的石料到了,您瞧瞧卸到哪里好?”
  李长生还没起身,霍善就已经哒哒哒地跑出去,朝着来人喊了声“刘大哥”后便往那负责运送石料的牛车上看,颇好奇李长生叫人弄来这么多石头做什么。
  眼下不是耕地的时节,老黄牛们都从土地里解放出来了,可以肩负起运人运货的使命。饶是一向最任劳任怨的老牛,拖着这么重的石料走了一路也累得不轻,霍善见状便去拔了几棵嫩草喂给它吃。
  一边喂,一边竖起耳朵听李长生和运送石料的后生说话。
  李长生道:“放到前头的空地上去就好。”
  “好嘞。”刘家小子应得很爽快,朝霍善憨憨地笑了笑,牵起老黄牛往李长生指的方向走。住在村里的好处就是地多地大,哪怕是村里头都不缺空地。
  见刘家小子忙着往下搬石料,没空再说话,霍善就有点憋不住了:“这是要做什么?师父,这些石料用来做什么?”
  李长生道:“你不是喜欢吃面食吗?今年准备多买点麦子回来,多磨些面给你做好吃的。”
  霍善奇道:“这是用来磨面的吗?”
  李长生道:“这是用来做石碾的,这两天砌好碾道我们便去县里买头好驴回来拉碾子,这样脱壳比较快。”
  麦子这东西关中人不怎么爱吃,因为脱壳很麻烦,煮成麦饭又粗糙到难以下咽,所以关中人一般以粟为主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小米。
  小米吃着没滋没味,霍善不喜欢吃,他爱吃面饼,觉得那比较香。可饼这东西虽然好做,但面粉不好弄,天子想吃饼都得让人舂米。
  所谓的舂米,就是让人拿着舂米杵一杵一杵不停地捶捣,通过反复的椎打让谷物顺利脱壳。
  据传刘邦死后,吕后将他心爱的戚夫人发配去舂米,戚夫人伤心之下唱了首相当有名的《舂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使谁告女!”
  乱唱歌的后果大家当然都知道:传说中的人彘出现了,她手脚全被吕后剁掉,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舂米。
  这也从侧面透露出一件事——皇宫里的米面也是人力舂出来的。
  作为既当爹又当娘的师父,李长生惯孩子很有一套,孩子喜欢吃就多做点。
  人力不够,畜力来凑。
  村里民风淳朴,李长生只需要给大伙管个饭,第二天一条圆形的石碾道就在他的指挥下砌成了。
  看着圆圆的、像极了巨大磨盘的石碾道,来帮忙的青壮都有点惊叹:这东西是他们砌出来的?怎么砌出来的?他们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东西砌好了大家都能用,连亭长过来时瞧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句这石碾很不错。
  李长生朝亭长笑了笑,并没有自夸的意思。
  亭长过来也是有事,见这边人聚得挺齐,便让人去把其他村民都喊过来。
  等各家都派了人过来,亭长才一脸严肃地给他们传达县里紧急送下来的政令:“邻乡最近闹虫害,都报到县里了,恐怕挺严重的。接下来大伙务必要看好自家田里的粮食,一旦发现虫害马上消灭并上报,千万别让虫害蔓延开。”
  这可是关乎吃饭问题的大事!
  大伙听完后都紧张起来,火急火燎去自己田里巡看,生怕隔壁乡的虫子被撵过来吃他们的庄稼。
  见其他人都散开了,亭长便和李长生这个家里没田的方士聊起天来:“我们这福寿里在双鲤乡的最边缘,离乡学远得很,孩子往来辛苦,各家都不太愿意把孩子送去读书。”
  “长生你看要不这样,村里合力弄个学堂,你来教年纪小的孩子们识字算术。等他们大些了,再让他们去正经乡学读书。”
  汉代的教育工作做得很有章程,一般是八岁入小学,十五岁入大学。
  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听起来很玄乎,都是些很基础的东西。比如六甲学的其实是甲乙丙丁戊、子丑寅卯辰之类的,年月日时辰都得靠它来表述,使用范围非常广。
  到了大学就要学比较深奥的经籍了。
  李长生没想到亭长还有在村里办学的想法,讶道:“刘叔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亭长看了眼在那圆溜溜的石碾道跑来跑去的霍善,对李长生说道:“这不是我们家孩子回来说,你们家阿善都会写字了吗?我就想着你也顺道教教别的孩子。”
  李长生沉吟。
  亭长道:“咱们福寿里虽不算大富大贵,孩子们的束脩还是给得起的。大伙不是不想孩子有出息,就是心疼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走那么远的路。”
  自古以来当了父母的人大多格外操心。
  李长生不太在乎束脩不束脩的,但亭长都亲自来找他商量了,他自然得认真考虑这件事。
  他想到了霍善。
  霍善这孩子吧,从小就聪明,平时又喜欢凑在边上看他写字,看着看着能写几个字也不稀奇。
  就是太好动,根本坐不住。
  弄个学堂也不错,以后村里的小孩全是他师弟师妹,这小子怎么都得有点师兄的样子吧?
  想到霍善一天到晚以易知的师兄自居,显然对这个身份颇为得意,李长生不由有些意动。
  李长生微笑应道:“刘叔什么时候用得上我了,只管开口就是了。”
  亭长大喜过望,当即别过李长生寻村老们商量这桩大事去。
  霍善哪里知道他师父的险恶用心,还呼朋唤友在那新砌成的石碾道里撒欢呢。
  霍小善:诡计多端的大人!
  隔壁文崽:这才哪到哪,想当年我才八岁,就被老师骗去考科举了,一直干到八十八岁才退休……
  *
  更新啦!
  花了两天整理了一些证据交给编辑,有没有用都不管了,算是了结了这桩事,上章的作话删掉了,不想影响大家看新文和自己写新文的心情!快快乐乐最重要!
  继续摆个碗,求点营养液!我们霍小善正在长身体的关键时期!
  *
  注:
  1《舂歌》背景介绍:参考《古诗纪》
  【汉书外戚传曰:髙帝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隠王如意,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髠钳,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子邪?召赵王杀之。戚夫人遂有人彘之祸。】
  唱歌有风险!
  2汉代教育:参考《汉书》
  【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序。庠序之异者,移国学于少学。诸侯岁贡小学之异者于天子,学于大学,命曰造士。行同能偶,则别之以射,然后爵命焉。】
  这叫法还怪现代的!
  古代人:是你们现代人挪用了我们的叫法!
  第6章
  霍善盼望着,盼望着,去县里的日子来啦。
  有易知这个大龄师弟寸步不离牵着他或抱着他,李长生也不怕他跑丢了,所以今年每回霍善缠着要一起进城,李长生都会允了他。
  因为要买的东西比较多,李长生还去借了刘亭长家的牛车。
  亭长这职位,当年高祖便当过,刘亭长常以此来吹嘘,说他们家往前数好几代也算是能和长安那个老刘家往来的亲戚。
  刘亭长虽然爱吹牛,办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昨儿才说的办学堂,今儿见到李长生便说村老们都同意了,年前说不准就能建好了,问李长生有什么要求没。
  既然答应要去任教,李长生也没说什么“不需要”,大大方方地提了几个自己的想法。
  直至霍善悄然开启抱腿大法,抱紧他的腿小声咕哝着催促“该走啦该走啦”,李长生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壳,笑着结束了与刘亭长的对话。
  霍善才没有打断大人说话的不好意思,兴高采烈地招呼易知跟自己一起蹦上牛车,蹬直自己的小短腿,掏出面不知啥时候揣在身上的小旗开始指挥:“驾!出发!”
  李长生坐上车夫的位置,听到霍善虎劲十足的小嗓儿后忍不住笑了笑,让易知一路上多看着点,别叫这小子蹦得太欢掉车底去了。
  霍善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很不满地嘟囔:“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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