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回到外邸,将甜品分给诸人,屏退左右,写了当日的日记。其后的几天里,太子像是没事人一般,就连全京师的门牌都定制完毕这样的大事,都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时节很快就迈入了七月。
七月流火,大火星向西方坠落,乃是天气转凉的征兆。这里的七月是周历七月,在夏历则是八月。然后此时却因为小冰河期,以至与周朝的谚语再次契合起来。
“殿下,按照预算,若是这个月没有两万两银子的收入,下个月就有亏空了。”姚桃小心翼翼将二科的报表送到朱慈烺案头,出声提示道。
下个月还要置办冬衣。一整套冬衣一两银子,太子要为士卒每人置办两套,光这就是一万两。内帑在八月初会拨给太子五千两,算是维持卫队的费用。但是朱慈烺给卫队的伙食费用远比内宫想象得高,所以光是吃饭就将这笔钱消耗殆尽。
还有天气转冷之后的柴薪钱。
武功左卫的人还要发钱养着。
姚桃只是想想就有种大山压顶的感觉。
然而太子却好整以暇,完全不以为意。
“知道了。”太子在审核过的报表上盖了章,交还姚桃:“拿去存档。”
“殿下……这钱粮……”
“过几天会有人送来的。”太子道。
既然太子这么说,姚桃也不好说什么。她这些天一直跟外官、中官一起开会,虽然从不多说一句话,却也没落下一句话。她很清楚疫情的发展与权贵豪商的捐款的积极性有直接联系,而且太子虽然发出了七月间疫情将有大反复的预警通知,但现实情况却是每日里死的人越来越少。
任何人只要有心,都能从化人场那边得出这个结论。
而且这还是太子的功德。他派人挨家挨户发放石灰,根据人口多少赠送口罩、手套,再三强调卫生保洁的重要性,禁杀猫犬,鼓励灭鼠。凡是有人家发生鼠疫的,立刻就会被街坊隔离,身穿严实的东宫侍卫会进去喷洒石灰、烈酒,将能烧的东西全都烧掉。
在这样一系列的措施之下,就连路上的流民都被送进了城外的检疫区,这股来势汹汹的疫情好像转眼就要被扑灭了一样。
然而刚进入七月,疫情却如太子的预警一般,再次爆发出了一个高潮。
一夜之间,十余户人家出现鼠疫症状,火铺里甲当即敲响警钟。听到钟声的人家纷纷阖门闭户,蒸洗衣服、被褥,用大蒜汁洗手。
东宫侍卫闻警而出,从头到脚都罩在皮衣里,头上带着纱罩,里面还带着口罩,防备周全。他们腰佩四尺长刀,手持一丈四尺的加长长枪,将爆发鼠疫的人家团团围住,大声吼道:“严禁出入!围着格杀勿论!”
“长官!我没事!我真的没得鼠疫!”屋里有人哭喊着往外跑。
“没中疫的都在门口蹲好!谁都不许碰谁!”肖土庚大声吼道。他原本身体底子就好,这些天来吃得好睡得好,比以往下井还要舒服些,身上肌肉渐渐坟起,乍眼看去还让人以为是大汉将军。
凭借着身体优势和冒头精神,肖土庚已经成了中军部第一司第二局的百总,手下管着一百多人,还有两个亲兵卫士。这在大明的武职体制中,属于正八品小官,但对于一个挖矿出身的苦孩子,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在这样的激励之下,肖土庚办事越发认真,乃至于有些严苛,一板一眼地按照《操典》和《条例》办事,不给随局的军法官有任何口实。
军法官可是通过找茬记功的。
“长官!我真的没事,我有银子!让我出去吧!”有人哀嚎着。
附近的甲长站得远远地认了一眼,对肖土庚道:“这是陈家的家主,他儿子是通政司的知事。”
肖土庚连眼皮都没抬,爆声喝道:“敢出门者杀!全都呆在原地!不许碰触!”
陈家的门厅里很快蹲满了人,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什么不带口罩!”肖土庚带着亲兵上前,厉声喝道。
“长官……发的口罩不够啊……”陈家管家哭道。
“胡说!太子以人口实数配发!我们都是有账目的!”肖土庚当然知道这些大户不可能按照实数汇报人口,但这种过场让他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幸福感觉。
一个口罩并不值多少钱,大户人家若是真的重视免疫之事,自己做出来的会更好。之所以没做,只是因为并不将太子的警告放在心上。这点上反倒是那些居于底层的民众更重视,他们具有天然的服从精神,哪怕有人隐匿人口,事后也会自己做个口罩戴上。
“让开,都等着!”肖土庚踏进大门,左右亲兵用长枪拨开人群,清出一条路来。
弓箭队在队长的带领下跟着肖土庚进了宅子,建立第二道警戒线,一旦病人想出来,便会招来一轮齐射。这些弓箭兵的射术并不让朱慈烺满意,但十张弓在短距离还是足以杀死布衣民众的。
肖土庚这边还没开张,突然门外已经传来一声惨叫。
“什么事?”肖土庚皱了皱眉头。
不一时,有人来报:“报告!五旗发现有人从狗洞钻出,已经正法。”
陈家老爷听了一怔,突然大声喊道:“嘉宝!宝儿!”见没人答应,他面露狰狞:“你们杀了我儿子!你们可知道他是朝廷命官!你们这些不得不好死的……”
“退回去!”肖土庚暴喝一声。
陈家老爷打了个踉跄,嚎哭着冲向了肖土庚。
“射!”肖土庚退后一步,大声下令。
弓弦响了两声,两支利箭扎入陈家老爷身上,巨大的动量将他推到了人群之中,犹然不甘地睁着眼睛,缓缓倒下。
没人敢碰他的尸体,纷纷避让。
太子早就解释过鼠疫传播的途径和媒介,但更多的人还是对之报以将信将疑的态度。他们有些人还是更能接受“瘟神下凡”的说法,不过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人更多。多洗手并不妨碍他们拜神求佛,所以往往多管齐下。
“谁敢站起来就杀了谁!”肖土庚大声叫道,看着地上渐渐积起的血潭没有半点悲悯。
想想上个月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别过了头。现在见得多了,也不觉得什么,不过就是一坨烂肉罢了。
“来了,军医来了!”外面的里长看到全身笼罩在青色之中的军医,如蒙大赦,高声叫道。
军医的制服不同于明兵的大红胖袄,而是青蓝色的衣裤。他们一样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命令杂役抬着蒜汁溶液、石灰,冲进发疫府宅,问清病人所在,就地划定检疫区,让人用蒜汁擦洗。
为了让没有发病的人尽量存活下来,朱慈烺还设定了一种裹身布,让人脱光衣服之后以布裹身,防止虱蚤残留。
军医们动作麻利,很快就结束了完成了初步的清理工作。接下去便只有用时间来审定了。鼠疫作为烈性传染病,只要三个时辰内没有病发症状,就可以送去城外的检疫营。隔离十天没有发作,就可以视作没有感染,放其自由。
不过若是每个隔离区中有一人发病,其他人就得转移,重新计算隔离天数。
在没有现代医学器材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法子。无论如何,这样已经算是最大程度保存幸存者数量了。在欧洲大鼠疫时期,根本没有这么人性化的防疫措施,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杀掉接触者就算完事。
军医开始进行整座府邸消毒的时候,第二局的士兵们也纷纷由外部警戒转入内部警戒,确保府中的人不会逃跑。等全套工作做完,将人带往检疫营,这些东宫侍卫一样要去隔离营进行消毒和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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