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大略
崇祯十七年四月初八日,清军开进山海关,多尔衮当即令山海城内各人薙发,范志完、黎玉田、唐通等人不敢自尽,也不敢反抗,就唯有听从清国方面命令。
多尔衮喜悦,他同样给唐通封王,而且范志完、黎玉田又是他收获的第一个文人大员,同样封侯封公,不吝厚赐。
关城内大小士绅也个个薙发,还有各营明军,一样尽数金钱鼠尾。
除了唐通部,多尔衮令这些马步兵全部隶于平西王吴三桂,原刘肇基部一样如此。
早前刘肇基身死,吴三桂又立时率家丁剿灭了城中刘肇基的亲卫家丁,余下的都没有反抗之心,就此被吴三桂收编。此时清军喝令他们薙发,一些人试图抗争,然很快就被镇压。
多尔衮又晓谕各乡,谕以取残不杀,共享太平之意,各逃窜山谷者相继薙发迎降。当日,多尔衮就令多铎领军西进,他则留在山海关处理一些事务。
初九日,留守宁远的吴三桂部吴三辅、杨珅、郭云龙等人薙发,城内的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人等自尽殉节。当日,锦州的祖大弼、祖大乐、祖大成等祖氏官将也皆尽薙发。
在多尔衮严令下,他们精选了兵马二万人,随同在义州、锦州城外的杜度、洛洛欢、阿山、拜音图等清国二红旗、原二黄旗兵马前来山海关,归属吴三桂麾下,随同清军主力一起西征。
同时清军也在辽西各城驻扎了若干兵马,可以说多尔衮不费吹灰之力,就事实上吞并了辽西的大片土地。
不单如此,锦州大战时被缴获的,被安放在辽西各城的原清国数十门红夷大炮也被折来随军。
当多尔衮看到这些红夷大炮时,他不由抚摸哽咽:“朕之大炮,又回来了。”
他哭得动情,旁边众清将也无不潸然泪下。
……
初八日,当吴三桂开关时,就有急马奔驰冷口长城处,将此事告知了仍在长城处坚守的蓟北侯、蓟镇总兵杨国柱。
杨国柱虽惊不乱,他仍选精兵防守冷口、喜峰口等处,只将界岭口兵马撤回。
然后他率主力拒守迁安城池,意图从东面、北面两个方向挡住鞑子的入寇,不让祸害蔓延。
而这时有人急劝杨国柱,立刻走,从滦水河西岸走塞外,经满套儿等地往宣府。或是坚守城池,勿出战!否则鞑虏势大,若在城外野战,凶多吉少!
这个提醒杨国柱的人,却是当日劝说曹变蛟、王廷臣的那位情报部探员,也是此次送达王斗亲笔书信,内含太子消息的那位信使。
书信送到后,他也一直留在杨国柱身边。
此时他更急急相劝杨国柱,然这个老将军只是叹道:“吾并不畏死,只愿死得其所。”
他说道:“吾守护边墙,只愿外虏不得踏入一步,又岂能坐视胡虏在外肆虐猖狂?”
这情报部探员心中叹息,这个结果与他当日劝说曹王二人一样。
只是,若不是他们心中的忠义坚守,又岂会这样的让人敬佩?
他同样深深一拜,转身而去,然后策马急急出城。
看着这信使离去的方向,杨国柱眼神有些复杂,身为蓟镇总兵,他守土有责,他不可能龟缩在城内不动,坐视奴贼在外烧杀抢掠。
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隐忧,他对王斗这人看不透,不知他想干什么。
他心中喃喃道:“若有抉择之日,吾又该如何自处?”
当日大顺劝降时,杨国柱不反对吴三桂等人谋取新朝富贵,然自己最后还是决意做大明的孤臣孽子。他杨家祖祖辈辈,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子侄,全部为大明战死,他杨国柱亦有此心,只为大明尽忠。
所以,万一将来有所抉择,让他如何是好?
然他有一点可以放心,放眼大明,最善待百姓者,除了永宁侯王斗别无其人,未来在他治下,百姓也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他还是招来部下,询问他们的意思,是走是留,尊重各人的选择。
他的部下也皆愿随同大帅共进退,杨国柱欣慰的同时,还是交待道:“吾若有不测,尔等可固守城池,或是逃入宣府镇中,征虏大将军必不会薄待你等。
初九日,有清军出现在迁安城外,杨国柱领马兵出战,斩获颇多。
初十日,清军越多,杨国柱依城而战,亦有斩获。多铎劝降,杨国柱拒绝。当日,清军主力源源不断从界岭口入,从山海关入,兵马数万数万的增多,最后汇集到迁安城外。
四月十一日,多尔衮出现,他亲派使者劝降,又让吴三桂、范志完等人喊话劝降,杨国柱皆尽义正严词的拒绝。
多尔衮又言此次清军西进,没有野心,只为尔君父报仇,单纯剿灭流贼而来,杨国柱不降可以,但希望他能合兵一起西进平寇,杨国柱仍然拒绝。
巳时,多尔衮下令进攻,杨国柱依城列战,他看对面清军旌旗如海,人马如潮,那爆发出来的呐喊声有如海啸。他看看身边人马,万余人虽然众多,然相比对面的鞑虏阵地,却是如此的渺小。
不过望眼望去,如密林般的枪铳旌旗屹立,所见军士,个个神情决然,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
他猛的拔出自己兵刃,咆哮道:“众将士,今日就让奴贼知道,我大明朝亦有忠义豪杰之士,杀奴!”
麾下所有的将士皆随杨国柱发出怒吼,他们声嘶力竭的叫喊,他们目光坚定,他们没有害怕,他们那排山倒海的喊叫声音如春雷滚过大地,飞扬在这片雄壮辽阔的幽燕大地之上。
……
对宣府山西的军民来说,京师二日而陷的消息谁也意想不到,都护府情报部长温达兴欲引咎辞职,王斗不许,责其戴罪立功自赎。
情报部密切关注京师局势,流贼追赃助饷之事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细细收集情报,并在宣府时报上刊登出来。
如一声惊雷,流贼在京师所作所为,立刻在报纸的传播下,飞快的传向宣府镇,都护府,山西,陕西各地去。
“贯以五木,备极惨毒……”
“贼兵挨家挨户破门索财,家家倾竭……”
“妇女被污者众,百姓嚎哭无泪……”
“缢死相望,士民无不悔恨……”
“当初开门迎贼,今日后悔莫及。”
报纸上大说特说,篇篇幅幅,触目惊心,让人观之听之毛骨悚然。
便是经常在报纸上相互唱反调的“日出东方”与“最爱金瓶梅”也异口同声,谴责流贼丧心病狂。如果说他们痛恨勋贵官员,贪官污吏还有他们自己的理由,为何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
百姓何其无辜,要遭此劫难?
宣镇时报原本是六天发行一次,追赃助饷之事刊登后,每天都有新内容出来,揭示种种详情,引起宣府镇各处一阵又一阵喧然。
……
延庆州还是那样繁华,这地方旧文人士绅,还有外来的官员家属,富户商人众多,城隍庙附近的满福楼茶馆近日更是爆满,听完说书先生在上面的读报,众茶客皆是叹息。
一人叹道:“京师的百姓好可怜,流贼真是丧心病狂。”
一人冷笑道:“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听报纸上说吗,当初京师官民个个都想迎贼,说‘流贼到,我即开门请进’,现在好了,开门了,得到满意的结果了吧?他们就不值得可怜!”
另一人也道:“以京师的坚固,只需军民同心,不说一年半载,就是防守几年都是等闲,哪会二日就陷?京师二日而陷,是官民自己合力的结果,种什么瓜结什么果,他们所经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先前那人叹息,茶馆中坐的一些旧文人旧士绅也是默然无语,他们移民到宣府后,虽越来越融入到整体中,然心中不是没有不满,对京师的大顺政权不是没有抱有期望。
但现在他们一切的期盼都没了,只余毛骨悚然,还有内心的庆幸。
……
大同镇,灵丘县,文昌阁武衙门街上戏台。
说书先生在上面唱完报后,又有戏班开演京中之事,下面密密挤着的观众无不落泪,很多人甚至号啕大哭。
摆摊老板探头探脑的看着,听客人言结帐的声音,忙抺了一下眼泪,手忙脚乱去收钱。他听摊中几个客人坐着,一人呆若木鸡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义军不当差,不纳粮,而且军纪森严,秋毫无犯么?”
旁边一人冷笑道:“这只是流贼妖言惑众罢了,他们惯会假仁假义,现在装不下去,所以现形了。”
又有人冷笑道:“确实不当差,不纳粮,所以没钱没米,只得靠抢过日子。现大明最有能力的是永宁侯爷,他治下都要纳粮交税,流贼何德何能,敢不纳粮?”
还有人看着他不善的道:“孙三郎你还若以前一样盼着流贼?小心流贼过来,你家婆娘能不能保住吧!”
那孙三郎呆呆坐着,对众人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神情呆滞,面上只余一片木然。
看他打扮也是穷困人家,面上有些愤愤之色,这样的人对现实最为不满,也是以往期盼闯军的主力。
然看他现在样子,就知道他心中期盼信仰破灭了,只余下惶然与不知所措。
……
都护府,漠南东镇,沙城堡一处屯所。
“……不要,不要抢走我家的米,这是家中最后一点口粮了,没了一家老小就要饿死啊……”
“……求求你们,天兵老爷,不要带走我们家的女儿……”
戏班在台上演着,台上那妇人哭声凄厉,绝望之情,声声刺人心骨,下面的屯民也是痛哭一片。
……
这样的戏班幕幕,在各地上演,归化城,太原府,平阳府,甚至陕西一些地方等等,又夹着读报,唱报,所到之处,观众如潮,引起无比强烈的反响。
现在就算一些乡下老太太,都知道些京中之事,知道流贼人面兽心,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宣府时报内容丰富,不单言流贼之事,还有讲奴贼又一次逼近关塞,意在不轨。
不过主要还是言说流贼在京中之事,追赃助饷,抢掠百姓等种种详情,揭穿他们的面目,打消百姓的侥幸心理,至于鞑子……
那已经不用宣传了。
这是民间普通百姓,情报部从读报,戏班等方面对他们进行宣传。至于宣府镇,都护府,山西等处的士绅官将们,他们有的是财力购买报纸,京中之事,他们也非常关心,自然是每期都不落下。
看到报纸的时候,他们也是非常震惊,其实他们也隐隐有所听闻流贼在京中之事,只是知道得没报纸这么详细,篇篇幅幅如若让人身临其境,毛骨悚然。
他们也是最感同身受的一部分,流贼在京中拷掠官将士绅,就如拷掠到自己身上一样。
他们不敢想象,若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怎么办。
曾几何时,对流贼逼向京师他们心情复杂,有人私下议论大明是否气数已尽,他们是否应该降迎新主,改朝换代过新日子。
但现在,他们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随着报纸等宣传传向四面八方,各地的反应如潮,震惊,不可思议,恐惧等等,最后汇成一个声音。
出兵,剿灭流贼!
不能让京师的惨剧也在宣府,山西等处上演。
趁流贼还在京中乐不思蜀,务必先下手为强。
不可思议的事情,宣府镇,都护府,山西等处,从来没有一天,众人的心思这么齐过。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年龄,不分阶层,众人都一个心思,那就是剿灭流贼!
一时间永宁侯王斗的举动万众瞩目,众人都在探听,永宁侯何时出兵?
……
四月初七日,宣府镇城大将军府内,众人期待瞩目的永宁侯王斗正在平静书写什么。
王斗虽往归化城任都护府大都护,然他在宣府镇的大将军府仍然保留着,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特别闻流贼攻陷京师后,他的大本营指挥部更是移驻到了宣府镇城中。
此时在他的公房内,那张巨大厚实的案桌上,王斗在一本厚实的书册上写着什么,上面密密麻麻上百条,王斗就正对着几条内容沉思。
他看着内中一条:“……县下设乡,乡下设保,各乡长皆由上级任命,正九品待遇。每乡皆设巡逻所一所,巡长从九品待遇……”
他想了想,改为乡长、保长皆由上级任命,保长亦也不经保民推举,而且享受从九品待遇。每乡吏员书办原本约十五到二十人,改为二十到三十人。
明之弊端衰亡,有一个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皇权不下乡。明末清兵入关,抵抗者也成千成万,然因缺乏组织,地方义民最终都成乌合之众,又哪会是有组织精锐清兵的对手?
所以皇权下乡,编户齐民,尤为重要。
至于乡长、保长都不由地方保民推举,那是怕乡权最后被地方有力人士把持。
毕竟百姓多是愚昧短视,而且有胆小怕事的基因在里面,能不出头,就不出头,最后的结果,就是地方政事落到豪强手中。
所以全改为上级任命,这样才能从中央到地方,如臂使指。
他看了看地方的经费由来,原来是由中央拔款,他想了想,还是改写道:“地方农户等只保持正税,免除一切杂税火耗加派,但矿产经营等收归国有,由地方各官府自己经营。所得利润五成上缴国库,余下为地方留存、运转经费及官吏分红。”
又教育上面,他改写道:“每乡至少小学一所。每县至少中学一所。每省至少大学一所。”
教育非常重要,容不得轻视,现在宣府镇每乡就有小学多所,原本王斗念大明别处百废待举,没有硬性规定各乡有小学多少,现在想想,还是必须硬性规定。
他又看了原大明官员军将培养这条,全部都需入宣府镇军事学院,民事学院培训,时间为半年到一年。培训的时间中,还必须到宣府镇、都护府,还有靖边军等处“观政”,合格者,方能放入大明各处为官为将。
大明原也有“观政”条例,然都是进士的人才,而且只是在中央部院见习,并非下基层历练,总体情况看,能学到的多半还是怎样“做官”,而非“做事”,所以效果不好,必须改变。
该条上原本有“军事学院,民事学院移往京师”,王斗想了想,改写道:“仍居原地。”
宣府镇,都护府等处,还是作为有影响力的地方,先进文化输出地为好。
他又看了这条后面第一期的培训名单,上面有一些人的处理与命运。
“王朴,培训后移往外务部任职,不从,诛之。”
“王朴父王威,培训后移往参谋部任职,不从,诛之。”
“吴三桂,若开关,尽诛吴祖二族。未开关,培训后调西北,从军西征,不从,诛之。”
“孙可望,培训后调西北,从军西征,不从,诛之。”
“李定国,培训后调南方,从军略南洋,不从,诛之。”
“郑芝龙,培训后调南方,从军略南洋,不从,诛之。”
“郑成功,培训后征东番,驱荷兰人,不从,诛之。”
王斗目光在上面李定国、郑成功名字上看了良久,他想改为“不从,赦免”,但最终保持“诛之”不变。
还有接下来这一条:“以两京十三省,漠南,辽东各地为神州,禁止神州境内一切封地封国。设安西都护府,攻掠范围到里海。安北都护府,攻掠范围到北冰洋。安东都护府,攻掠范围东番、澳大利亚、夏威夷到北美西岸。设安南都护府,攻掠范围南洋,印度等地。”
“此为百年目标,为动员人民之力,调动国民积极性,立封地领主制,功勋卓著者,皆可封赏。凡为国征服一万平方公里土地者,赏十平方公里土地,约一万五千亩,一村之地,赏国士爵。”
“凡为国征服十万平方公里土地者,赏一百平方公里土地,约一乡之地,赏男爵。”
“凡为国征服一百万平方公里土地者,赏一千平方公里土地,约一县之地,赏子爵。”
“不论出身,不论门弟,不论男女,有功者皆赏,封地最高为一县,土地上限五千平方公里,伯爵止。”
“领主兵力上限一千,有人事吏权,有经济自主权,然需向中央上缴税收,也没有教育与外交权。在法律方面,可拥有部分的地方法,然最高法是中央国法。若各领地法律与中央法发生冲突,中央法优于领地内地方法。”
“此外,领主受中央官职,军职,政令一统,平时享受封爵等待遇,战时受军职节制。”
王斗看着这条,中原历朝历代,总是对外扩张无力,原因很多,但没有调动国民积极性,这条是肯定的。所以中原强时对外扩张,弱时疆土就收缩不少。
强如盛唐,领土最高时西到咸海,然弱时……
昔日西域万里疆,而今边关在凤翔。
攻下一地没有占住一地原因很多,然百姓没有从皇朝扩张中得到好处,反每次兵役,都有人倾家荡产,所以人人都在喊兵凶战危,兵凶战危,视扩张为苦事。
反观西方各国,源源不断的扩大领土,殖民地,就因为他们国民也在扩张中得到好处,自然人人积极。
所以王斗立下封地领主制,就是为了调动国民的积极性,虽然未来也有忧患,但显然利大于弊。
而且就算未来这些地方不属于中原疆土,也是属于汉文化圈一部分,未来也容易形成经济军事文化同盟。
扩张一地,占住一地,还需要大量的人口,王斗看这条后面的人口来源,除了鼓励移民外,还有流放。
他看着上面的“兴大狱五次,从江南流放人口一百五十万”,他看了良久,想了良久,最终还是改为:“兴大狱七次,从江南流放人口二百万。”
王斗一条条看着,改着,他点了一根烟抽上。
他眼神深沉,表情平静,壮丽史诗,万里江山,都在他笔下绽放。他所写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关乎到万千人命运,但他只是平静的写着,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