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含珠出去送客。
  目送几人走远,含珠刚要回去,如意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含珠大吃一惊。
  “姐姐,我还想吃枣。”阿洵不知姐姐为何站在外面不进去,拉着姐姐要走。
  莲院有三进,含珠姐弟住在第二进,用来待客的暖阁在前面,旁边隔了一间就是书房。含珠先将阿洵送回暖阁,哄他道:“阿洵先在这儿吃枣糕,姐姐去后面拿东西,好不好?”
  “那你快点回来。”阿洵乖乖地道。
  含珠亲了小家伙一口,留如意四喜在这儿陪着她,她自己去了书房。
  里面安静极了,一屋雅致摆设,不见人影。
  含珠抿抿唇,慢慢朝北面的书架走了过去,一排两排,她越走越慢,最后在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时,停了下来。含珠没有拐进去,站在书架外问他,“你找我?”
  程钰放下手里的书,朝她走过去,只隔一步才停下,低声反问:“在这边过得可好?”
  他将她送了进来,就不能置之不顾,如果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愿意帮。
  原来是打听情况的。
  含珠侧头答:“挺好的,侯爷一心补偿我与阿洵,每天都会过来陪我们说会儿话。前几天他还说要我管家,年后开始。身份的事,只要我小心些,应该不会出事了吧。”
  程钰沉默片刻,拿起身旁一本书,随手翻看,“你觉得楚倾为人如何?”
  含珠仔细想了想,轻声道:“说不好,他身为父亲,没有照顾好女儿,是他的错。但那与我无关,现在他对我好,对阿洵好,其他的我没有多想。”
  她声音好听,尾音袅袅,彻底消失了,程钰才发现手里拿着的是《诗经》,靠近手指的一行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犹如提醒。
  合上书,程钰转了过来,幽幽提醒她,“楚倾为人风流,他院子里的女人,你应该略有所知了,你毕竟不是他亲生女儿,平时打交道最好保持距离,以防万一。”
  含珠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他,“他,他总不会对……我现在是他女儿啊……”
  头回听说这等荒唐事,含珠胸口难受,俏脸煞白。
  程钰没想吓唬她,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他发现你不是他亲生女儿,才有危险……不知你与令尊是如何相处的,表妹不爱与他撒娇,你虽然装忘记了,撒娇亲昵之举,不做他应该也不会怀疑。”
  含珠心里还是不舒服,好不容易能把楚倾当半个父亲看了,这会儿又不自在了。
  妹妹爱与父亲撒娇,加上她年纪小,时常让父亲抱,父亲买了礼物回来,妹妹也会扑到父亲怀里。含珠没有这样做过,至少长大以后,她与父亲的身体接触,最多也就是父亲摸摸她脑袋,她再在父亲站不住时扶住他。
  那程钰这样说,是不是把她当成爱撒娇的女子了?难道他以为她会扑到楚倾怀里?
  贝齿咬唇,含珠冷下脸道:“他不知我的身份,我却知道他非我生父,如今形势所迫,我会将他当父亲敬重,绝不会有不得体的地方,撒娇之举更不会有,你不必多想。”
  小姑娘后面两句火气极重,有种被人冤枉诋毁了的委屈,程钰明白她误会了,想要解释,就见她蹙眉瞪着地面,因为侧对他站着,红唇虽然只是稍稍嘟起来了一点点,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却被他看出来了。
  看着那越发诱人的红唇,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来四个字,“宜喜宜嗔”。
  美貌的女子,就是生气也好看,别有味道。
  她哭得再美,看多了程钰都不会失态,可她露出如此罕见的娇态,程钰就看直了眼睛。
  他半天不言语,含珠转身道:“没有别的事,我走了,阿洵还在等我。”
  程钰眼神变了变,在她走出两步后开口,“那天在庄子上,舅母是不是提了你与文嘉的事?”
  舅母心善,她又是好姑娘,既然表弟那么喜欢表妹,继而喜欢她,舅母多半会促成这门婚事。如果她答应了,他,也少了一个负担,否则六年后他还得为她寻门好亲事,才算对得起她浪费的这六年。
  含珠望着前面的雕花窗子,外面日头明晃晃的,她站在这片昏暗的地方,浑身发凉。
  他问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再警告她与周文嘉保持距离?
  “是。”她背对他道,等着听他继续“提点”。
  程钰目光落在了她裙摆浅绿色的梅花绣样上,声音低了下去,“文嘉性格有些鲁莽,但他很喜欢你,你若觉得他合适,将来嫁他,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这次不是提醒她守规矩了,含珠却没有半点高兴。
  她微微扬起头,对着高处的窗子道:“我说过,我不用你们安排婚事,我只想六年后与妹妹离开这里,你既然胁迫我进了这侯府,就不必再假惺惺为我着想,再这样下去,我不领情,只觉得你虚伪,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婚事?”
  说到最后,声音发颤,哭腔再也掩饰不住。
  程钰震惊,刚跨出一步,她已捂着嘴跑开了,转眼消失在门口。
  程钰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通她为何哭。
  她不想嫁给表弟,不愿意,觉得他又在逼她,所以哭了。
  他该头疼的,头疼六年后还得为她操心,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个地方好像……
  放晴了。
  ☆、第34章
  正月初四是阿洵的生辰,当年周氏生下他后大出血,勉强拖了两日才去的,因不在同一天,给阿洵过生辰避讳不大,楚倾就决定今年给儿子办一场三岁生辰宴,只请程钰与周家众人过来,连同侯府三房人,小小热闹一场,等来年孩子们出了孝再大办。
  宴席摆在中午,晚上还有烟花,老太太这两日身上不大舒服,就不凑热闹了,早饭后让人来请含珠姐弟过去一趟。
  当时楚倾与一双儿女在一起,听老太太房里大丫鬟石榴说完,瞅着阿洵道:“你伯祖母肯定又有好东西要给你,阿洵过去后嘴甜点。”
  一听有好东西,刚刚还在榻里面玩的阿洵立即走到边沿上,好让姐姐帮他穿衣服。
  这孩子越来越聪明,含珠笑着替他披上斗篷,朝楚倾告辞,“那我们先过去了。”
  领着四喜与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前往东院。
  老太太确实准备了好东西,一块儿玲珑剔透的红玉马雕,宛如上等良驹汗血宝马。
  “阿洵属马,这个也是马,瞧瞧喜欢不?”老太太抱着阿洵,笑眯眯地道。其他小辈都长大了,就这么一个男娃娃,老太太喜欢得紧,舍得送好东西。
  阿洵最喜欢这种礼物,不管雕成什么形状,老虎麒麟牛马狐狸狼狗,他都能自得其乐的玩一会儿,假装跟它们说话。爱不释手地从马头摸到马尾巴,小家伙乖乖地道谢,“喜欢,伯祖母真好。”
  旁边大夫人笑道:“不行,老太太这礼物送的太出挑,我们娘俩还是等晌午跟大家一起送吧,免得这会儿献丑,被老太太的宝贝比到天边去。”
  楚蔷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大家一起送,我的或许不会垫底。”
  “大伯母二姐姐送什么东西阿洵都喜欢,是不是?”含珠笑着问阿洵。
  阿洵一本正经地点头,眼睛还没从马雕上离开呢,呆鸟般学舌:“都喜欢,送什么都喜欢。”
  楚蔷就问他:“姐姐送阿洵什么了,有老太太的好不?”
  阿洵扯扯身上绣仙鹤送桃的衣裳,得意的指给她看,“姐姐给我做的!”现在他爱吃姐姐做的饭,爱穿姐姐做的衣裳,爱听姐姐柔声哄他睡觉,反正姐姐什么都好。
  说了会儿话,老太太知道含珠还有事情要忙,对亲孙女道:“蔷蔷去送送你大姐姐。”
  楚蔷笑盈盈应下,与含珠一人牵着阿洵一只小手,一起往外走。
  丫鬟们都跟在后头,楚蔷摸摸阿洵肩膀上的云纹,好奇询问含珠针法。含珠侧头答她,正好走到拐角,冷不丁从一侧走出一道高大身影,因他走得快步子大,直接撞在了含珠身上。含珠娇娇弱弱的姑娘,哪被人这样撞过,低呼一声,身子就朝阿洵楚蔷歪了过去。
  “小心。”楚渊眼疾手快将她往回拉。
  含珠惊魂未定,他又没掌握好力道,就撞到了男人怀里。
  她闻到一股清冷的气息,楚渊闻到一缕淡淡幽香,比妹妹母亲身上的脂粉香多了自然味儿,又比花香多了一种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味道,像是女儿家的温柔妩媚。
  他低头,看到小姑娘红了面颊,慌乱从他怀里挣了出去,而后迅速站好,垂着眼帘赔罪:“刚刚我只顾着说话了,不小心撞了大哥……”
  楚渊终于回神,自责道:“不怪妹妹,是我走路分心,没听到你们过来。”方才他在想事情,否则这么近的距离,他肯定能听到两个妹妹说话或是脚步声的。
  “姐姐疼不疼?”阿洵不敢瞪这个高大不爱笑的堂哥,紧张地问姐姐。
  含珠脸更红了,她疼,左边胸口疼,可她怎么好意思说被楚渊撞了胸?
  “姐姐没事,”含珠忍痛掩饰道,朝楚渊楚蔷兄妹点点头,“一场意外,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二妹妹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改日咱们再聊。”
  楚蔷笑着目送她们姐弟。
  楚渊也望着堂妹的背影,眼里有困惑。她脸红什么?羞涩尴尬的样子,像他去旁人府里无意巧遇的外姓姑娘,可他是她大哥,生气委屈他能理解,脸红……
  突然想到什么,楚渊不自觉紧了紧右臂,好像,碰到一处柔软了?
  念头一起,楚渊迅速抛了开去,边往荣禧堂走边问楚蔷,“阿洵他们怎么过来了?”
  楚蔷根本没将这点小意外放在心上,轻声跟兄长解释,“今日是阿洵生辰……”
  那边快走到正院门口了,含珠的疼才彻底消了。含珠不看重衣裙打扮,得体就好,对身上却很在乎,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生病了没法照顾妹妹,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担心胸口伤到了,含珠哄阿洵在外面等着,她自己进了内室,放下门栓,再从梳妆镜前拿起一把小铜镜,快步坐到了床上。
  放下纱帐遮掩,含珠褪下半边衣裳,再拨开肚.兜,忍羞举起镜子照。
  入眼如细玉白雪,中有淡粉遗珠,更有幽幽香。
  含珠自己看了都羞,红着脸简单瞧过,确定没有淤青,飞快将衣裳穿好。
  日头升高,武康伯府一家来了,楚倾派人请姐弟俩去前院见客。
  堂屋里,楚倾请周寅在他旁边主位落座。以前他跟孩子们关系僵,现在好了,也该对周寅夫妻客气些了。
  “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郭敏犯了错,丢了差事,你有没有兴致接下来?”虽然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只是正六品官,但有他在上面照着,只要周寅稳稳当当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总能往上拉他几把,强过他在光禄寺的六品闲置。
  周寅挺喜欢现在的差事的,清闲自在,再者他也不想承楚倾的情,日后被人议论靠裙带关系,就道:“我才疏学浅,怕是应付不来。”
  楚倾哼了声,看向坐在周寅下首的方氏。
  方氏脸上没什么表情。旁人都希望丈夫有本事,她不强求,丈夫这样老实的人,去六部那种人人牟着劲儿往上爬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被人当绊脚石替罪羊了,因此丈夫推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她反而松了口气。
  夫妻俩都没出息,楚倾不悦地看向周文庭周文嘉兄弟。
  年一过,周文庭十七了,一看那模样就是要走科举的,而十五岁的周文嘉,浓眉大眼,身上有股英气,比较顺楚倾的眼,但也只是当小辈顺眼,想当他的女婿,差得远呢。
  “文嘉功夫练得如何了?”楚倾夫子般盘问道。
  周文嘉怕他,闷闷道:“师傅说还成。”
  楚倾点点头,“你也不小了,东院你楚渊大哥十二岁便去了军中历练,你想不想去?”打发他去学本事,免得他总惦记他的好女儿。
  周文嘉才不想去,正愁如何拒绝,含珠姐弟俩来了。宛如见到救星,周文嘉飞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金灿灿的寿桃,蹲下去哄阿洵,“阿洵,这是表哥给你的礼物,喜欢不?”
  阿洵瞅瞅那个金寿桃,老老实实摇头,“不喜欢。”
  周文嘉就料到会这样,其实他给阿洵准备了一张短弓,母亲非说危险,不许他送,周文嘉临时抱佛脚,才从库房里找到这颗金寿桃。其他男娃喜欢的小玩意他不是没有,只是以前都送过了,阿洵肯定更不喜欢重样的。
  嘉表哥的礼物不合心意,阿洵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了另外四人。
  长辈们注重实惠,周寅准备的是封红,方氏给的是赤金长命锁,阿洵都不喜欢。
  周文庭送了一个小木马,马蹄子做成车轮状,可以用绳子牵着走,凝珠送的是她亲手绣的小马衣裳,已经套在了木马身上,兄妹俩合着送的。阿洵喜欢极了,当即就一手拽着凝珠,一手牵着木马出去玩了。
  含珠与周家兄弟跟着出去,站在台阶上,看他们在院子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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