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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顾之徒 第125节

  沈怀霜差点被自己手里的粥噎住,他费力地咽下那一口,又低头拨了两下勺子,想了想,还是呛道:“不至于。”
  钟煜轻轻叹了一声:“落灰了。”
  低沉的轻叹声又撞进了沈怀霜的耳朵里,接着,他的鼻梁上又落了段指节。
  钟煜刮了过去,又在沈怀霜鼻梁上揉了揉,他没有揉得很暧昧,只是单纯帮他擦去:“都说让你不要帮忙,这下又和我弄得一样脏了。”
  沈怀霜忽然低头,背过手,在鼻梁上抹了下:“留在这里,我总是要做点事的。”
  钟煜望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他撑着桌子,像是释然又像是感慨般叹了一声:“很早以前,你在崐仑的时候和我说过的,你会做寻常饭食,要是有机会,你也能养活我。没想到你走之前,我还能吃上你做的饭。”
  沈怀霜缓缓停下了动作。
  说到这里,钟煜又笑了笑,摇头道:“算了,这事不提也罢。时至今日,我看到你高兴就好。”
  分离前一天,钟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白日从沈怀霜床上起来,整个人变得额外轻松,甚至会哼两声沈怀霜常常听过的曲子,在他心平气和的时候,他也会告诉沈怀霜,大赵的事很快就要收尾了。
  他会顺利地回到崐仑去,昭成多年的夙愿也终将实现。
  他会在寻一处秘境,把莱阳山庄迁移过去。
  钟煜偶然平静的时候,沈怀霜也会沉默地听着他说。
  不管沈怀霜回不回应,钟煜一直是那副放下所有的轻快模样,就好像要飞升离去的是他,而不是沈怀霜。
  这种近乎异常的平静,在他出门前达到巅峰。
  沈怀霜梳洗后,在门口看到了穿着少年时黑衣装束的钟煜,青年沐浴在门口的晨光下,面容俊朗,他头上马尾高束,发带也是少年时的那根素色的长带。腰上别着那把擦得极亮的平生剑。
  钟煜的武器是弓,偶尔用剑。
  那把平生剑算得上是一把极旧的故剑。
  它是沈怀霜最早给他选的,只适合金丹前的修士用,可钟煜一直留着它,用最好的玄铁、灵气去养它,硬生生把这把剑灌到了元婴以上修士都能用的程度。
  青年靠在门口,抱着臂膀,朝沈怀霜笑了一下。
  澄明的晨光落在青年的笑靥上,他眼尾痣随着眼尾弯起,满目都是即将外出采风的欢愉。
  “走,我带你出去看看。”
  第118章 恨不知所终一笑而泯
  钟煜朝沈怀霜走去,拉着他的臂膀起来,原地绕了一圈,发带荡漾,他摁着沈怀霜的肩膀,让坐在镜子前。
  镜子前已经全然一空,只剩下当年钟煜留给沈怀霜的发簪和梳子。
  钟煜娴熟熟地帮沈怀霜梳头,穿过发丝,挽起他的发髻、系好发带。他还帮沈怀霜挑了衣服,拉着他的手,正大光明地青山上走出去。
  沈怀霜一直走在钟煜的半步后,他由着钟煜去牵他,他们穿梭在集市中,走在杨柳抽丝的河畔边。
  石桥下,撑船的船夫徐徐撑起竹蒿,远远划出长条的水痕,河底满是荇草,水汽蔓延,鼻尖满是秋时丰收的味道。
  沈怀霜驻足望了望,他才低头,余光瞥见桥上有个卖冰糖山楂的小贩。
  钟煜买了整整一包冰糖山楂,他的手一直和沈怀霜牵着,沈怀霜感觉到手上的拉力再变小,接着,他肩膀靠上了钟煜的肩膀,手里也就落了那一枚小小的山楂。
  “尝尝吧,这个不酸。”
  冰糖山楂这果点红艳艳的,像是滚过了澄黄的琥珀。
  沈怀霜收山楂在掌心,一路和钟煜从桥头下去。糖壳融化在他手里,是粘稠的,他再低头的时候,那枚山楂表皮的焦糖早就不见了。
  钟煜在沈怀霜耳边道:“糖化了就不好吃了,你再换一个尝尝。”这话和崐仑山下时,一模一样。
  钟煜又拿了枚山楂,含笑放在他面前。
  沈怀霜不想接,青年把那块山楂送进了他嘴边。
  钟煜像弥补过曾经少年时不敢做也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压着沈怀霜的后背,几步踉跄,靠在了柳树上。
  桥下的位置不算太隐蔽,好在来人不多。
  沈怀霜唇上接触到的东西软绵得不可思议,唇齿交融,耳畔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背后压的力道不沉,但他常年不变的心跳越发加速地跳动起来。
  那个吻很悠长,风声在放大,呼吸声在放大。
  糖壳和果味在齿颊间爆开,唇齿间都是甜的。
  钟煜好不容易才舍得和沈怀霜分开,他牵过沈怀霜的手,徐徐走着,走两步,就回头对他笑。他又急于向所有人证明他喜欢这个眼前人一样,紧紧扣着沈怀霜的手,他时而肆无忌惮,时而小心翼翼。
  下桥的时候,钟煜反扣着沈怀霜的手,他走了会儿,却没找到卖栗子的摊,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怔愣。
  沈怀霜偏头望了他一眼,叹道:“没事,吃面也是一样的。”
  “好。”钟煜对上他目光,莞尔一笑。他很快找到一家好的馄饨铺子,和沈怀霜坐下,吃完了面,又和他抢起一碗馄饨。
  沈怀霜一开始不给,钟煜就去抢,抢到后来沈怀霜不想吃了,钟煜又抱着碗,一口一口喂给沈怀霜吃。
  钟煜看沈怀霜吃了下去,又对着沈怀霜明朗地笑。
  一切就好像回复到了那场陡然的变故发生之前。
  他们都没有变。
  钟煜喜欢沈怀霜也不再是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到了夜间,他又带着沈怀霜坐在楼顶,看着烟火重重,夜风吹来,满目火树银花,沈怀霜抬头,仰望着,静静地看,钟煜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看着他静静地看,像提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沈怀霜,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沈怀霜本来没什么情绪,一天看钟煜反常地带他逛了一圈大赵,心绪早已如波平如镜的池水。他听到了那句喜欢,心口像被针刺了下,痛意不断放大。
  他很少会落泪,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头疼到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钟煜所有笨拙与炽烈的表达都在告诉他,他喜欢他。
  可他不想要钟煜现在这样的喜欢,那样的喜欢像压在身上如千斤中的石头。可他过去也的确很沉溺在钟煜给他的温情里,不自觉地沉溺了很多很多年。
  狂风又起时,烟花在沈怀霜耳边震响,身前又多了只手。钟煜指着天际,对他笑道:“你看,那是天狼星。”
  ……入了夜,钟煜回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在床上抱着沈怀霜,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他,指节缠着他的头发:“让我再抱抱你。”
  沈怀霜没再动了,深叹了口气,又感觉到钟煜贴着他额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钟煜每一次夜半醒过来,都如同受到惊吓,先看沈怀霜是不是在怀里。钟煜抱他实在太紧了,他动一下,沈怀霜也会马上醒过来。
  这后半夜,两个人都没法睡。
  沈怀霜很少说话,难得他也道:“既然都睡不着,不如我们都不睡了,去庭院里吧。”
  满庭槐花如霜雪,风过时,吹落满庭。
  夜里温酒,沈怀霜坐在铜炉前,瞧了眼那热锅,看着钟煜从袖中取出了一早备下的白堕春醪。
  沈怀霜斟了整整满杯。他饮了整整一杯,用完一杯,又添了一杯。
  钟煜换过一身衣衫,夜风吹来,满是沐浴后的淡香。他也从一旁取过一个酒壶。
  白堕春廖,这酒水颜色浓且甚,近乎如剔透。
  钟煜递了酒瓶过来,一身锦衣,模样英武,装束却如少年时,长开后,眉宇更见深邃英朗。
  他眼底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一低头。气息擦过,那一股热流灼得沈怀霜一激灵,让他浑身发烫,比酒醉还要上头。
  沈怀霜握了酒壶,一身白衣,发带飘荡,捧着酒瓶,青瓷瓶摩挲过他的口,注了清流下去。
  沈怀霜撑着桌面,分明想起来,却拖着身体,几乎跌过在桌上,可倒下时,腰上揽过一双手,把他抱在怀里。
  那怀抱沈怀霜根本就没想过推开。
  捏着他手的肩膀也分明没有用力,可它晃了两下,却像把沈怀霜满身的酒气晃了出来。
  沈怀霜反握住钟煜的手,抬头看过去,只用气音道:“子渊,别晃,我难受。”
  那双手果然停了下来。
  头顶上的群星闪了闪,星罗棋布,像银河。
  沈怀霜望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脑海中也看到了银河。夜风吹起他的衣摆,还有他垂落在地上的发丝。
  沈怀霜抬手捂住了额头,额下汹涌的醉意涌了上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低`哼了声。
  钟煜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他攥过沈怀霜的手,心口也颤抖了起来,又低头,望了沈怀霜一会儿。
  唇畔开合,钟煜开口声音已经在颤抖,他的嗓子哑了,嘴角紧绷,低声唤了好几声:“沈怀霜……”
  他把沈怀霜全揉进自己怀里,像做了个莫大的决定,缓缓问道:“你、在意我么?”
  沈怀霜收了收指节,心口狂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速度太快了,快得好像不能承载。他喉头滑动,把那点狂乱一点点压了下去。
  他终于听懂了。
  于是点了点头。
  钟煜又问:“你喜欢我么?”
  沈怀霜面上茫然,他极其吃力又缓慢地点了下头,面庞上,滴落了让他觉得滚烫的东西。
  肩上落了双手,抱得他很用力。
  沈怀霜躺在原地,袖口入了风,刚才擦拭过泪水的皮肤变得极其冰凉。
  他抬手触了触,凝望着指尖。
  泪水顺着他的指节滑落手掌,一路淌下去,臂膀上又落下了一行滚烫的泪。
  钟煜反问:“什么时候的事?”从前那个骨头跌碎了,怎么样都不会流泪的人,哪怕被折辱也要硬着一口气去挣扎的人,在哽咽,声音依旧硬朗。
  沈怀霜只答:“我不知道。”
  钟煜望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沈怀霜头一回觉得如果他不说些什么,就像有什么东西要永永远远地破碎了一样。钟煜身上像压了千斤重的担子,就在沈怀霜回答之后,所有的碎石土崩瓦解,杂乱无序地落了一地。
  钟煜嘴唇发抖,几乎快抱不住身下人,他低下头,又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轻声道:“沈怀霜。我爱、你。”
  沈怀霜望着他,眼底像有水光晃过,他又听钟煜说道:“可是……我不知道该去怎么让你喜欢、让你也来爱我,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那么近,近到好像触手就能碰到你。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好远,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钟煜反抱住了沈怀霜,“你说过,今生若是爱慕对了人,大抵是不会慌乱的,可是我学不会,好像就是怎么学也学不会。”
  “子渊……”停顿间,沈怀霜抬头望着天上的群星,只知道自己在开口回答,“学不会的东西,你就暂时放一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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