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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张幺幺不由想起之前柳幺儿所说,琼海的海盗们占据三岔口和南湾码头后并未伤人,今日一见,好似的确如此,百姓和海盗,似是维持着某种奇异的和谐。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海盗们对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过于戒备了。
  第7章 媳妇
  约莫半个时辰后,搬货的苦力们终于都从船上下来了,女人们一窝蜂的往船下涌了过去,张幺幺赶紧跟在后面。
  每条船上都站出来个管事模样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其中一人喊道:“每条船二十人。”
  张幺幺还在等着下文,就见他话音刚落,下面的人疯了一般往前挤,前面跑得快得已经上了跳板,却又被后面紧追不舍的拉了下来,很快就有人落水,也有人被挤倒踩踏,顿时呼喊声、惨叫声轰然响起,但前呼后拥者依然络绎不绝。
  现场情况当真可用惨烈形容,张幺幺都愣住了。
  柳幺儿也战战兢兢道:“张姐姐,太可怕了,咱们不去了吧。”
  张幺幺也有些犹豫了,若还是自己的身体当然是不怕的,但柳幺儿这幅柔弱的小身板儿真不见得能挤进去,可不进去,她又能从哪里尽快赚到银子?
  就在这时,后背猛地被人一推,她往前扑了两步就被挤进了人群,瞬间退路就没了。
  回头看去,就见三五个壮实的女人正冷冷看着她。
  当先一个女人尤其高大,比一般男人还要高壮些,和男人一般穿着系带的褐色布衣,脸型方正,眼窝深邃,嘴唇偏厚,鼻梁有些塌,长相不甚好看,但她叉腰挺胸站着,气势雄浑,若不是胸前鼓胀臀部丰腴,只怕会叫人以为是个男子。
  她身旁站着的正是之前被她打倒的妇人,此时一脸嚣张。
  张幺幺明白了,顿时冷笑,拥挤间朝那几个女人伸出拇指,然后朝下一指,讥讽一笑。
  几人看明白了她的示威,有女人怒道:“这小贱人竟敢看不起我们,大姐?”都看向中间的女人。
  那女人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地,脸色难看“看我作甚?上呀!”说完当先往人群中挤去,她身形高大,力气也大,很快就带着几个女人挤了进去,而此时柳幺儿已经快到了跳板前。
  旁边的船上,曹榭路宏跟着郁林肃刚从船上下来,一边抹汗一边四处打量。
  曹榭低声道:“每条船上至少有二十守卫,戒备森严,武力不低;一位管事,虽管着大小事务,但并不像海盗的领头;运送的货物包裹严实,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
  郁林肃取下腰间水袋:“不急,咱们不是还有两日时间么,再探就是。”
  曹榭却有些着急,正要说话,只听路宏惊呼一声,突然站起来道:“爷,你看那儿,那女子像不像宋家那个小娘子?”
  郁林肃正咕嘟咕嘟灌水,闻言拿下水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好看见‘柳幺儿’一脸冷淡地朝别人倒扣拇指,如此鄙视的动作她做起来竟十分淡然。他‘咦’了一声,下意识推开挡在面前的路宏,上前两步紧紧盯着看。
  张幺幺的武力与之前虽不可同日而语,但身手还在,身体也算灵活,因此几次别人的挤推拉扯她都避了过去,跳板近在眼前。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那几个女人马上就要赶过来,若在这里被堵住,对她来说实在不利。
  想清楚了厉害关系,她便不再迟疑,身侧双手在人群的掩盖下,不时化拳化掌,每每都往人的要害处招呼,她前面的人时不时就觉得身上一阵剧痛,忍不住东倒西歪。
  张幺幺就趁机从这些缝隙里如一条鱼一般滑溜而过,一脚已经榻上了跳板。
  她正要往船上跑,却下意识感觉脑后风声来袭,她眉眼一冷,忙往旁边两人的缝隙里歪进去,随即踏上跳板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稳住自己。
  避过一记,她忙回头,就见那高壮女人竟就在她身后,不由一惊,倒是没想到这女人看着强壮,身手竟也灵活。
  便是这时,那女人见一击不中,偌大的拳头又狠狠砸来,张幺幺此时已在岸边,身后就是大海,便是不挨这一拳头,她也会很快被挤下去。
  此时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别人不知,但是郁林肃却看得下意识眯住了眸子。
  只见张幺幺临危不惧,脚后似是长了眼睛一般往后一迈就踏上了跳板,手肘猛击身后之人,那人也是倒霉,眼见着跑两步就能上船,却硬生生被张幺幺给打进了水里。
  张幺幺再次避过一击,但那女人紧随而上,张幺幺不得已只能倒退往上,但如此速度就慢了下来,到了跳板中间时,女人眼看着就要追上。
  张幺幺忽然往下一蹲,借着身材瘦小灵活之便,抓紧跳板,一脚踢向那女人腹部,女人皱眉,虽并未多痛,却下意识弯腰护住腹部,见此张幺幺眸中精光一闪,半个身体都躺到了跳板上,偏高抬的那条腿笔直如铁狠狠砸向她腰间。
  “啊”地一声惊呼,女人几乎瞬间就栽进了海里,入海之前极为不甘心地怒瞪张幺幺,张幺幺淡淡勾唇,起身拍了怕手淡然走上甲板。
  船上的管事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便是那些巡逻的汉子也时不时睇她一眼,神色打量。但见她瘦骨伶仃的,管事最终还是接过她的木牌登记上了。
  张幺幺和其他人一起站在一旁等着,这会儿烈日当空,岸上十分喧闹,而背后的海面波光粼粼,船舶往来,水鸟起伏,鱼儿腾跃,一切都落入她的眼里,颇有种会当临绝顶的傲视之感。
  她看着周围的一切,却不知也正有人看着她。
  郁林肃亲眼看着她柔弱的身躯像飘荡在大海上的小船一般被推向人浪,每每觉得她必要被巨浪打倒时,她却左突右冲,似乎狼狈,实则十分灵活的压过浪头,并战胜一朵朵巨浪,从上百人的争夺中脱颖而出。
  此时她腰肢挺直,睥睨四下的模样,自然而然散发出冷淡傲然的气势,如此模样,就更不像宋家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媳妇儿了。
  郁林肃抱臂看得饶有趣味,曹榭也十分惊讶,去看他:“爷,这女子的身手……至少也要练过五年功夫的人才会有,且出手狠辣,利落果断,像是经常动武,可不像是这小地方的一介柔弱小妇人。”
  路宏瞪圆了眼睛,眼露惊惧:“难道……她真是鬼?”
  郁林肃摩挲着下巴,目光依然未从她身上收回:“是人是鬼,会会不就知道了。”
  见他又起了猎奇心思,曹榭忙道:“爷,咱们可实在没有时间耽搁了,且不说京里那位身体每况愈下,必须尽早赶回;便是咱们和穆参将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子晋啊……他能不能按时赶来还是个问题呢……”
  路宏“啊”了一声:“是了,之前穆参将的夫人不是怀了双胎最后却难产而亡,一尸三命吗?咱们出发前,他可还在和家里闹呢。”
  “他夫人孩子死后,他悲痛欲绝,险些提剑杀了他继母,却被他父亲给阻止了。”郁林肃笑了笑,笑容微凉:“可笑的是大家都知凶手是谁,但没人为他做主,而他因为孝道也不能手刃仇人为妻子儿女报仇,”说着顿了片刻,低低道:“那可是三条人命啊,可在那些人眼里,又值当什么呢?”
  曹榭道:“听说穆参将的继母出身德阳侯府,近些年出身德阳侯府的德妃娘娘深得圣宠。听说穆参将的父亲一直与其兄长穆大将军不睦,因此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媳和尚未出生的孙儿就得罪德阳侯府,毕竟如今德阳侯府可是他的大靠山。”
  “这里面牵扯复杂,还涉及到穆家上一辈的恩怨,穆大将军又不在京中,无人可为穆参将做主,只怕这个亏,他也只能认了。”
  曹榭分析的冷静,最后到底感叹了一句:“可这也太可怜了些。”
  路宏叹了口气:“听说穆少夫人出身世家大族,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将穆参将家里上上下下打点得妥妥帖帖的。可惜,家中长辈凶悍,她一柔弱妇人又能做什么呢?”
  说着一拍巴掌:“嗨,所以说,娶媳妇就要娶个彪悍的,尤其是像咱们这样的,男人在外打拼,家中就她一个女人,若是不能强悍些,当真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说道兴头处,一指下面那群彪悍的妇人,道:“我看啊,便是这样的,都比那些走两步歇三步的大家闺秀好。”
  话落,却不见人附和,转头看去,就见曹榭一脸无语,而郁林肃却直直盯着他,深邃的眸子精光闪烁,渐渐渗出某种莫名的笑意,吓得路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爷……”
  “你说的很对。”郁林肃朝他十分肯定的点头:“咱们那样的府里,娶得媳妇儿的确不能太柔弱了。”说着转头看向站在船上的张幺幺,嘴角一咧开,眸光璀璨:“必得心狠手辣,行事果断者,上佳。”
  第8章 合适
  这时管事开始给张幺幺等人划分要清理的区域,然后她就发现,被分到货仓的都十分激动,其次便是客舱,最后才是其他位置,而分到甲板船身的是最倒霉的。
  张幺幺运气还算不错,被分到了客舱。然而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她打扫的是船工住的大通铺,一进去差点就被熏吐了。
  里面扔了好些破烂的衣裳,还有挥之不去的脚臭味儿尿骚味儿,船工的住处又在船舱内,整日不见阳光,海上呆了好几个月只怕也洗不了几次澡,各种味道混合在在一起,简直与茅厕不相上下。
  就这地方又能捡什么漏?张幺幺屏息看了一圈,脸色有些难看。
  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是半途而废的性格,只好捏紧鼻子快速清扫起来。
  结果收拾那些烂衣裳时,她竟捡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荷包,捏起来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竟有一个五两的银锭和一些碎银子,加起来也有六七两了。
  张幺幺扬眉,心情好了不少,柳幺儿也道:“张姐姐你运气真好。”
  之后又零零散散捡到了些铜钱,约莫二三十文的样子,除此之外便没什么收获了。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于是她干劲儿十足,很快就打扫好了两间,找来管事查验后,又领了五十文的报酬,实在不算多,比起她捡到的银子更是不值一提,也更说明来此的人几乎都是冲着捡漏来的。
  她得了银子便打算下船了,刚走上甲板,岸边坐在一间铺子旁啃包子的路宏就看见了她,忙起身跑进里面,郁林肃和曹榭正在吃饭,他忙道:“爷,那女子下船了。”
  郁林肃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馄饨,曹榭见状也加快速度吃完,扔了一角银子忙跟着出去了,就看见张幺幺走下跳板。
  她脸色平静地走在一群汗臭熏天、举止粗鲁的汉子中间,淡淡打量四处,虽身材娇小,但依然有种藐视众人的傲然之感,颇为鹤立鸡群。
  眼见郁林肃要过去,曹榭急了:“爷,正事要紧啊。”
  郁林肃一笑:“正事?爷的终身大事算不算正事?”说着就抬脚跟了上去,留下一脸被雷劈了的曹榭,和懵懂的路宏。
  张幺幺回到县城,先去回春堂买了些伤药,之后带着回春堂的姜大夫回了宋家。
  依然没看见宋婆子,她就直接将人领进了宋昌的房间,柳幺儿激动道:“张姐姐,你现在就要给相公治腿吗?多谢你!”
  但宋昌见‘柳幺儿’把姜大夫带来,并没有多高兴,阴沉着脸道:“你到底对我娘做了什么?害她躲在房里一直不敢出来。”
  张幺幺掀开眼皮:“她对我做了什么,我就对她做了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吗?”
  “你,贱人——”
  “啪。”张幺幺抬手就是一巴掌,见他不敢置信地看过来,淡淡道:“你们母子害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你以为我还会和以前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贱人,你敢打……”
  “啪。”张幺幺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宋昌的嘴角甚至有血迹渗出,一时他脸色极为阴沉,看着张幺幺的目光恨不得要吃了她。
  柳幺儿有些着急:“张姐姐,你,你别这样……”
  张幺幺淡淡道:“我压根儿懒得理会他,是他自己嘴贱。”柳幺儿左右为难,可到底不敢反抗张幺幺的锋芒,只好讪讪的闭了嘴。
  张幺幺也不再搭理这两个,对姜大夫道:“让您见笑了,您先给他看看吧。”
  “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大夫出诊是见惯了的,因此之前两人的冲突只当看不见。他将药箱放在一旁,掀开被子去看宋昌的腿。
  “柳幺儿!”宋昌见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意愿,额头青筋直跳,可张幺幺压根儿不理会,他一个半身瘫痪的,又如何能反抗,只能如一条死鱼般被姜大夫翻来覆去的察看,一时只觉满心屈辱。
  这时姜大夫将他右腿抬起来动了动,宋昌嘴里‘唔’了一声,脸上露出痛楚之色,姜大夫问他:“何处痛?”
  宋昌咬了咬呀,憋闷了好一会儿还是道:“腰下的位置。”
  姜大夫点点头,又以同样的方法试了他的左腿,之后拿出一个小木槌子,在他腿上各处位置敲敲打打一番,边敲边问他什么感觉?如何痛等问题。
  一番检查下来,宋昌已是全身冷汗,姜大夫边收拾医箱边对张幺幺道:“有些严重,首先他伤的地方在脊椎的位置,又耽搁了这么久,治疗起来恐怕不简单。”
  宋昌脸色很不好看,极为阴沉。
  张幺幺却听出了姜大夫这话的意思,道:“不简单,但想必您还是有法子的?”
  姜大夫点点头:“的确有法子。但过程繁琐,耗费也不浅。首先他双腿许久不曾动弹,皮肉已萎缩不少,因而需要有人按摩、刺激,替他活动关节穴位。”
  她微微颔首:“劳烦您在他身上演示一遍如何按摩。”
  “自然可以。”姜大夫答应着,又道:“其次,患者体虚,营养吃食须得跟上,再佐以老夫的药方,等他的身体强壮些后,老夫才好治他最严重的脊椎处的伤势。否则,只怕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到时候承受不住。”
  张幺幺道:“您是大夫,如何治疗自然听您的。有什么要注意的您只管吩咐便是,需要什么药也只管开出来。”
  见她如此大包大揽,姜大夫不免又看了她一眼,捻须道:“只要前期按摩、营养跟得上,中间药不断,伺候的人也尽心,病人身体养好后,后面再治疗起来,自然便宜许多。”
  “只是后期所需药材……其中一味虎骨胶,厦县如今倒是没有。此药取自老虎骨骼,煎熬成胶,对补益气血、强健筋骨有奇效,是治中风瘫痪、筋骨拘挛的不二良药。若能寻得此药,患者的瘫痪之症应该能很快治愈。”
  “但此药难寻,且价格不菲,若要找到,只怕有些艰难。便是我们医馆,也缺货大半年了。”
  张幺幺想了想道:“这味药我来想办法,您先给他开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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