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节

  红枣从随身荷包里摸出自己的面脂小瓶,挑了一指甲盖在谢尚脸上点了五处,然后又如样给自己点了五处后示范道:“大爷,你跟我一样用食指和中指打圈把面脂研开,坚持半刻钟,你就不觉得脸冷了。”
  谢尚如样做了,一会儿便惊叹叫道:“真的,红枣,我真觉得我脸暖和了……”
  闻言红枣不觉翻了个白眼,心说摩擦生热,这样按摩脸,脸不发热才是奇怪。
  “大爷,”红枣笑吟吟又拿出面脂瓶来道:“我再给你手上涂些,你的手就一样暖和了!”
  谢尚养尊处优惯了,生活技能方面有时很白痴。一般人觉得冷搓搓手跺跺脚就过去了,而谢尚却只知道要手炉脚炉。
  红枣觉得谢尚这样实在有些丢人,便骗他说她有自制面脂……
  天太冷,红枣没有跟以前一样在庄门等待,而是跟在陆猫儿身后进了主院——红枣不想她爹娘冒雪来接。
  李满囤看到谢尚红枣冒雪进屋,便把两个人往炕上让,王氏则催促丫头就着堂屋里的泥炉打蛋茶,然后又让余曾氏领了一众的小厮丫头去东厢房炕上吃喝蛋茶。
  李贵中坐在炕上看红枣、谢尚炕上坐定后方才高兴道:“姐姐,姐夫,外面是不是已经不冷了?”
  作为男孩子,会自己走了的李贵中实在在炕上坐不住。他想出去玩,但李满囤和王氏不让,哄他说出去会冻掉耳朵。
  李贵中为了自己的耳朵便只能委屈地呆在自家炕上。
  李贵中看红枣和谢尚从外面进来,耳朵却是好好的,方才有此一问。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拿自己的手指去戳她弟的脸蛋,嘴里笑道:“冷不冷,你试试我的手?”
  李贵中伸手抓住红枣戳他的手,大声道:“不冷,一点都不冷!”
  “娘,”李贵中喊道:“你哄我,外面一点都不冷。姐姐从城里家来手都是暖的,耳朵也一个没掉!”
  红枣……
  谢尚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早年,他娘也是这般哄他的。
  “贵中弟弟,”谢尚严肃道:“你跟我和你姐可不一样。”
  “我和你姐的耳朵可是经历了十个以上寒暑的结实耳朵,天再冷都不怕,而你的耳朵才只长了三年,还没长结实,出去一冻就掉。”
  李贵中……
  红枣……
  王氏原不知如何应对但听谢尚如此说立便板着脸帮腔道:“贵中,现你知道娘没哄你吧,听听你姐夫说的可是跟娘先前告诉你的一样?”
  “这人长耳朵原是听话用的,你若不听话跑出去,老天爷就会把你的耳朵冻掉……”
  闻言李贵中有些害怕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表态道:“娘,我听话的。”
  见状红枣总算弄清了原委,不觉伸手捏了捏她弟软得跟棉花一样的耳朵,一本正经道:“弟弟,你的耳朵确还是太嫩了,不禁冻!”
  诚实是美德没错,但对于还不晓事的小朋友有时就得运用善意的谎言。
  横竖她前世也是被吓唬长大的,事实证明长大后三观一点没歪。
  李满囤笑呵呵地看着女婿、媳妇、女儿联手欺负儿子,身心充满幸福——难得的一家团聚,李满囤暗想:真是热闹啊!
  午饭后雪总算停了,但天却没放晴,至夜又飘起了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直舞到了次日的祭祀。
  站在祠堂门口,红枣裹着自己的大红羽纱红狐皮雪褂子看着雪花打到她婆云氏身上似遇到传说中的结界一样从貂皮的毫尖自然避过,心里发出一阵阵的惊叹——真实的沾衣十八跌啊!
  红枣的羽纱褂子虽也不积雪,但雪滚落的姿态却是远不及反穿貂褂,红枣觉得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在有了羽纱这个绝好的雨衣材料后,官们为啥还要追求紫貂和反穿貂褂了——确实是不同凡响。
  午后雪又停了,然后便出了太阳。谢子安抬头看看天便和云氏道:“咱们这儿的雪都下成这样,北方还不定怎样呢?”
  “我原打算正月初六上京,但现今看倒是正月初二就走吧!”
  今年是大比之年,谢子安想赶在正月十八之前进京候选考官。
  云氏知男人抱负,心中虽是不舍,但却不会拦着,只点头吩咐红枣和谢又春安排。
  幸而东西都是预备好的,而谢子安这回依旧只是轻车简从,只带谢福等亲信——余下的掌柜伙计等人物则等年后河里化冻了再出发,所以红枣才在忙断了腰前把出门一应的米炭路食赶年夜饭前都交了出去。
  大年初二,因为谢尚给谢子安去城外送行的缘故,红枣去桂庄的时间便比平常晚了许多。
  李满囤和王氏在家等得焦心,便派陆猫儿沿途打听。如此陆猫儿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打听直等遇到来庄子送信的他哥陆虎方才知晓了原委。
  两个人一起回庄报了信,李满囤和王氏放了心,便耐心地在家等候。
  红枣和谢尚临近午晌才到桂庄。为表歉意,云氏这回与了红枣更多的礼,以致等礼单念完,连蛋茶都不用吃就直接开饭了。
  自生了儿子后,王氏做人倒是越来越细致了。
  看李满囤和谢尚干了开席的第一杯酒,王氏便亲盛了一碗鸡汤和四个鹌鹑蛋端给谢尚道:“尚儿,刚你没吃蛋茶,现倒是喝碗鸡汤暖暖胃吧!”
  谢尚赶紧道谢接过。
  王氏还要给红枣盛,红枣抢忙夺下了勺子。
  “娘,”红枣一边吃鹌鹑蛋一边问道:“家里这蛋是哪里来的?”
  王氏笑道:“你三婶年前送的。红枣,你知道你三叔嘴馋。他在你婆家尝过鹌鹑的味,后来他在府城看到有人卖鹌鹑便买了几只回来当鸡养,结果没想还真叫他给养活了。”
  “你爹看的眼热,也想养。他都和你三叔说好了,今年清明就跟你三叔买鹌鹑苗回来养,往后你再家来说不定就能吃上炸鹌鹑了!”
  红枣没想他三叔这么有想法,忍不住笑道:“娘,看来馋嘴也不是一无是处。似三叔这样,不就很好吗?”
  王氏也笑:“是啊!这就是俗话说的‘事有两面’!”
  第354章 翰林院(正月二十二)
  果然越往北雪越大,路越难走。本来只十天的路,谢子安足走了十六天,正月十八才到京——就这还是因为车队有焖烧锅,骡车里全天焖着红糖姜茶、热鸡汤、瘦肉粥、腊肉饭,减了路途准备饭食的缘故。
  正月十九谢子安去上司元修撰处销了假,顺带送了两样家乡特产——甘回斋的礼盒糖和华容道。
  元修撰是谢子安这科的状元,名字叫元维。元维江南大士族出身,修养极好,虽是一科魁首,为人却不轻狂,待人说话原是极和气的。
  元维看谢子安一气与他两个匣子,立推辞道:“谢兄,你家去一趟能带多少东西?我知你心意,偏一样倒还罢了,如何能收你两样?”
  说着话元维便要把看着大些的糖盒子还给谢子安。
  谢子安笑道:“元兄,别推了。这两盒子看着漂亮,内里其实就是一盒木头玩具和一盒糖,你拿回去正好给你儿子和女儿一人一样!”
  元维小谢子安两岁,现膝下有一儿一女,正是一个“好”字。
  “什么木头玩具?”元维奇道:“你儿子媳妇又做出新玩具出来了?”
  谢子安曾把谢尚编的那本《七巧板拼法图谱》连同一盒七巧板赠与元维“雅正”,然后元维便把这《七巧板拼法图谱》和七巧板搁江南老家的书铺卖了——现每年给谢尚贡献百十吊钱呢!
  “那是!”谢子安嘚瑟地笑了:“这回做的这个叫‘华容道’。”
  “华容道?”元状元开始想典:“哪个华容?是‘点注桃花舒小红,与儿洗面作华容’,还是‘不是华容天与便,暮云铜雀锁愁声’?”
  谢子安鼓掌笑道:“自然是赤壁大战曹操败走的那条‘华容道’了!”
  “哦?”元维来了兴趣:“怎么玩?”
  于是谢子安讲了起来……
  元维玩了一局,忍不住附掌笑道:“有趣!实在有趣!贤侄这个华容道造的实在是巧妙有趣!”
  “就一样,”元状元习惯使然地挑拣道:“这三国将领,如何能穿唐式盔甲?”
  谢子安早习惯了元维的考据癖,赶紧请教道:“还请元兄指教!”
  元维想了想,提笔便画了起来,一边画还一边说道:“从史书看三国时期的盔甲有盆领铁铠、襦铠,筒袖铠等许多样式。”
  “这是盆领铁铠。孔融在《寘刑论》曰:古圣作犀兕革铠,今盆领铁铠,绝圣甚远。”
  “孔融为魏官,所以这曹操,起码当时魏国将领的盔甲多是盆领铁铠……”
  “再一个马超,也该是盆领铁铠。《三国志张既传》记载‘行尝刺超,矛折,因以折矛挝超项,几杀之’。这马超被人拿矛刺脖子上,结果矛断了,可见马超的脖颈处必有盔甲保护,而当时能护住脖颈的盔甲只有盆领铁铠……”
  “襦铠是汉制盔甲,关羽张飞在随刘备入许都被曹操封为中郎将后,最大可能穿的就是这副盔甲。”
  “曹操遵循汉制,很可能也穿襦铠。但现做的是这个华容道,我以为倒是把曹操的铠甲和关张的分开为好——关于这一点,咱们可以一会儿再仔细参详参详。”
  “这襦铠的特点是这样的……”
  “《南史》中曾提到宋武赠殷孝祖诸葛亮筒袖铠、铁帽。这筒袖铠既为诸葛亮所制,他属下爱将赵云必是会穿……”
  年才过,衙门刚开衙,翰林间相互串门问候的不少。元维谢子安两个人人缘都好,来他们屋串门的人也多。
  进来的人看到元维和谢子安商讨战甲,也不多言,都围着瞧看,直等元维画好三副铠甲后方才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发表意见,这个说“老元,你这个襦铠的这处画的可不大对,据我考证应该是……”
  那个说:“筒袖铠西汉就有了,诸葛亮只是改良,不是创做……”
  又有人说:“赤壁时诸葛亮还没改良筒袖铠。赵云应该穿汉制的筒袖铠。元兄,你画的是晋制的筒袖铠,这不对。诸葛亮是看了赵云的筒袖铠后才着手改良……”
  总之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好悬没把官署的屋顶给吵翻了。
  虽说朝廷里文官一向看不惯武官,而其中又以清贵的翰林们为最,但文官看不惯的是武人的头脑简单,有辱斯文,而不是铠甲。
  真论起对于铠甲的喜好,文官的热情其实比武将们还高——生为雄性,逃不脱争强好胜的本能。文官们武艺不如人,自不免把重心放在了装备之上。
  吵吵一天,谢子安一科的十二个翰林加上路过的学士们终于勉强达成了一个妥协意见——为了突出华容道这个玩具的人物身份特点,可以摒弃部分史实,让曹操、马超穿盆领铁铠,其中曹操的盔甲加金玉锁片以表示首领身份,关羽张飞穿汉制襦铠,赵云穿诸葛亮筒袖铠,兵卒穿汉制皮甲。
  傍晚散衙后谢子安在给同僚分发完雕花华容道和甘回斋礼盒糖后拿着同僚们一天头脑风暴的成果——七幅人物盔甲图回到家中。
  把图画拿给谢福,让他安排人临摹缩小,谢子安方才更衣洗手吃饭。
  谢子安看着晚饭桌上的荠菜豆腐汤和清炒茼蒿诧异问道:“谢福,这京城都已经有荠菜和茼蒿了?”
  谢福笑道:“老爷,这荠菜和茼蒿是咱们庄子里暖房出的。”
  “不止这荠菜茼蒿,还有这同心财余里面的同心菜也是。”
  “同心菜也是?”谢子安惊奇道:“刚我以为是咱们老家带过来没吃完的呢?”
  “怎么,咱们家暖房这就长出绿菜来了?这么快?”
  谢福回道:“是,老爷。”
  “小人们用了大奶奶的法子在暖房菜地里又罩了一层窗户纸糊的竹篾架,然后在出太阳的时候掀掉暖房草顶,日光就能透过窗户纸照到菜上,而窗户纸也能很好的挡住寒风留住地温,不让菜冻坏。”
  “现庄里长出来的菜只有荠菜、茼蒿、青菜、同心菜和韭菜几样。再半个月才能有芦蒿、菠菜、芫荽几样。”
  听说现能有五样菜,谢子安心情舒畅,满足道:“有这五样也不错了,总算是不用再每天白菜萝卜的了!”
  “这个荠菜嫩,明早你让厨房给我下碗荠菜馅的大馄饨,晚饭就拿韭菜炒个肉丝,再烧个茼蒿蛋花汤……”
  安排好明儿的菜谱,谢子安方才问道:“谢福,尚儿媳妇这个窗户纸糊菜架子的主意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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