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穿上外套的时候,平叔端着茶壶问了一句:“去哪儿?”
  “医院。”项西说。
  “昨天没去?”平叔盯着他,“骨头接不上别人该说我不疼你了。”
  “要接不上昨儿去了也接不上。”项西拉开门。
  二盘站在门外正要进来,看到他冷笑了一声:“接不上就接不上,跟你馒头哥做个伴儿。”
  项西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甩上门走人之前,他听到二盘进屋跟平叔挺大声地说:“这种浑身倒刺的玩意儿留着干嘛!早晚出事儿!”
  项西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不怕二盘,他被平叔捡回来的时候,二盘还不知道跟哪儿坑蒙拐骗地混着呢。
  略微还让他有那么一点儿在意的是平叔在二盘这句话之后的沉默。
  平叔会沉默的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二盘说出了他的想法。
  不过项西无所谓,他见过太多来来去去。
  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在这种很多人根本想像不出的活着的方式里,让人厌恶的某个人发生了什么,谁会在意。
  所以自己也没什么可所谓的了。
  人有时候就是活个“存在”而已。
  医院人很多,项西没想到骨科也会这么多人,在长椅上看着没声儿的电视看得都睡着了两轮了,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展宏图。第四诊室。
  他站起来进了第四诊室。
  程博衍抬头看到门外进来的患者时愣了愣,那人冲他笑了笑:“大夫眼熟啊,是不是见过?”
  “今儿不趴活了啊?”程博衍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您这话说的,”展宏图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声音有些低,“谁乐意满街趴去,这么冷的天儿。”
  “您碰个瓷还碰得挺沧桑啊,”程博衍看了一眼他被冻红的手指,“裤腿捞上去,我看看。”
  “哥,别这么说,我也不愿意……我爸病了,”展宏图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捞起裤腿儿,“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吧。”
  第4章
  展宏图的这句话带着无奈和一丝淡淡的忧伤,程博衍伸出去想检查伤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是么,”他抬头看了展宏图一眼,“你爸什么病?”
  展宏图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肚子里长了个瘤子。”
  “肚子里?”程博衍出于习惯又问了一句,“什么部位?”
  “在……在……”展宏图偏开头,捏了捏眉心,“在……胃里。”
  “胃里啊?”程博衍看着他,“多久了?化验了没?恶性的?”
  项西觉得自己要疯。
  张嘴就没实话是他的习惯,但在一个大夫跟前儿说自己爹长了个瘤子简直就像给自己刨了个坑,摔进去了还得自己填土。
  连胃里会不会长瘤都不知道,就出溜了这么一句来。
  胃有多大啊?那地儿够不够长个瘤的?
  不过看程博衍的反应,是长得下的,但至于多久了,化验,良性恶性什么的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就……挺久了,”他眼睛看着窗外,“恶性的,呃……很恶。”
  “那……”程博衍看来还打算继续问。
  “程大夫,哥,”项西咬着牙,“我……腿疼。”
  “你这伤拖时间有点儿长,”程博衍总算把注意力放回到了他腿上,“得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移位,这是怎么伤的?”
  “被……被要债的人踹伤的,欠了好多钱了,要不我也不能上街干这事儿啊,”项西说,“我这伤打个绑腿儿什么的就行了吧?”
  “要看检查结果才知道,那天来我就说你这个不是小骨折,你又拖好几天才来,”程博衍皱着眉坐回桌前,拿过检查单低头写着,“情况要是不好,就得住院手术……姓名,年龄。”
  “展宏图,18……住院?”项西愣了愣,喊了一声,“我不能住院!”
  平叔怎么可能让他住院,他要住院了平叔估计能叫人把他从医院拖出去,当初馒头的腿,连医院都没让去,生生是自己长上的。
  所以才长歪了。
  “为什么不能住院?”程博衍把检查单给他,“拿去交费检查,别再跑了。”
  “我不能住院,”项西拧着眉,换上沉痛的表情,“我得……照顾我爸啊。”
  “现在还不确定就要住院,得一会儿我看看具体情况,”程博衍看着他,“有人陪你来吗?”
  “没,”项西拿过单子站了起来,两步就蹦到诊室门口,“我已经蹦熟练了。”
  看着展宏图有些削瘦的身影从门口消失,程博衍叹了口气。
  居然是个被逼无奈出来碰瓷赚钱的小孩儿?
  那种有些可怜兮兮的语气和眼神,还有那声“哥”……把他一下拉进了某种久违的状态中。
  程博衍按了按额角,有患者走了进来,他收回了思绪。
  展宏图的伤情况还不算太糟,手术不需要了,但程博衍表示他这个情况还是要在医院观察两天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您给我缠上就行,”他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皮,“我自己会注意的。”
  “你要实在不愿意那也行,但是回家要注意,”程博衍一边给他做固定一边交代着,“尽量减少活动,这条腿不要负重,不要着地,最好是架高……”
  “哎!”展宏图突然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了知道了,您就直接说我跟床上躺着就行,我不动。”
  这脸上的表情瞬间跟之前程博衍在街上看到他讹人时一模一样,不耐烦里带着一看就是混久了的情绪。
  “你当我闲的说着玩么?”程博衍收回了对他的那点儿同情,继续把注意事项说完了,“我要不给你说清了,你带着石膏再趴活儿去,回头又找来说大夫你给看看我腿怎么歪了,这个责任归我是归你啊?”
  “我不会再来了,放心,”展宏图啧了一声,“你当这儿是什么美好的地儿啊。”
  “来拆了石膏检查了骨折线才能告别这个不美好的地儿,”程博衍瞅了瞅他,“前提还得是你骨折愈合情况足够美好。”
  这个展宏图的腿愈合情况是否美好,程博衍不知道,如果没记错时间,来拆石膏的日子已经过了,他没再来过。
  再有两天就过年了,街上满眼都是各种红色,还有老刘那首百年播不停,再播一百年可能也不会停的过年专用歌。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
  为了防止陷入无止尽的单曲循环当中,程博衍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就迅速清空了脑海里的旋律,默默唱了一遍国歌。
  结果回到车里,刚一打开广播,就又听到了这首歌,还跟出超市时最后的那句无缝连接了。
  oh,礼多人不怪,我祝满天下的女孩,嫁一个好男孩,两小口永远在一块……
  程博衍条件反射地跟着哼了两句之后赶紧换了个台,不过已经晚了,这歌太熟,换不换都没意义了,听个开头就能一路勇往直前永不停息。
  一边听着新歌速递都还能在脑子里唱着恭喜发财。
  今天他要去趟奶奶家,车里有一堆老妈买了让他送过去的东西。
  每年他们差不多都会去奶奶家过年,老妈的营养年货和奶奶的吃货年货大战拉锯战从上周就开始了,会一直持续到正月结束。
  他就是个负责采购和运输的力巴儿。
  车开到半路,奶奶打了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到:“你吃过晚饭了?要不要再给你再做点儿吃的?你是不是天天就吃豆儿啊?”
  “别做了,我今天吃的不是豆儿,有肉,”程博衍笑着说,“我一会儿就到了,刚从超市出来。”
  挂了奶奶的电话,程博衍把耳机拿下来扔到一边。
  就在扔耳机这一瞬间,路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没等他看清,就已经到了车跟前儿。
  程博衍赶紧一脚把刹车踩到底,车发出一声尖叫,距离那人大概也就二十公分停下了。
  “过街先看看车啊!怎么突然冲出来?”程博衍放下车窗喊了一声,“撞上了怎么办!”
  看到那人虽然像是吓了一跳地下意识举着手胳膊挡了一下,但还是站着的,他松了口气,想等那人走开之后继续往前开。
  但意料之外的一幕就这么没有征兆地出现了。
  那人在一秒钟之后突然倒在了地上。
  程博衍愣了能有三秒才反应过来。
  首先他清楚自己肯定没有碰到这人,那么这人不可能是因为被撞了倒地,接着根据自己的经验,要是被吓晕了,也不是这个状态,倒地了还能遮着灯光往上探脑袋的。
  所以……
  有生之年啊!
  有生之年居然能遭遇一次碰瓷!
  “您继续。”程博衍说了一句,按下了车前行车记录仪的保存键,把之前的记录锁定了。
  话刚说完,那人从地上坐了起来,手遮着车灯打在他脸上的光往驾驶室里瞅:“大哥听声音耳熟啊。”
  “你……”程博衍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差点儿没咬着自己舌头,“展宏图?”
  项西今天点儿背,出来转悠一圈没弄着什么好东西,还碰上了死对头。
  不是他的死对头,是平叔的。
  按项西的标准,平叔其实混得不算成功,也就流氓混混界里刚脱离了温饱的那款,这辈子要没被逮没被人打死,也就窝在大洼里喝茶打牌收租带使唤手底下这帮更没用的小弟了。
  但就算是这样的人,也还是会有仇家的,毕竟混得好混得不好都是在混。
  像项西这种跟在平叔身边长大的人,在仇家眼里,面熟的程度跟平叔一个级别。
  马上就过年了他被人拿着棍儿追了三条街,两分钟前刚甩掉人,跑到了跟馒头和大健他们约好的地方,可偏偏这二位说好的九点却没准时到。
  这还在别人地盘上,追兵们肯定不会空手回,为了保证自己在馒头他们过来之前的安全,他打算找辆车碰一下,制造点儿混乱,让对方不方便动手。
  但他真没想到就这么一下居然能碰上程博衍的车。
  项西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一脸吃惊的程博衍笑了笑:“怎么是你啊程大夫。”
  “啊,是我啊,怎么你要给我打个八折么?”程博衍下了车,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还真是职业选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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