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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1040节

  中年人还没说话,边上另一位稍长一些的青年喝道:“七郎休要胡闹!临出门前父亲如何交代你来着?!”
  年轻士子这才讪讪地一挥马鞭:“旗亭就旗亭!我先去安排!”
  说完打马去了。
  中年人再次一声叹息:“七郎还是气盛,走吧。”
  旗亭主人见到生意上门,又是大主顾,赶紧出来招呼:“几位官人光降,赶紧请上席,小店新有吃食火锅,备有上等的马料,伺候得定比驿站还要精细。”
  年长的青年问道:“火锅又是什么新奇料理?”
  旗亭主人笑道:“这火锅可是出自当今首相蜀国公之手,大苏都题诗称赞过的,保管官人们满意。”
  先到的年轻人听到苏家人就是一脸怨气:“又是他!就没有不是苏司徒创制的吃食?”
  旗亭主人脸上僵了一下:“这个……”
  中年人呵呵一笑:“主人家不要理会少年郎胡闹,就那火锅给我们上六桌,对了,要借你这地方围起帷幕,我们尚有女眷。”
  旗亭主人这才欢喜:“理会得理会得,不如就去后面树林,几棵大树一围就是。”
  中年人说道:“倒是不劳你动手,我们自有仆役围帐,你去置办吃食吧。”
  “诶诶,官人就瞧好吧。”旗亭主人屁颠屁颠地去了。
  中年人这才对年轻人说道:“七郎,这雪盐提炼之法都是司徒当年在眉山所创,炒茶沤茶之法,同样是他所创,除非你这一路不吃盐,不喝茶,否则就逃不开去。”
  “如今朝中故旧尽去,人在屋檐下,且低头吧。”
  年轻人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一路行来,都快将他捧到天上去了,难道就是陆地神仙不成?”
  年纪稍长的年轻人说道:“七郎你少说两句吧,八年来归,大宋的确是天翻地覆更加繁华,这个你岂能不认?”
  七郎说道:“二兄,那也不是他一人的功劳!”
  二兄说道:“不管怎样,就凭司徒灭西夏之功,我舒成第一个服气。”
  年轻人犟嘴:“二兄你服,我李儇就是不服!”
  那个叫舒成的不觉好笑:“行行行,那你就继续不服好了。”
  中年人招呼二人坐下:“七郎,路过南海的时候章学士怎么说的?先帝宾天,太皇太后隆恩,赦向所不原者,我们三家才得幸免。但是真不敢再回中土。”
  “学士谏我们父兄复官,朝中阻力可想而知,如非司徒上书,你们以为会有机会?那些恨我等切骨之人,会容下我等?”
  “新宋蛮荒,三家长辈不许我们操劳,督课日急,为的是哪桩?有时间斗这些闲气,何如揣摩文章,此番挣一个进士功名?”
  “须知我们都不是一个人,我们的背后,乃是三个家族。”
  李儇讪讪地道:“其实玄鹄城也没什么不好,沃野千里气候适宜,偌大家业在那边,还眷念中土个什么劲?!”
  “你住嘴!”中年人终于发怒了:“飘摇万里终要叶落归根!敢有此心,家法都不容你!”
  李儇也自知失言,仍然说道:“我总觉得,此番我们还是白来,就算文章再好,糊名一揭,还不得发落?”
  那中年人说道:“说得好轻巧,那也要你先得中才行。”
  “邢长统知道吗?邢恕的长子邢居,被任命为新州太守了。所以说,苏司徒到底忠厚。”
  舒成听闻不觉讶异:“新州烟瘴最甚,号为人间地狱,比玄鹄城还不如。邢恕被贬就罢了,如今司徒为相,连邢居也贬,这不是株连之酷吗,张叔何以言其忠厚?”
  那中年人道:“这是我在杭州与故旧相谈方才得知的,司徒以邢恕母亲年老,恐失于新州,这才让邢长统去那里做知州,照顾被编管的父亲祖母。”
  “邢长统算是司徒半个学生,临行前司徒送了尚未编撰完成的《医典》,各种抗瘴避疫的药物,最重要的是指点了一招,说新州其实大有可为。”
  “邢长统到了新州之后,在城北观音山果然发现一处所在,岗高十丈,突起东门河边,与对岸巨福山并峙,作县城捍门。”
  “在观音山作堤,沿东门河至大松岗,只要修筑一段河堤,便能得地数万顷,让县周水泽翻为稻田,同时减退瘴气。”
  “那个堤围地点非常巧妙,河堤只需要两里,邢长统在那里用了炸药,带领县民,数月间便打下基础。”
  “如今堤围虽然尚未完工,但是已经增田数千亩,县城里瘴疫消失。”
  “之后在观音山、大松岗遍种樟、楠、松木,除了有却瘴的功效,数年之后,还能制造樟脑,松香。”
  “如今邢长统在新州建立学校,宣扬理学,干得算是风生水起,照顾亲族,自然不在话下了。”
  “得顾师生之情,得全父子之义,让邢长统有机会收保亲族。增广良田,减退瘴疫,以事功见进,为百姓造福。所以我才说,司徒到底厚道。”
  这时候锅子端上来了,眼看要入冬的时节,火锅一入嘴,就连最反感苏油的小年轻,也不得不收声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通海之家
  三人正是被流放新宋的几位犯官的子弟,赵煦即位大赦天下,朝廷免了李定、舒亶、张璪的罪责,后来因为新宋缺乏行政管理人员,南海都转运使章楶上奏启三人复官。
  奏章在朝中遭遇了绝大阻力,最后反倒是当年的受害者苏油上书给三人说好话,认为国家已经原赦,又值用人之际,于情于理,章楶的请奏都没有毛病。
  朝廷这才最终同意,以李定知玄鹄城,舒亶知金滩城,张璪知明组岛。
  新宋洲地广人稀,三人重赖亲族,招募土人,造田营城,发展农牧业,樟脑业,渔业,采矿业。
  三人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是能力都可以称为大宋官员中出众的,有了这三位知州,三地很快就发展了起来。
  新宋洲是大宋殖民最早的海外洲,三人开出的条件极好,在大宋百亩就能做一等上户,而三地的庄园,动辄十顷,都只能算刚刚起步。
  初步积累完成之后,李定托章楶转送大宋最顶级的牛、羊、马到新宋培育,如今三家都成了新宋洲豪族。
  但是家族必须依赖政治人才方可长久,尤其需要朝中有人,因此朝廷今年开科举,三家便将族中优秀的子弟送来赶考。
  此外还有几门亲事要定下来,新宋洲能够门当户对的太少,三家总不能永远内部联姻。
  李定已死,李儇是李定的七子,对苏油就有些怨气。
  如今张璪升任玄鹄城太守,这位一直替苏油说话的中年人,就是张璪的三弟张珏。
  旗亭主人又推了一个小车过来,车上分了四五层,每层四个碟子,每个碟子里边是一样烫火锅的菜式。
  张珏摇头:“当世论饮食之精,莫出大宋;大宋论饮食之精,莫出司徒。”
  旗亭主人笑道:“官人这话说得没错,这火锅是司徒今年才置办出来的吃食,听说是为庆贺大苏夫子回朝,特意设计的,寓意红红火火,里边用了各种香料。”
  说完朝锅子里一指:“这边用了东胜洲过来的辣椒酱,这边用了番茄酱。”
  几人对视一眼,不管是不是苏油的发明,这个意头对他们来说,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主人说道:“几位官人是进京赴考的吧?可惜来得晚了点,没赶得上凭吊温公。”
  说完又道:“温公作相一年多,咱老百姓得惠颇多,能宽的宽能免的免,说起来都感激。”
  “官家命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丧归葬。两人回来上奏官家,说百民哭公甚哀,如哭私亲。四方来会葬者数万人。”
  “京师水西画其像,刻印粥之,四方皆遣购,听说有画工都以此致富了。”
  就听边上一桌有人说道:“水西漫画刘小二,可算是办了一回正事儿!”
  张珏看过去,却是一个胖子,跟一个文士,也在烫锅子,便拱手道:“看样子两位该是京中人士,不瞒两位贤达,我等久居南方,此次携家眷赴京赶考,真有些事情要请教,不如同席?”
  说完对主人道:“两位贤达这席,算在我们的名下。”
  那文士还有些不愿意,胖子却是欢喜:“那多谢官人了,我在京中开着家米店,你叫我王胖子就好,这位学究是李老三,我两家邻居,他家大小子也在南边官府里寻一份钱粮。”
  “这天眼看要冷了,来陈留调剂些米面,拉他做个伴,一会儿俺们就要回去。”
  于是大家凑成一桌,张珏敬了王胖子和李老三一杯,这才说道:“不瞒二位,家大人当年也在京中做官,不过后来去了海外。”
  “八年流寓,故旧凋零,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李老三说道:“看出来了,贵人们的仆从多不是中土人士,有昆仑的,有新宋的,有狮子国的,想来是通海之家吧?”
  “通海之家”,如今就是豪富海商的代名词,要是家族出有官身,那就更加不得了。
  张珏笑道:“不敢不敢,家大人规矩严,还是要我们文章立身,功名立世,最看重的还是科举。”
  王胖子给自己烫腰片:“今年是官家登极第一次科举,几位可要把握好机会。”
  张珏问道:“这却为何?”
  李老三笑道:“也不为何,就是新皇首科,取士会取得宽泛一些,还有下一次科举,王相公的《字说》,《新义》都将不用,重新回到原来的路子上,搞不好还要重开诗赋。”
  王胖子说道:“这个不吓人,王相公那一套也逃不开十三经去,关键是朝廷对理工越来越重视。”
  “无咎公子上奏官家,要求新科需增加理工之学的内容,这个我估摸着好些夫子都得麻爪。”
  张珏大惊失色:“这可确实?”
  李老三给自己捞了个丸子:“几位官人别听王胖子胡诌,无咎公子的确奏了,不过给探花郎否了。”
  “什么探花郎!该叫相公!”王胖子是苏油的脑残粉,立刻纠正。
  “是是是,苏相公给否了,说是士人穷研二十年,一朝加入理工之学,怎么都考不过少年。”
  “这事情要做,那也得等到十年之后,待到如今这帮熟悉理工的少年成为青年,方才行得。”
  “反过来上了一道诏书,说是天下理工学院皆应当引入文科,天下小学亦当按照皇家慈善中小学的路子,文理相宜地设置课程,还说十年之后,朝廷进用人才,皆需要完成中小学基础课业的进修才成,理工入科举,可以在十年里一点点加进去。”
  “教材、大纲、考试范围,都要提前三年颁布天下,先让士子有时间研习,不能‘不教而诛’,否则是断绝天下聪明人上进之路。”
  “就跟这次科举一样,温公本欲尽废王公之学,还是子由舍人上书制止,要求从下一届开始,依我说啊,这才是循序渐进之道。”
  张珏这才松了口气:“家大人也预料到了新学会罢废,不过倒是没有预料到理学有一天会入科举,多谢两位提醒了。”
  “对了,司徒入相,不知朝事上有何更张?要是策不应题,科考也拿不到好成绩。两位都是土著,不才厚颜,也想打听打听。”
  “嗨!”说起这个王胖子就来气:“要我说,司徒就是过于谦让!”
  “哪个宰相上任不先安插私人?可他就不!”
  “每日要文公吕公坐镇都堂,自己堂堂首相在一边听议!每有决断都要请文吕二公首肯,方才佥书。”
  “还设置了一个‘都省联席会议’,每七日一召集,三省六部共商国是,边上还安排台谏、舍人监督记录!”
  “这哪里还有什么宰相之尊?分明就一个跑腿伺候人的差事,如今京中都传说吕司空不相而相,苏司徒相而不相,不过是吕公一提线傀儡、秉笔书记而已,气死我了!”
  “你也就那点米店商贾的见识!”李老三学究气上来了,将筷子一拍:“吕公一心为国让贤,屡屡请辞;朝廷尊隆老臣,以为司空;司徒谦退虚怀,虽进相位,却每每周闻上下,不揽大权,不任私人;如今朝中和衷共济,上下皆安,一派清宁之相。”
  “不然你以为河北役务、仓务,能如此快速安排下去?”
  “韩持国为门下侍郎,一日正与司徒商谈,有武人陈状,词色颇厉。持国叱之曰:‘大臣在此,不得无礼!’司徒止之曰:‘吾曹叨居重位,覆餗是虞,讵可以大臣自居耶!持国此言失矣,非所望也。’持国愧叹久之。”
  “范右相既贵,接亲旧情礼如故,他亦不改,世谓未有也。有以问之,则曰:‘非未有也,吾亦效颦耳。’盖指司徒。”
  “所以如今满朝清正,相让为国,就是司徒带起来的风气,给你王胖子说成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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