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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23节

  加上漕运和仓储的腐败已经让他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征伐西夏的计划又已经提上日程,来这么一次“全国粮食储备体系调整暨流通体制改革”,的确是势在必行。
  鉴于苏油还在里边混杂了一个“提高商税税率,简化商税收取模式,调整中央地方分配比例”的建议,赵顼却感到有些头痛:“这个你自去和太后分说,说得动她老人家同意,我自然是没有意见。”
  高滔滔如今管理着皇家的各项产业,税率的调整直接关系到太上董事长的经营业绩,赵顼可不敢跟自己的母上大人唠这种闲嗑。
  他的理由很充分,我是皇帝,不是经济专家,更不是企业经营管理者。
  我只管用人派人得当就行,你们企业经营管理者和官员之间自管开诚布公地进行磋商和利益再分配,我只看结果就行了。
  明润我觉得你很合适这个差遣。
  很无语,于是苏油只好捧着两盆蕙兰,带上石薇,以给太后体检的名义入宫求见。
  女医在大宋,那是比苏油这样的宰执之才还要珍贵一百倍的存在。
  大宋如今虽然还算是相对开放,但是也毕竟属于封建时代。
  司马光就曾经对聘请不是家属的画师给自家女性先辈画像一事,提出过反对。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悬丝诊脉这东西先不说靠谱不靠谱,光是前两样就不是一般医家老头能够对富贵人家女眷做到的。
  还有个身份问题,皇宫虽然有太医局,但是里边人的水平说实话,还不如民间高超。
  不过宫中做事都有规矩,石薇是国夫人,高滔滔也不能以寻常翰林医官待之。
  能让石薇号号脉,检查下身体,通过膳食调理,已经是极限了。
  苏油则是以石薇夫婿的身份觐见,这就是勋戚光环带来的好处。
  两盆蕙兰各有五枝花杆,花也多,香气也清幽,在汴京这样的城市里可是稀罕物事。
  闻着满殿幽香,高滔滔笑道:“明润有心了,这两盆花我很喜欢。”
  苏油笑道:“去年张敦礼给我的兰花都取了名字,这个叶子细腻修长,花杆壮健,花朵两翅横平如幞头,驸马叫它‘大一品’。”
  高滔滔点头:“今年明润加官晋爵,却就应了这名字了。多了这个典故,想来这花在京中,得很贵吧?”
  苏油说道:“都是牵强附会,张驸马分了两苗去,曹使相出价一千贯也没得手,驸马只送了使相一副兰竹图算是赔罪,那都还没开花呢。”
  “其实这东西在山谷之时,一文不值。被推捧到现在的身价,还不是全靠贵人看重。”
  这话说得有意思了,高滔滔笑意更加明显:“滑头,无事献殷勤,别有所求吧?”
  就怕你老人家顾左右而言他,苏油笑道:“这件事情,只能求太后做主。大宋的商税收得太低了,士农工商,工商虽然排在后面,但是我觉得更多是照顾韵律。”
  高滔滔笑骂道:“眉山猴子,想给商贾张目?”
  “绝对不是!”苏油笑道:“要给他们张目,那也就不加税了。”
  “上次增税之议被太后驳回后,我们回去思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太后高屋建瓴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大宋是商税收少了吗?并不是,却是被沿途克扣掉了,多数没有落到国家的手里。”
  “如果改成只收行坐两税,简化手续,打通商路,对商贾们来说,无疑极大的鼓励。”
  “娘娘不要只看着皇家产业多是工厂,坐税增加,的确会增加工厂的生产成本,但娘娘还要看到皇室也是四通的最大股东,运输上的吃拿卡要,每年也要吃掉极大的利润啊。”
  高滔滔不买这个账:“皇家产业还要收税?沿途官府这么大的胆子?”
  苏油拱手道:“娘娘你要讲道理啊,京中,郑州诸多内坊,那是皇家产业没错。可外路,海贸,却是通过控股四通完成的。”
  “四通一向都是守法经营,为朝廷贡献的赋税可也一分不少。四通里皇家的控股比例,对外一直是个秘密。”
  “因此四通各路产业,也从来没有打着皇室的名头行事,所以自然的,沿途克扣也不少一文。”
  “如今南海和各路物货是四通的重要利润增长点,沿途被克扣的税收,也是吃掉四通利润的大头。”
  “商旅不行,带来的是诸业凋敝,如现在的河北河东与陕西就是鲜明的对比。”
  “几处地方在十几年前并无二致,可如今再看,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
  高滔滔深吸了一口气:“那京中皇家产业继续免税,剩下的尽皆依从你,行了吧?”
  苏油苦笑道:“太后,都是工坊,都是生产,出来的产品皇室不缴纳坐税,其余工坊凭空翻了两倍,这实在不合理啊。”
  “天下子民,都是太后的孩子,偏心宗室,也不能表现在这上面,这是示天下以不公啊。”
  高滔滔生气了:“天家都没有一点特权了?!”
  “有啊!”苏油嬉皮笑脸地拱手道:“怎么能没有呢?皇家理工学院出来的人才,不都是紧着皇家产业先挑先送吗?理工学院研究出来的项目,不也是先紧着皇家产业先上先投吗?”
  “皇室抓的乃是根本,乃是先机,还起着引导四民,垂范天下的作用,既得实惠又得名望,这才是真正的特权啊。”
  高滔滔笑道:“你这猴子啊……苏家人的嘴皮子天下第一,谁也争不过你。”
  苏油赧然道:“娘娘这话说得,苏油也是娘娘看着长大的,要是哪里说得不对的地方,自管指出来就是了,我脸皮厚,不怕认错不怕改正。”
  高滔滔真笑出声来了,紧跟着脸一冷:“少来!以苏少保之能,犯的着跟哀家插科打诨?我只问你,这项政策,目的还是为了提振工商是吧?”
  苏油拱手道:“提振工商,当然是目的其中之一,不过还有很多别的意图。”
  “将商税最大程度收归朝廷,不被地方贪污靡耗,这是其二。”
  “朝廷可以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这是其三。”
  “两边一加一减,皇室收入不但不减少,反而还能有所增加,太后对宗室和万民一视同仁,还能得到天下人的称颂,这才是臣的根本目的啊……”
  “巧舌如簧!”高滔滔内心里虽然已经舒服极了,表面却毫不假辞色:“总之提振工商,也是目的对不对?”
  “对。”苏油老实承认。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行商和坐商,谁为根本?”
  “这个……自然是坐商,坐商是生产者,生产者才是根本。”
  “所以你跟我打了半天哈哈,意思还是要为了朝廷多些收入,打我皇家的主意?”
  “太后言重了,臣岂能做那等事体?”
  “哼哼哼……那我问你,为何行坐二商税率同时增加?为何不能鼓励生产,让坐商税率保持不变,行商加税就可以了?”
  总算是想到这一点了!
  苏油脸色大变:“对呀……臣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上头来呢?”
  第一千零七十章 高滔滔哭了
  说完拱手道:“还是太后高明,如此一来,各地工坊生产会更加积极;行商也得以简化手续,减轻负担;而皇室产业,绝大多数只增加了三十分之一的税收,同样是与天下一视同仁。”
  心悦诚服地起身施礼:“是苏油钻进牛角尖里了,幸亏太后提点,方才醒悟。这个方案,的确比之前的更加妥善。”
  说完一副捡到宝的样子:“今天这两盆花,送得可真是太值得了……”
  “你这猴子!”高滔滔忍不住笑骂道:“这是做生意做到哀家头上来了?!”
  ……
  元丰四年五月末,朝廷颁下诏旨,京师,河东,河北,陕西,蜀中,荆湖,两浙,南海,行坐行二税。
  坐税不变三十税一,行商在坐商手上领取货物后,需当地州府发给“发票”,方可发运上路。
  发票上明确填写了发行日期,货品,价值,坐税,税官画押,官印。
  行商取到发票之后,即可组织运输,沿途州郡不得再行私下设卡。
  行商抵达目的地之后,需到当地市易司缴纳行税,将发票换成交税完毕的“花票”,之后方可销售。
  三司每季度要汇集各地税票发放和回收记录,监察商贾逃税行为。
  为了安抚地方,农税分配比例向地方做了适当让步,地方州府可以截留部分农税。
  而商税统归朝廷,不过每季度勾销账册的时候,地方上也能得到一定比例的分润。
  最后两条其实就算苏油不穿越,大宋都已经在玩了,只不过现在玩得更加高效,更加严密而已。
  现在有了更加完善的监督体制,给官吏增加了俸禄,确立了制度,接下来,就是宰触网之鱼。
  这项政策里边最刚的一条,就是所有商家一视同仁,哪怕皇室宗亲的产业都不例外,以前免税的产业,全部纳入纳税范围,让企图拿这个作为理由,狙击这项政策的官员们大失所望。
  三司李肃之对此非常高兴,也一眼看到了这项举措的重要性。
  这位可是大宋一等一的能臣,大宋名相李迪的侄子,当年司马光和苏油奉命考察黄河监督救灾,结果诸地狼狈,反倒是受灾最重的瀛洲地区,在两人抵达的时候,不但救灾已经结束,甚至还开始恢复生产,连城墙都翻修了一遍了!
  当时就让苏油对这位老头的能力叹为观止。
  一辈子在外路打转,御敌,剿匪,治河,救灾,发展民生,提点刑狱,就没有他干不出色的差事。
  此次税收改革,阻力最大的不是朝堂,而是外路和皇室。
  哪怕是王珪和蔡确,都乐见其成,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得到最大好处的除了赵顼就是他们。
  外路其实好办,新任的检察都检察们正跃跃欲试准备履行自己的新职责呢。
  关键是一体征税,让皇室的利益受损了。
  结果不知道苏油是如何说动太后的,太后竟然就应允了,这让朝臣们对苏油的能耐惊诧莫名。
  其实朝臣们想多了,说动太后的根本不是苏油,而是一本账簿。
  账簿上显示,南海和两浙路的货品,从两浙路抵达汴京城,价格平均翻了一倍多。
  价格翻了一倍多的原因,是因为四通被沿途的州府给坑了,四通又将之转嫁到了汴京城的行首们头上。
  那些本该是皇室的利润,就算皇家股份在四通只有百分之五十,那也是整整上千万贯!
  看到这本账簿,高滔滔心里都在滴血。
  这是多少宗族子弟的学费,多少宗族女儿的嫁资?!
  就这样被一路上的官员们给大喇喇地吞了!
  高滔滔很愤怒,见到赵顼就将账簿丢了过去,看看你手下的官!欺负到天家头上来了你管不管!
  然后跟赵顼算账,皇室产业现在也有每年上千万贯,好,相公宰执们说该交税,那我们交,京中产业都是坐税,三十税一是吧?四五十万贯而已。
  行税我们也交,十税一是吧?我让四通商号认了,两百万贯而已。
  可现在我要问问,两浙路货品价格到汴京城翻了一倍多是怎么回事儿?这是两千万贯!里边有我们天家的一半!
  当年仁宗皇帝造陵,不过七十万贯,已经花光了朝廷和内藏全部积蓄!到你爹那里更是一切从简,最后连给群臣的赏赐都减了大半,天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说到英宗,高滔滔终于嚎啕大哭,现在我们自家的产业,每年被侵吞千万贯之多,天底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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