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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18节

  “太皇太后担忧国家并没有准备好,才将自己的意图埋藏在心底最深处,还要出面阻止陛下。”
  “而根据军机处的推演,陛下,西讨之机……的确如太皇太后所料。”
  军国大事,生生将赵顼从深深的感情中拖了回来:“如今各路边军奏报上来,大宋不是已经兵员充足,士马强壮,甚至需要裁撤军伍了吗?”
  “如果不是兵力充沛,那为何还要裁撤军伍呢?”
  这尼玛,这是打自太祖时期就埋下的大锅,一直背到了现在背不动了才开始有甩锅的念头,这叫兵员充足士马强壮?
  苏油拱手道:“陛下,各路奏报上来的数字,为臣以为不可轻信,让他们上报的原因,也不是为了统计我大宋的实际兵力,而是……考察他们吃了多少缺额而已。”
  赵顼讶异道:“怎么说?”
  苏油说道:“其实很简单,各军军力数量,并不仅仅体现在各地上报的兵员数目上。”
  “据臣所统计,一军之用,粮草,豆刍,皮革,油盐,军帐布匹,刀枪箭矢……林林总总不可胜记,然皆有定数。”
  “这其中大多数东西都可以变卖,但是有些东西比如刀枪盔甲,那可是不能胡乱伸手的。”
  “于是臣考察枢密出入,发现了一个问题,各地军方,对军械的需求量,远远小于对其它物资的需求量。”
  “原因很简单,各地军力存在严重缺额,地方官长极大的压低兵备数量,领取到的粮草盐布,被他们发卖收入囊中,朝廷发放的军饷,也有很多入了他们的腰包。”
  “而卖不掉也不敢卖的那些,需求自然不多,不但不多,反而连正常的消耗量都不足。”
  “陛下,上四军的情况,熙宁年间就已经非常清楚,四军合计,未足三军之数,而且多数是样子部队。”
  “陛下这才痛下决心,一边命介甫相公行置将,更戊,保甲等新法,一边命狄咏王中正编练新军。”
  “京师尚自如此,它路可想而知。”
  “大苏在徐州平寇,为何要用地方豪强?很明显,驻军完全靠不住嘛。”
  “所幸的是,大宋西军的情况,河北雄州的情况要好一些,但是这里边也有问题,那就是边军为了与西夏辽国抗衡,在搞走私贸易,补充后勤调发之不足。”
  “如此一来,朝廷俸禄不足,而边将自行筹措,这就是恩结于下,而怨归于上。士卒抱怨朝廷而感激边将,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不就是这样形成大患的?”
  说起宋朝,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以文制武,往往忽视了武人本身的问题。
  宋代武臣地位上比文臣低,比如章服上就能体现出来。只有绯,绿,青三色。
  但是其俸禄却比同级文臣要高出一档。
  比如差不多等同文官转运使一级的节度使,正俸是四百贯。差不多等同于常平仓使的节度观察留后,三百贯。即便州一级的团练使,都有一百五十贯。
  而宋代能拿到这个俸禄的文臣,那得是阁学士以上的资格,比武臣的数量少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这样的节度使观察使团练使,可能压根人就不再驻地,躺在京城什么事情都不做干吃俸禄。
  就连《水浒传》中,小李广花荣那种清风寨寨主,差不多就是后世乡镇民兵队长的级别,都能拿到六七贯的俸禄,是文官里县令的水平。
  除此之外,武臣同样还有很多的赏赐,添支钱料俸钱职田米一样不少不说,比文臣还额外多了两种。
  一是郊赏,就是金明池大杂耍阅兵仪式之后那种赏赐。
  另外还有一项更加可观的重要收入——战时赏赐。
  比如李宪打青唐,给军士们开出的,是三倍赏给的大筹码。
  即便如此,宋代军队打仗,还常常发生不拿钱就挪不了窝,即便拿了钱,一挪窝还常常四散回家,各找各妈的奇怪现象。
  如此大的开销,如此厚重的俸禄,大宋养出来的不是名将,精兵,而是乡绅,老爷,喝兵血的流氓头子;是集中营的难民,是给军官跑运输,送快递,开铺子卖货,关扑酒坊卖酒的打工仔。
  所以完全将大宋的问题全推到文官的身上,这明显也是有失公平。
  就比如侬智高的造反,数千蛮峒能一路从广西交趾边境打到广州郊外,横跨六州,兵力扩展到了近三万。而最后狄青对付他们,用了多少真正的军人呢?
  除了充数用的那些,真正起到核心作用,是狄青从西军带过去的两千西军蕃落骑兵。
  记住蕃落是编号,不是骑兵就有马,按照苏油对当时骑军人和马的比例来推断,狄殿使手底下,当时能有八百骑兵就算是不错了。
  可就这样一点点真正的军人,便将横行六州的侬智高打得叫爸爸。
  那么问题就来了,之前不堪一击的六州驻军,到底是真正的驻军呢,还是平时只存在于纸面上,战时临时拼凑起来的农夫团队呢?
  所以还是那句话,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而赵顼还沉浸在兵强马壮的迷梦当中,群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予以附和,到了苏油这里,自然要给他敲打清醒。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讲解
  应该说赵顼在王安石时代,王安石给与了他清楚的认识,对军制也动过几刀。
  可是王安石去后,苏油,章惇,王韶几人打了一堆大涨声威的胜仗以后,赵顼就有些飘了。
  真的以为安石相公的军制改革已经卓见成效,军事力量上已经能够大杀四方。
  结果苏油一瓢冷水,浇得赵顼满脸铁青:“国朝轻其名位,厚其俸禄,他们就是这样报国爱君的?!真当朕不敢行军法五十四斩?!”
  苏油继续说道:“陛下,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孙武斩吴王妃前,亦曾三令五申。”
  “国朝军制之所以败坏成这样,监督不利,教令不明,用人不当,是主要原因。”
  “这是百年积弊,但我们已经看到了问题,那便慢慢纠转便是。”
  “臣与安石相公不合之处甚多,其中一条,便是臣认为治政需要持续不断,持之以恒的发力,一点点将失误纠正过来,而不是一棍子打死一片,或者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
  “须知暴饮暴食,除了浪费食物资源,制造垃圾之外,对身体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赵顼挥手:“现在在说政务,不要老说俏皮话!”
  苏油都无语了,我这话那里俏皮了?
  于是躬身道:“《素问·逆调论》:人有逆气,不得卧,是阳明新逆也。阳明者,胃脉也。胃者,六腑之海……阳明逆,不得从其道,故不得卧也。《下经》曰:‘胃不和则卧不安’,此之谓也。”
  这下轮到赵顼无语了,你这掉书袋跟俏皮话,还不是一个意思?
  不由得冷笑道:“你倒真是谏君有术,八公的俏皮话也用得,国夫人的医书也用得,两个铁球都能搞得蔡参政下不来台,我说你这肚子里边是开着杂货铺?”
  “对了告诉你,那个姓姜的江湖术士招认了,乃是忠州紫极观一火工道人,观主死后便出来招摇撞骗,哄得当地知州信以为真,荐了上来。”
  “如今忠州知州已经落职,姜舒嘛,大理寺判了斩监候。”
  最高人民法院亲自审理,是因为此罪欺君。
  其实要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替赵顼遮掩——皇帝被骗,怎么都不是好名声。
  苏油说道:“希望陛下也以此为戒,不要再听信那些虚妄之词,偶尔听听道家琴曲,沉滤一下心境,放松一下身心,倒是可以的。”
  赵顼点头:“王从之的琴技,与张麒家绿箬倒是称得上并驾齐驱,太后也颇为欣赏。”
  王从之是苏颂推荐给赵顼的。
  很多科学家擅长音乐,苏油是后世就知道的,却不知道穿越到了宋代,这定理依旧成立。
  苏颂的琴技就相当的高明,还收藏着一把家传的雷琴。
  知亳州的时候,苏颂认识了一位当地大琴家,太清宫道士王从之。
  王从之不但琴弹得好,还善于斫琴。
  于是苏颂离任亳州知府赴任集贤院学士之时,便“挈之入都,引至中太一宫”。
  中太一宫等皇家宫观,经常举行一些斋醮仪式,必然需要大量音乐人才。
  没想到赵顼听了,称其“静默真介,恭和忠谅,有自得之意,非道流之比。”
  擢为中太一宫主。
  一曲动君王,王从之也因此获得了一个“琴王师”的美誉。
  赵顼和苏油之间时常都是如此,每当赵顼恼怒生气的时候,苏油便会停止奏事,转而聊一些闲谈,待到赵顼情绪好转,这才重新说回正事儿。
  相比仁宗朝的韩琦,司马光,包拯之流,赵顼觉得自己的臣工里边,老有吕公著,中有王珪,少有苏油,简直不要太幸福。
  见赵顼脸色好转,苏油这才说道:“军机处诸事草创,不过已然初步开始运转,到现在也开始有了一些初步成效。”
  “皇家军事学院,出于保密原则,暂时还是设在了郑州。”
  “那里有嵩阳书院和郑州兵工厂,作训教育都比较方便,地势也隐蔽,目前已经从军中和各路选拔了三千名学员,作为速成班外第一批正式的新型军事人才培养。”
  “机宜司最近通过流播迁都之议,成功掩盖了我们在兴洛仓建立大型军事后勤基地的战略目的。如今那边的铁轨卷扬机已经安装完毕,以沈存中的能力,基地很快就能投入运作。”
  “高曹二节度选拔新军已然完毕,如今已经开始训练,感义新军按照全新操典进行训练,预计六个月内可以成军。”
  “如果时间来得及,还可以继续编练定国、镇国二军,如此一来西路便有一万新军外加六百人的炮营,关键时刻能够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关于全局战略,军机处也拿出了一个初步方案,臣请陛下有闲暇的时候移步军机处,由郭都统与陛下讲说,再听取陛下的指示。”
  赵顼站起身来:“那现在就去,命合门传旨。等等……我也换上新军制服。”
  很快狄咏赶到,骐骥院牵出了狼渡马场最新进贡上来的照夜白,赵顼上马,被警跸的卫率簇拥着向军机处行去。
  其实就是出宫门右转过尚书省就到了,赵顼这是逮着机会就要显摆自己五尺一寸的神骏坐骑。
  白藤珠鞍,银銮铃,错金银当卢,白铜马蹬,将照夜白衬托得更加神骏。
  这匹照夜白是西夏种照夜白和天竺宝马杂交的后代,按照严格的谱系选育出来的极品宝马。
  马肩落地五尺一寸,继承了母系耳尖相对的特征,鼻腔粗大,骨骼粗壮肌肉发达,蹄子大而有力,马尾根上翘,这些都是“南海龙马”的显著特征。
  其实并不是南海马,而是天竺马和阿拉伯马,但是四通商号在关扑了福建广东十一个海岛马场之后,在上边大力繁殖这两种名马,当地百姓见这两种马几乎比本地马高出三分之一以上,因而传言这些马乃是南海中的神龙上岛,与马匹交合而生。
  果然,等到军机处几位老将见到这匹照夜白后,都惊得目瞪口呆。
  赵顼熟练的甩蹬下马:“几位将军觉得我这马如何?照夜白今年竞马锦标,可是给我挣下了几千贯呢。”
  苏油在身后偷偷翻白眼,骐骥院养马的花费和那套行头你怎么不说呢?几个几千贯都有了。
  众人自是纷纷捧场。
  来到正厅之上,除了墙上的巨大地图,现在还摆上了一个巨大的沙盘,是大宋西北的地形图。
  赵顼看着墙上的地图和厅中的沙盘,心里很满意:“很好,没有边界线。”
  虽然没有边界线,但是从堡垒和驻军的颜色,就能看出还是存在一个实际控制线。
  看着天都萧关以北的西夏控制地区,被西夏和辽国包夹的河外突出部麟府三州,北方被黄河肆虐得痛苦不堪的大名府到雄州一线,以及对方密密麻麻的军力部署,赵顼终于有了些清醒:“郭逵,讲讲吧。”
  “是!”郭逵从礼服胸袋里抽出一支金属笔,扯开来竟然是一根指挥棒,“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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