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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637节

  自己比他多的,不过是后世千年的经验教训而已,以前自己苦劝王安石和吕惠卿,他们听不进去,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政治主张没有问题。
  可如今新法执行到了第十个年头,除非故意闭着眼睛不看,蒙着耳朵不听,否则该清楚的功过,都已经清楚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苏油就算回朝,也不可能为吕惠卿说什么好话。
  朝臣中,旧党认为吕惠卿是“乱法第二罪人”,新党认为他是“废法第一罪人”,皆恨之切骨。
  而其他人,上到赵顼,下到士林百姓,都认定他是反复小人,可以说已经凉透了。
  现在这些,明面上是朝廷对他的重用,不如说是废物利用和给曾经的国家副总理的一些基本体面。
  苏油对吕惠卿的执政能力非常信任,南海规划妥当的路子,再由一个干臣来执行,再好不过。
  不过吕惠卿的为人实在是有些那啥,苏油估计他坐稳之后,必然会大力引进闽人作为自己的奥援。
  不过好在新州和两浙路直接打交道,苏油则可以鼓动钱家来与之相抗。
  政治说到底就是妥协和平衡,南海四路利益,以后必定是本土人士,蜀人,闽人,浙人来瓜分。
  不过蜀人懂得让利和双赢,一手拉着皇室这面大旗,一手拉着占人这边土著,还控制着产业上游和发展资金,苏油已经将四路的发展规划完毕,除非吕惠卿不要政绩撕破脸,否则总会给自己几分面子。
  毕竟如今的吕惠卿,不再是以前的吕惠卿,而如今的自己,也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西事
  为了防止吕惠卿乱出幺蛾子,苏油还是将之邀请到自己的飞鱼号上,名为款待接风,实则传道受业解惑。
  最重要的,是让吕惠卿明白,南海在大宋这个大循环体系中的特殊地位。
  这是一个动脉血和静脉血的交换器官,是大宋机体生机活力的重要来源,不能以蛮荒来看待。
  政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
  以吕惠卿的人品,个人排第一,国家排第二,但是他有一个底线,就是在个人没什么指望的时候,或者满足了个人需要之后,这人也不会破罐子破摔或者耽于安乐,而是会让国家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顺位。
  南海的利益不少,吕家都能干出在两浙路占地的事情,相信完全能够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这片沸腾的商海里来。
  对于这些,苏油其实是乐见其成的。现在的南海遍地都是机会,吕家人要发财法子多的是,也不用再用占地那种容易引起御史弹劾的方案了。
  飞鱼号上的宴席是精致的,两人边喝边聊,渐渐的,吕惠卿对南海四路的施政关要已然成竹在胸。
  对苏油不计前嫌的“政治素养”,吕惠卿也是不得不佩服,终于对苏油拱手道:“明润,对我陕西的举措,有什么看法?”
  苏油用公筷给吕惠卿夹了一块鱼脍:“军队合成这个科目,其实我是一直赞同的,但是这个,的确需要专业人士来完成。”
  “吕公你的能力,我是非常信任的,哪怕是一时生疏也没关系,架不住你的学习能力太强。”
  “但是吕公啊,徐禧,真的是合适人选?我怕他不但不能成功,最后反而会拖累到你啊。”
  吕惠卿说道:“明润是否对他有成见?徐禧也是王韶一类的人物。”
  苏油摇头:“王子纯考上进士后十年不任,沉下心研究边事,在陕西青唐游历十年,深入各部落,甚至伪装成商人首领,随商队到过夏国。”
  “十年时间,利用蕃人的走私通道,不但摸清了各部落之间的纠葛,关系,甚至西军的派系,将领性格,兵力强弱,仓储,产出,生计,地理气候,内外敌我,军情民生,无所不包,无所不明,之后才向朝廷献上了《平戎策》。”
  “徐禧这人我不了解,但是就他的履历和章奏来看,能说出西夏不足平这样的话,足见其对西夏根本不了解。”
  “我们吃轻敌西夏的亏,还吃得少吗?将这样的人放到西边措置军事,不能不说是巨大的失误。”
  “其实朝廷该留你在泾原,调王子纯回陕西协助,一文一武,制衡五路。”
  “将徐禧放到夔州,荆南,甚至与吕公你互换任所,来南海也可以,在外在压力不那么紧张,又有军务的地区锻炼一段时间,再观察观察才是妥当。”
  “徐禧布衣出身,骤进高位,陛下以为‘为国不计身’就可取,还认为其能力极强,在我看来,还是犯了‘进人太锐’的老毛病。”
  “文官按理边事,多喜欢站在战略高度考虑,通观全局,周衡利弊,这本身是优势。但是并不意味着只管战略得当,就一定能够获胜。”
  “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的,往往不是木桶上最长的那块板子,而是最短的那块板子。”
  “你和徐禧的奏章我也看了,多兵种协同,有一个死结你们都没有解开,解不开这个结,就无法解决西疆的问题。”
  苏油是经历过与西夏战争的人,他的话吕惠卿无论如何都不敢轻视,问道:“敢闻高论。”
  苏油说道:“你们的办法,的确加强了将领的统御力,至少五千人在一个号令之下行动,减少传令环节,加快反应速度,算是一个大进步。”
  “但是吕公想过吗?这五千人里,蕃汉交杂,步骑交杂,缺乏协同训练。”
  “步军的行动能力,并没有因此获得任何的提升,而骑军现在却要兼顾步军行动,这不是活活将骑军的行动能力给废掉了?”
  吕惠卿说道:“一项变革,必然有得有失。然《孙子》开篇有云: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前三者,人力或不达,其后首重,便是将与法,如何不对?”
  苏油笑道:“吕公说的是,然凡事最怕追究不细,只认经史文字为圭臬。”
  “所以五事之前那句话,比五事还要重要——‘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那么请问,为了提升将领的统御能力,而牺牲掉骑军的机动性,一得一失已是注定,那这个交换,真的划算吗?”
  “细加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如果是应对南海四郡,我们的对手基本都是步军这种情况,那么如狄枢密克胜侬智高那般,步军守阵,待双方僵持之时骑军突出,这个交换,当然是非常划算的。狄枢密当时也正是如此,获得了归仁铺大捷。”
  “但是放到陕西,情形可能就不然了。”
  “西夏军士,本以骑战为主,当年李元昊一日之间,转征百里,接敌三场,三克宋军,骑战之力,堪称天下至强。”
  “面对这样的能力,我们还用这个交换,请问能够划算吗?宋军辛辛苦苦培植起来的骑军,一朝被困死在步军身边,还有和优势可言?这不是又回到了好水川之前?”
  吕惠卿提出异议:“明润,须知这已经是最好的一个方案了。如今陕西诸堡串联,五千人负责一区,即便攻取乏力,然自保足可无虞。这也是好水川之后,大宋总结的经验和教训,范文正公大力推行的办法。”
  “步骑混处,在城周百里活动,相互呼应,如臂使指,不是更可保陕西固若金汤?”
  苏油苦笑着摇头:“吕公啊吕公,你太小瞧了陛下的进取之心了。”
  吕惠卿讶然:“进取?青唐,横山都尚未完全控制,我们与西夏,最多尚在对峙,陛下是准备从哪路进取?”
  苏油说道:“朝廷的态度,从朝廷最近的调令便可见端倪。”
  “元丰元年十月,命五路州军壮城兵,遇无修城池楼橹功料,即令安抚司以十分为率,三分令习炮,馀并习挂搭、拒守器械。”
  “十二月,命五路广备十一作工匠,均付五路准备差使,及指教施用,三年一替。”
  “今年元月,命熙河路州军亦依此例。”
  “同月,御景福殿库,检点金帛,封桩五十二库已完。”
  “二月,朝廷差官制造澶州浮梁、火叉,其为防患不为不预。又恐万一寇至,以火筏、火船随流而下,顺风火炽,别造战船二十艘,以攻其后,于澶州置黄河巡检一员,择河清兵五百,以捕黄河盗贼为名,习水战,以备不虞。这是暗防辽国。”
  “虽为大名府路安抚司所止,但朝廷紧跟着下敕,以环庆路正兵、汉、蕃弓箭手、强人联为八将。”
  “三月,徐禧发遣渭州。月末,复置熙州狄道县。”
  “四月,幸金明池,观水嬉,宴射琼林苑,大阅上四军。”
  “五月,裁减开封府界厢军,教大保长充教头,点选三部,分立中牟,尉氏,东明。”
  “以入内副都知王中立、东上合门使狄咨、通事舍人高公纪为三部提举官。其余发给一年俸禄,转入建设兵团,打造诸路交通,城防。”
  “吕公,紧锣密鼓,所为者何?”
  吕惠卿傻眼了:“可是……可是如今防守有余,进取不足,非战之时呀。”
  苏油也有些无语:“如今两浙路,蜀中,陕西在大培骡马,然于今新种良马健骡,不过两万,且牙口生嫩,还需要三到四年,方可使役。”
  “我的本意,是在三四年后,将它们充实到陕西,再编训汉军,实现军队的整体骡马化。将步军的速度提上来之后,再行吕公之策,那便便水到渠成了。”
  “如今看来,怕是会有麻烦。呵呵呵,要是西疆有小战事还好,如果是大战,我怕徐禧这未经实务,眼高过顶之人,会给大宋带来一场灾难。”
  第九百四十二章 启程
  吕惠卿有些焦急,真要如苏油所言,就算国家排第二,自己怕也会被徐禧连累惨,不由得问道:“如此我上书朝廷,言陕西局面需当持重,如何?”
  苏油想了想:“可别,吕公你离开陕西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有徐禧在那里吗?如今还要上书言陕西事,那就是继续给御史们送弹劾的借口。”
  “还是等我进京之后,慢慢找陛下言说吧……”
  说到这里,两人的话题才从边事转向朝堂,吕惠卿说道:“元绛去职,空出了参政的位置,吴充怕是也待不住了,陛下选这个时候让明润入朝,想来便是将位置腾出来,让王禹玉和明润你处之。”
  苏油不敢这么认为:“一切还看陛下的意思,我无所谓,哪里都去得。”
  吕惠卿有些羡慕:“放心,明润此番入朝,乃是水到渠成,外路十八年的积淀,深厚非比寻常。”
  “王相公养望二十五年,所任不过州府,而明润你虽然年头比王相公少了七年,但是功绩却是更加丰隆。”
  “立德,立功,立言,可谓是千秋大业,虽久不废。”
  苏油看着海面叹气:“有什么用,如今只是刚刚建立起了了经济的良性运转……得等到西夏和燕云到手,我华夏才算勉强恢复生存空间的基本盘面。”
  说完对吕惠卿道:“因此南海才是至重,一年经营,所得千万,乃是大宋他年一整年的盈余。”
  “且远在南边,没有强横的势力制衡,可以大力发展。”
  “有了这个聚宝盆,就算在崛起的道路上再有一时的波折,大宋也不怕了,敢说一句‘输得起’。”
  四路转运,还都是草创,事务交接肯定是繁多的。
  光是介绍官员,势力,纷繁芜杂的外交和内政,就够两人忙活好几天。
  还有海贸,军事,圩田,港口,移民,情报,学校,医院,宗教,城市建设……
  光光宗教都让吕惠卿头大,比内地还多了婆罗教和回回教,此外还有本土佛教,中土佛教,以及新来的天师道教。
  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中土人,交趾人,占人,昆仑人,疍人,以及几十个国家的外来人口……
  还有相对独立的财政和金融,比大宋还多了金币和银币,而同时大宋的宝钞和大商号间的汇票,支票,本票,也在流通……
  还有到处分布的大型的工矿企业,珠宝加工业,金属加工业……
  黄金产量占全国一半,银四分之一,铁三分之一,铜五分之一,锡三分之二,糖三分之二,香料十分之九,名木五分之三……
  每年大宋三分之二的航海大商船会经过这里,然后还有差不多同等数量的蕃商海船也会来这里聚集……
  因为粮食高产,四路人口,包括原交趾,占城,真腊一部,加上龙牙港到槟城的半个海峡,以及后期移民,竟然竟然多达千万。
  面积总计四十多万平方公里,是两浙路,福建路和广南东路三路面积的总和。
  因为地处偏远,为了鼓励来此履任的官员,俸禄不但足额发放,还全部加了一阶,吕惠卿看过了账簿才知道为啥没有一个选官闹着要回去,全特娘的在闷声发大财,又拿面子又拿里子!
  放逐边荒的怨气,被家中妻儿脸上的喜气都冲淡了很多,鬼知道南海原来已经被苏油整治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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