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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515节

  李宪抬手:“停,老沈你这是一点眼力价都没有啊……给我瞧瞧。”
  沈忱将瓷瓶递过去,李宪接过瓷瓶一翻底足:“啧啧啧……这可是庆历三年,内官窑烧造的物事,仁宗皇帝御赐之物啊……书办呢?给老子记:仁宗皇帝御赐蜀国公主内官窑青玉瓷花菰一对。”
  “啊还有呢,老沈你可给老子小心些……我看看底款……嗯,后刻的内府印记……写下来:英宗皇帝御赐蜀国公主黄白铜鱼戏莲叶盆一只……”
  “呵呵呵,这个稀罕了,老沈我估计你连名儿都叫不出来……记:今上御赐蜀国公主八宝琉璃烧嵌铜鸭香炉一只……”
  “记:太皇太后恩赐碧玉戏子双狮镇纸……”
  “记:太后恩赐沉香岁寒三友笔筒一只……”
  “哟哟哟,《黄鹤升天图》,这可是今上喜欢的内藏啊,我说怎么这么久没见到官家鉴赏,原来是赐给大家了……记:今上御赐蜀国公主晋人《黄鹤升天图》——”
  妇人刚刚取的都是好东西,李宪眼睛毒,不但一眼便将其中御赐物件给翻了出来,还一件件都说得出来处。
  这些都是皇室长辈兄长赐给蜀国公主的,公主不可能答应转送他人,否则可是大不敬。
  王诜脸色大变,冲上去对着艳妇狠狠一巴掌:“叫你过来接小少爷,更换些寻常家什,你这贱婢,给我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说完对李宪连连作揖:“太尉,妇道人家她不明事理,王诜绝对没有侵夺公主御赐物件的意思。此事还请太尉宽饶则个,我这就将这贱妇领回去,严加管束,整顿家风。”
  李宪懒得理他,只拿眼看石薇。
  王诜明白了,赶到石薇身前:“郡君,求郡君看在公主面上,宽饶这一回,弼儿你自管领去,公主那里见到弼儿,心情也会好些。我这就回去料理门庭,定然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石薇对这凉薄之人鄙视到了极点:“饶不饶你与我何干,全看蜀国妹妹的意思。不过王驸马,枉妹妹对你一片痴心……我是……真替她不值。”
  王诜一阵神情恍惚:“她对我……一片痴心……”
  石薇都懒得理他,站起身来:“李太尉,沈推官,这里就有劳了,我先领弼儿回中牟去。”
  李宪拱手,一脸的严肃:“得亏了郡君临机处置,刺杀了四匹马。否则这贱人矫作主家之名,盗窃公主御赐物件。皇城司和开封府,都得担上不小的干系。该是李宪多谢郡君才是。”
  沈忱心底下暗赞一声狗日的,要不人家怎么做得成太尉呢!也赶紧拱手:“多谢郡君仗义出手,否则官家震怒,开封府又是一场大波澜。”
  石薇感觉有些好笑,不知道小油哥哥平日里,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模样,官人们肚子里的花花绕,实在是有些多。
  将长剑还鞘,对着两人福了一福,吓得两人连忙叫停不迭:“别别别……郡君还带着身子呢,自去就好,此间有我们料理,尽管放心。”
  石薇让人叫出老乳母和弼儿,一起上了轻车,孙能一扬马鞭,赶着轻车走了。
  李宪还在后边喊:“大郎别忘了酒局!你敢不来我就上门拿你!”
  孙能头也不回,只摇了摇马鞭,表示知道了。
  ……
  宫中便殿。
  气氛异常紧张,杨绘看着赵顼铁青的脸色,心里很紧。
  赵顼胸口起伏:“这些勋贵也闹得太不像话了,听说石郡君在公主府前,刺杀了王都尉的车驾?”
  杨绘看了吕惠卿一眼,拱手正色道:“陛下,不知从何处听到的这等言语?”
  赵顼不说话了。
  杨绘这才接着道:“据为臣所知,是蜀国公主抱恙,卫国公主请了石郡君上门诊治。”
  “之后郡君看了医案,也出了药,说是中牟有汤泉,利于公主疗养。昨日与卫国公主一起,请蜀国公主去了中牟。”
  “今晨,郡君再次入城,听说是要接公主的儿子王彦弼。结果遇到王驸马遣人在公主府内搬东西,直接拔剑杀了拉车的马,然后入内,守住了内府。”
  “臣已然命令推官沈忱前往调解,自己连忙入宫禀报,目前所知就是这些。”
  吕惠卿拱手道:“陛下,王彦弼是王家骨血,公主家事,也涉及天家体面。于情于理,子不就该从父吗?王驸马此举并无大谬,郡君这是要干什么?怕是,有些不妥……”
  杨绘接口道:“吕参政所言有理,但是石郡君决非跋扈之人。”
  “勋贵之中,石家口碑一直甚佳。郡君虽然自幼随高人修行,仪状朴野,但从来没有什么出格举动。”
  “唯一一次出手,还是数年之前,孙家小子浪荡京中,想对百姓趁火打劫,被郡君教训过一次。”
  “正是那次教训,让孙家小子迷途知返,成为军中干才。之后郡君除了相夫教子,就是去慈济院免费开诊,周济穷苦,可谓风雨无阻。”
  “要说石郡君跋扈,怕是满汴京城的百姓也不信啊……”
  第七百六十四章 驸马难当
  吕惠卿说道:“可王家的声誉也不错啊,驸马都尉王诜,丰神俊朗,满腹诗书,不然当年也不会被选为驸马。”
  “如今王驸马的诗书绘画,也是大宋一等一的名家手笔,交游之辈,都是出名的文士,说他是无理取闹之辈,同样也不会有人信啊。”
  杨绘拱手:“所以说此事当有蹊跷,而且又事涉公主府和驸马府,臣以为,以天家私事处理比较好,不用大肆张扬。仁宗朝福康公主故事,陛下,不可不慎啊。”
  吕惠卿说道:“所以夫妻家事,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而石郡君当街刺杀驸马车驾,这就是将小事闹大。陛下,我就说一件事,要是石郡君身为男子,此事又当如何说?”
  杨绘悚然动容:“吕参政!你这是要构陷良善吗?!须知圣天子在位,不会信你妄言!”
  吕惠卿神色不动,幽幽地说道:“惠卿备位政府,所计者乃是国法。今日有女子在公主府刺杀驸马车驾在前……”
  “敢问杨公,如果不加惩处,焉知他日没有男子行不忍言之事以继后?!”
  杨绘大怒:“吕惠卿!你……”
  赵顼愤怒地一拍几案:“够了!都是揣测之词!皇城司呢?李宪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见来报?!”
  就见小黄门来报:“陛下,入内内侍省押班、干当皇城司事李宪请见。”
  赵顼吐了一口粗气:“宣!”
  李宪低眉顺目地进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赵顼冷笑看着他:“让你干当皇城司,你的消息比朕所知到得还晚。”
  李宪低头:“是,臣请罪。”
  赵顼摆手:“先说说怎么回事儿。”
  李宪身子伏得更低:“是王驸马家侍婢,趁公主抱恙去中牟疗养之际,矫作驸马之命,盗窃公主府财物。其中不少都是仁宗,英宗,两宫太后和当今御赐。”
  “所幸郡君今日上门看望王家小少爷,及时发现,危急之际为了阻止罪行,刺死了车马,才让其人赃俱获。”
  “皇城司与开封府赶到后,已经控制了后续事态,如今郡君已经领着王家幼子和乳娘,前往中牟去了。”
  “王驸马也及时赶到,得知侍婢所为勃然大怒,不过为了勋贵体面,求请私下处置,臣见事情没有闹大,罪行也没有爆发,便斗胆同意了。”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马车上的物品,是臣与开封府沈推官,石郡君,王驸马一起查验的,有王家仆从,开封府衙役可以作证。”
  “开封府推官沈忱,如今就在殿外候旨,他手里还有王驸马签字盖手印的证词,陛下也可以宣他进来询问。”
  赵顼,吕惠卿,杨绘三人都傻了,这是什么戏法?这么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吕惠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关键是王诜,王诜不愿意闹大,这事情就牵扯不到石薇身上,也就更加牵扯不到苏油身上。
  至于石薇一个孕妇为什么一大早从中牟逛到了汴京城,为什么去蜀国公主府接小孩还要带着兵器,为什么就知道车内有御赐之物杀了四匹马,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开封府,皇城司都已经给石薇背书,剩下的文字游戏,人家早就做好了应对之道。
  关键是皇帝的态度,现在的这种解读,对皇家来说,无疑是最体面合适的。
  吕惠卿立刻顺水推舟,准备将石薇推到勋贵们的对立面去:“既然如此,石郡君就是无过有功了,陛下,是不是应当奖掖?”
  赵顼直接制止:“别,苏明润因为新军刺击之法,对我不断牢骚,要让他知道郡君出手阻止蜀国公主赐物被盗,动了兵刃,怕是更要闹腾。”
  说完想了一下:“这样,苏油不是请在开封府万货集售卖海产吗?杨公你下去准备一下,这事情照准。”
  说完又对吕惠卿道:“同样,中书下文,鲜活海产入京一事,切责两浙路转运司,让苏明润不可再行!”
  “他倒是能耐大,但毕竟太过于惊世骇俗,要是其它边缘州郡纷纷效仿怎么办?”
  “我要的是他爱民之心,不稀罕吃他两条新鲜海鱼!那个什么蒸汽机,司天监上奏说有用,那就拆下来给陈昭明。”
  众人拱手:“陛下仁德,臣等遵旨。”
  赵顼见李宪使眼色,知道其实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说道:“那就这样吧,李宪留下陪我逛逛。关于御龙直内卫换装一事,还要商议。”
  待到众人施礼退下,赵顼才看着李宪,冷冷地道:“现在没有外人了,说吧。”
  ……
  吕惠卿和杨绘出了偏殿,杨绘同样冷冰冰地对吕惠卿施礼:“参政,开封府事务纷杂,还需料理,这就告辞。”
  吕惠卿知道杨绘对自己有了意见,苦笑道:“杨公,等你到了我这位置,便知道什么叫公私两难。”
  杨绘冷笑:“公私两难之际,便当问问自己的本心,参政保重吧。”
  看着杨绘扬长而去的背影,吕惠卿目光闪烁,然后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就这么难……
  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以及赵顼隐隐的怒吼:“他怎么敢!朕要穷治!穷治!”
  ……
  蜀国公主中牟别业大堂,张敦礼坐在卫国公主旁边,形同坐蜡。
  天家的女婿不好当,这是所有士大夫的共识。
  当年仁宗的长女福康公主,二十岁出降仁宗的表兄弟李玮,本来想着是亲上加亲,结果夫妻感情冰冷,最后闹出了巨大丑闻。
  公主与内侍宦官梁怀吉互生情愫,被李玮的母亲杨氏窥见,冲突中公主殴伤杨氏,夜叩宫门,请求和离。
  事后仁宗贬梁怀吉出京,公主又哭又闹,以死相胁要求调梁怀吉回来。
  这就引发了轩然大波,朝臣纷纷弹劾,最后仁宗令公主降了食邑,居于禁中;同时安抚李氏;之后李玮之兄李璋自劾其弟奉主不周,请判和离。
  事情闹了两年判决才定下来,公主算是完全过错方,犯下无子,淫逸,不事舅姑三条罪行,不过好在当时还有升行制度,驸马抬一等后,与父母算是平级,因此公主殴打杨氏不算忤逆。
  仁宗最疼爱的女儿,就这样郁郁寡欢而死。
  之后仁宗决心要改升行制度为出降制度,除了自己内心不安愧疚心痛外,也是迫于此事的压力。
  大宋如今的几个驸马,人品如何先不说,文才武略上,的确都是上上之选。
  徐国公主驸马王师约,除了文章厉害,还有一手好箭法,曾经力压辽国使臣,“首中鹄。”
  玩得还是硬弓,“每发,必破的。”
  蜀国公主驸马王诜,那是风流倜傥,文章诗词之外,因为娶了公主施展不了抱负,寄情书画,成了一等一的艺术家。
  张敦礼喜欢的是义理,这也是张苏两家关系好的原因,除了石薇和卫国公主的交情,张敦礼和苏油,陈昭明的关系也不错。
  两口子感情也挺好,张敦礼对卫国公主相当尊重,而卫国公主虽然骄纵,在这个夫子一样的夫君面前却异常柔顺,也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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