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裴凛之披星戴月赶回家, 已是夜深人定。
  吉海给他开了门,小声地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裴凛之点点头, 表示知道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 向阳抱着双臂倚在门口, 见他回来,站直了身体。
  裴凛之朝他点一下头,两人一句交流也没有。向阳朝自己房间走去, 裴凛之则轻轻推门进屋, 尽量不发出声响。
  屋里的灯笼还亮着, 床上只有阿平在躺着, 萧彧则趴在书桌前睡着了。
  裴凛之走过去, 毛笔落在桌上, 笔头还没干,将桌面涂黑了一小块。
  裴凛之将毛笔捡起来, 放在笔架上, 然后将萧彧轻轻扶了起来,准备抱到床上去。
  萧彧这几日心里有事,睡眠很浅,裴凛之刚抱起他, 他便醒了, 沙哑着嗓音问:“回来了?”
  裴凛之也没有松开手,继续抱起他:“嗯,怎么不上床去睡?郎君今日去看望死者家属了?”
  萧彧也没抗议裴凛之抱自己,而是将手盖在眼睛上:“嗯。”
  裴凛之跪坐在床边, 将他放在床上躺好:“郎君不必太过自责, 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但如果不作出牺牲, 神州大地上就会永无休止地发生战争,每天都会有人像这样死去。我们要做的,便是终结这个乱世,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再也没有战争与屠戮。”
  萧彧放下手:“你说得对,只有终结乱世,这样的牺牲才会消失。”
  生长在盛世中的他自然明白和平的可贵,也知道那并非是一个虚妄的幻想,只要努力,肯定是能实现的。
  只是在这之前,会有无数的人抛头颅洒热血,甚至包括他自己。
  裴凛之说:“郎君早点歇息吧,我去沐浴。”
  萧彧问:“州城的事都安排得如何了?”
  裴凛之说:“差不多了。从明日起,所有将士都会加强练兵强度。我和关山每日都要过去,以后由赖峰与向阳负责你的安全,你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千万不能单独一人行动。”
  萧彧点头:“我知道。”
  裴凛之说着起身出去洗澡,其实他完全可以住在城里,但为了萧彧,他愿意每日奔波。
  等朱卢县令唐敬云的事解决之后,他打算说服萧彧搬到城中去,起码安全多一道保障。
  裴凛之洗完澡回来,看见地上落了一张纸,应是被风吹下来的,他捡起来,走到桌边,准备用东西将它压住。
  凑近灯光,他仔细看了一下上面写的东西,不由得愣住了,上面写的全都是崖州治理方案,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个方面,囊括了吏治、人口、税收、教育、军事、刑罚、水利、农耕等各方面,既分析了情况,又列出了大致的治理方案。
  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裴凛之越看越喜,这样的治理框架,比之安国当今混乱的朝廷机构不知道要明晰多少倍。殿下那十几年的太子教育真不是白学的,他就是个天生的治国之才!
  裴凛之顾不上睡觉,赶紧将萧彧写下的内容大致整理了一番,如获至宝地收了起来。
  数日后,唐敬云如约赶到崖州述职。进城的时候,便受到了很严苛的盘问,他以为这是新刺史刚到一地,安全措施做得比较严格,倒是没有怀疑有什么不对。
  但是一进刺史府,便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院子里站着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军士。
  进了院子,守门的侍卫说:“大人自己进去吧,你的随从都在院中等候。”
  唐敬云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十来个随从,点点头:“你们在这里等吧。”
  他跟着侍卫进了门,侍卫并没有引他去大厅,而是将他引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
  珠官县令姚陶和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坐在凉亭中的石桌旁,两人正在喝茶,见到他来,姚陶站起来拱手:“唐大人,你终于到了。”
  唐敬云撩开官府下摆,跪地就拜:“下官唐敬云,拜见刺史大人。”
  裴凛之放下茶杯,站起来,将人扶起:“唐大人,快请起,我不是赵仑。”
  唐敬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年轻人:“那赵大人呢?”
  姚陶说:“唐大人,这位是护国公裴凛之裴公爷。”
  唐敬云眨眨眼,显然不太明白国公爷怎么会在刺史府。
  “唐大人,裴某有一事相求。”裴凛之说着朝唐敬云作了一揖。
  唐敬云吓得往旁边一躲,国公爷那可是一品爵位,岂是他一个七品县令能够受得起的:“裴公爷,可千万别折煞下官。”
  裴凛之说:“裴某求贤若渴,希望唐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唐敬云不明就里:“下官不太明白公爷所言。”
  裴凛之也不拐弯抹角了,便说:“我把赵仑杀了。”
  唐敬云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你、你、你,他、他是朝廷命官。”崖州虽小,也是一个州,刺史相当于五品官职,他说杀就杀了,这是要造反啊。
  裴凛之说:“我岂会不知。赵仑妄图谋害我安国皇族正统血脉太子萧彧,所以我将他杀了。”
  唐敬云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废太子萧彧。
  他心里暗暗叫苦,他们杀了皇帝派来的刺史,为何还要叫自己过来?
  裴凛之将唐敬云从地上拉起来:“唐大人请起。凛之为了护主,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我们需要唐大人的协助。”
  唐敬云面色惨白,知道自己这是要被迫站队了:“裴公爷请明示。”
  裴凛之说:“我家殿下萧彧已经被废黜太子一位,贬至崖州为庶人。然新帝萧祎还要赶尽杀绝,唐大人觉得这事过分吗?”
  唐敬云苦涩地点点头,心想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们生在皇家呢。
  裴凛之说:“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都是为了活命。况且他萧祎姓萧,我家殿下就不姓萧了吗?比起来,我家殿下更有资格做皇帝。崖州这地盘,我们要了。唐大人,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道:要么跟了我家殿下,要么就还是效忠你那皇帝陛下。你要清楚,我是不可能容许崖州地盘上有异己力量存在的。”
  唐敬云面色惨白,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他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死,要么投奔萧彧。
  一旁的姚陶说:“裴公爷,我来劝说唐大人几句吧。”
  裴凛之点点头:“那就劳烦姚大人了。”说着离开了凉亭,让他们单独说话。
  唐敬云看着姚陶,说:“你已经背叛了皇上?”
  姚陶淡然一笑:“谈不上背叛,我效忠的皇上已经驾崩了,新帝我尚且未见过,为人如何不予置评。但萧彧殿下我是见过的,良禽择木而栖,所以我选择了追随他。”
  唐敬云说:“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这等不忠之事我干不出来。”
  姚陶笑了:“要说着安国也不是萧祎打下来的,而是圣祖打下来的。萧彧才是圣祖的嫡传子孙,我这怎么能算不忠呢?”
  唐敬云说:“可是他已经被废黜了。”
  “那也改变不了他是嫡长子长孙的身份。唐大人何必如此死脑筋,我给你看样东西。”姚陶拿出几张纸,交给唐敬云,正是前几日裴凛之从萧彧的规划中总结出来的内容。
  唐敬云怀疑地看他一眼,再去看纸上的字,看完之后脸上掩饰不住惊讶之色:“这是何物?”
  姚陶说:“这便是萧彧殿下拟定的中央机构,如此胸有丘壑之才,唐大人觉得是否值得效忠?”
  姚陶又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记错,唐大人应当跟我一样,也是寒门出身,为官多年,终究还将是老死在这小小县令一职上。永远也不会有晋升的渠道。”
  唐敬云垂眸,没有说话。
  姚陶说:“前些日子,殿下同我说,要在各村设学塾,让平民子弟悉数入学。日后待这些人学成,便能参加选拔考试,选贤任能,优秀者为官,再也不受门第所累。”
  唐敬云瞪圆了双眼:“这不可能。”
  姚陶摊摊手:“只要萧彧殿下当了皇帝,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唐敬云叹气:“姚大人想得未免天真,他一个废太子,就在这小小一个岛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与皇上抗争,无意识蜉蝣撼树,太不自量力了。”
  姚陶说:“光凭崖州这点人自然是不够的,唐大人莫要忘了还有梁王,朝中还有不少旧臣。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事。况且唐大人如今已是无路可退了。”
  唐敬云苦笑:“我若是不同意,明年今日便是我忌日,我若是同意了,将来也会是死路一条。”
  姚陶说:“唐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将来未必没有生机。中原大乱,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未来,谁知道萧祎还能做多久的皇帝呢?”
  唐敬云沉默许久,终于咬咬牙说:“罢了,就听姚大人的吧。”
  姚陶大喜:“那就恭迎唐大人。”
  景平十五年秋,崖州兵变,刺史赵仑身死,废太子萧彧入主崖州。虽未称王,已是事实上的岛主。
  闵翀带着满船的金银与十几艘大船回到崖州的时候,才发现崖州已经变了天,萧彧真的占岛为王了。
  第61章 财神
  每次闵翀回家, 都能让萧彧情绪高涨起来。
  闵翀就相当于他的财神爷,只要他回来,就能带回来大量的财富和宝贝, 他就不愁没钱花。
  萧彧清点了一下停在海面上的船只, 足足有十二艘之多,其中有三艘是楼船,楼船可是战船啊,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闵翀这次去的时间比较久,萧彧以为他在北边贸易耽搁了, 没想到他是买船去了。
  不过能带回来这么多船也实在挺让他意外的,毕竟造一艘大船最少也得几个月的时间,他怎么就能一下子变出来这么多船呢。
  闵翀指着海面上的船只对萧彧说:“郎君,这些船气派吧?”
  萧彧点头:“气派, 不过怎么能买到这么多船?”
  闵翀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不仅有船, 我还给你带回了不少水军。”
  萧彧更惊讶了:“从哪里招募的?”今年没有闹饥荒, 肯定是买不来人的, 除非是重金招募。
  闵翀说:“这你别管,人我替你找来了就是。”
  说话间,船上的那些人已经陆续下来了。
  新来的这些人邋里邋遢, 胡子拉碴,身上散发出一股子难闻的味道,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有的人肩上还扛着刀, 冲着过来接家人的小媳妇和姑娘们嘿嘿笑, 形容十分猥琐。
  闵翀朝其中一个流着哈喇子的大汉踹了一脚:“给我规矩点, 到这儿还不守规矩, 别怪我不客气!”
  被踹了一脚的大汉赶紧擦了一把哈喇子,不敢再乱看。
  闵翀对新来的这群人说:“都给我过来站好了!认识一下,这位就是你们的家主萧郎君,以后需要效忠的也是他。”
  这群人约摸有近百人,听到闵翀的话,便朝萧彧单膝跪了下去:“誓死效忠萧郎君!”
  萧彧看着眼前这群带着匪气的人,又看了闵翀一眼,心想这莫不是一群海贼吧,他说:“欢迎大家来到崖州,都起来吧。”
  闵翀说:“吉山,领他们回去,再给他们强调一下规矩,违令者重罚。”
  等那群人离开之后,萧彧才问:“闵当家,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干的是我原来的老本行。竟然想打劫我们,结果你也看到了,被我们反打劫了,人和船都被我带回来了。这些人常年在海上漂泊,水性自不必说,唯一的问题便是野性难驯,不太服管教,需要好好调教。”闵翀的语气有些得意,也难怪,这些海贼数量比他们的人还多,算是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仗。
  “闵当家果然英勇,让你费心了。”水师正需要人,闵翀招揽了这样一群人来,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举手之劳,顺便收了。这群人正好也漂泊乏了,我不过是恰好赶上了。”闵翀说得轻描淡写,“新刺史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被凛之杀了。”萧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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