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不能自作主张地决定谢小妹的人生,只能想办法让谢小妹的眼界变得更开阔一点——至少要让谢小妹知道自己有什么可选择的活法。
  花木兰、祝英台、女驸马、孟丽君。
  这些故事虽然并不都是欢喜结局,却都有着同一个关键点:女扮男装。
  这说明生在那样的时代,有一些事必须生为男儿才能去做。
  谢则安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讲,就是想等谢小妹自己问出“为什么必须男的才能做到”。
  谢小妹现在再怎么天真懵懂都没关系,他从来都不缺耐心。
  谢则安哄睡了谢小妹,一个人走回小院。他摊开一张纸重新将图纸画了一小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带上屋门离开小院。
  走出院门后谢则安转了个弯,并不急着往回走,而是靠着墙欣赏谢府的月色。过了一会儿,一个影子从拱门前的空地上掠过,那影子消失得很快,却没能逃过谢则安的眼睛。
  谢则安在原处站了一小会,折返小院。
  这时一个人推开门走进他画图的屋子,拿着把匕首泄恨般往他的图纸上猛戳。
  屋里黑漆漆一片,谢则安只能看到那人影不算太高,大概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谢则安并不急着现身,隐在院门一侧等待少年收手。
  少年戳了几十下,终于收起匕首,转身走了出来。
  迎着月光,谢则安看清了对方的脸。那张脸和谢季禹有几分相像,可脸上的冰冷和阴沉却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谢季禹身上的东西。
  谢则安想起谢季禹说过他有个儿子。
  莫非这就是谢季禹口里的“大郎”?
  谢则安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开口问:“你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图纸?”
  少年没想到谢则安会去而复返,但他脸上没有半点惊慌。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抬起眼冷冷地看着谢则安。
  谢则安说:“你讨厌我?”
  少年握了握手里的匕首,没有说话,越过谢则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谢则安接下来两天都没见到“谢大郎”。
  谢则安没太在意。
  对于谢大郎来说,一时半会儿大概接受不了他们母子三人的存在。他这时候巴巴地凑上去也没用,只会让谢大郎更加反感。
  谢则安画好图纸交给工匠后就往自家宅院跑。
  徐婶带着几个机灵的仆人一起去了谢府,这边人少了一半,看起来冷清了不少。
  谢则安让全部人搬到内宅,外宅也进行初步改建。
  初来乍到,他没有什么可以傲视其他人的本钱,人力和财力只能自己攒。就像他对谢老夫人说的那样,不管是收留流浪儿还是买仆人,他都是选他们自个儿有心争取过上好日子的。
  一切从无到有的过程需要野心的滋养。
  要是他们连改变现状的小小野心都没有,谢则安可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毕竟他不是救世主。
  谢则安从仆从里挑了两个最有担当的,让他们成为这边的管事,一个管内宅,一个管外院。
  外院被他改建成“私塾”。
  入冬后京城里的流民特别多,不过是短短一个月,谢则安就收留了四男三女:其中三个年纪稍长,和谢则安差不多大,另外五个则是六到九岁不等。再小一点的一般有父母看照,再大一点的有手有脚能干活儿,谢则安一概不管。
  外院的“私塾”就是为他们和他买回的第一批仆人准备的。
  这是谢则安的第一批班底,出身是低微了点,但相对比较可靠。
  谢则安不介意在他们身上多耗费点精力。
  谢则安早就让张大义给自己做了批桌椅,再让人把其中一面墙磨平涂上黑漆,整间屋子立刻摇身一变成了窗明几净的“现代化教室”。至于具体用什么漆料谢则安压根没去去琢磨,直接托张大义找了漆工搞定了“黑板”。
  至于粉笔就更简单了,找到石灰石和石膏混一混,压成细长的一根根笔状物就成了,这个可以找做铅笔的工匠轻轻松松地弄出来。
  谢则安比较烦恼的是“教材”怎么捣腾。
  不管是流浪儿还是仆人学习基础都为零,他面对的是许多张白纸。更为难的是当谢则安问及他们想做些什么的时候,这些“白纸”都表示“全凭小官人做主”,所以具体要在这些白纸上面画些什么得他自己来拿主意。
  谢则安考虑过后决定给仆人安排为期一个月的基础课程,成年人学习起来比较快,一个月应该可以掌握基础的识字和计算了,到时再视他们的资质给他们安排适宜的“岗位”。而三个比较年长的流浪儿除了跟着学基础课程外,还要肩负起带“小班”的责任,一个人带一个或两个小娃儿学东西。
  谢则安给他们准备的其他课程多很多,基本上照搬“九年义务教育”。当然,他可不会蠢到自己全扛了,等时机成熟后肯定会物色一批人来负责教授这些东西。
  谢则安知道这事急不来——他不能大张旗鼓地搞,否则迟早会被当成怪物烧死。
  小半个月后,一切都准备停妥了。
  谢则安把人都集中到“教室”,对他们言明接下来的安排。
  大部分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只有一两个体格高大、头脑简单的人叫苦不迭——要他们认字比让他们挑满十大缸水还累!
  谢则安心情极好,伸手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尽力就可以了,要是你们以后投军的话,识点字能让你有更多的立功机会。”
  打铁要趁热,谢则安花了三天将整套拼音教了下去。
  这年头识字是个大难题,一般是找同音字对比着念,比如“携,音斜”;或者用反切法,比如“刊,苦寒切”。不管是哪种,其实都不适合还没认字的人。
  确定有人掌握了基本的读音之后,谢则安就撒手不管了,跑回自己的房间躺着睡大觉。
  刚睡下不久,谢则安突然听到有人敲窗。睁眼一看,居然是燕冲来了。
  更令谢则安吃惊的是燕冲手里还拎着个半大少年。
  那个被燕冲牢牢抓住的少年似乎明白自己挣脱不了,冷着一张脸垂手静立。
  虽然才在那天夜里打了个照面,谢则安却还是把人认了出来:这面色阴沉的家伙不是谢大郎又是谁?
  谢则安说:“燕大哥你这是?”
  燕冲说:“找你喝酒,结果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在你家这边出没,就把他逮进来了。怎么?看样子你好像认识?”
  谢则安上前牵住谢大郎的手,将他从燕冲手里解救出来,说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是想来找我玩又不好意思吧。”
  听到谢则安的说辞,谢大郎抬眼看了看他,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冷笑。
  接着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谢则安的手。
  谢则安对燕冲说:“你瞧,他又不好意思了。”
  谢大郎大步往外迈。
  燕冲没有阻拦,等谢大郎走远后才说:“虽然没见过,不过他刚才抬起头来我就认出来了,那是谢尚书的儿子吧?”
  谢则安知道瞒不过燕冲,只能点点头。
  燕冲说:“他是个可怜人啊。”
  谢则安静静等待燕冲的下文。
  燕冲说:“这孩子出生时不会哭,再长大一点也不会说话。他母亲原本一心扑在他身上,见他是个哑巴后受不了这个打击,没两年就积郁成病去了。他母亲是世家女,嫁到谢家没几年就去了,那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好几次闹上门骂他是丧门星。”
  谢则安吃惊地说:“……他爹不管?”
  燕冲说:“那榆木疙瘩最后一次才撞上,他直愣愣地叫人把那些家伙乱棍打出门,搞到对方去陛下面前告状。陛下让他说两句话缓缓,他硬是不低头,委屈地说’他们咒潼川谢家‘。陛下问他怎么咒,他就说对方骂他儿子是‘丧门星’,谢家还没倒呢,怎么丧门了?”
  谢则安:“……”
  燕冲说:“当初那事儿还闹得挺大的,我才会知道谢大郎是哑巴的事。”
  谢则安沉默下来。
  这还是多亏了谢季禹脾气直,换了别人可能就和赵英盘算的那样,谢季禹去低个头说两句好话了结了——毕竟两家是亲家,会结这门亲事无非是图个世代交好,真闹成仇家谁脸上都不好看。
  燕冲接着说:“说起来傻人有傻福,那榆木疙瘩和他秦家闹翻没几年,那边就因为平日里骄横跋扈不知收敛而自食苦果,举家都被问了罪。那会儿不少人都被牵连了,那榆木疙瘩——”说着说着燕冲突然觉得不太对味,瞅了瞅面色如常的谢则安,改了口,“谢尚书居然被提拔到尚书之位上,一边是流放南疆凄惨收场,一边却衣绯佩金平步青云,真是让人料想不到。”
  谢则安说:“那谢大郎还真是可怜,连母亲的娘家都不在了。”
  燕冲说:“那边能那么闹,在又有什么用?这对他来说可能还是好事。”说完他又摇摇头,“不过确实可怜就是了。”
  谢则安不说话了。
  他们母子三人入谢府,大概又给谢大郎添了另一种痛苦吧?
  虽然谢季禹在妻子亡故这么多年后再续弦是合情合理的事,可他们的到来会分薄了谢季禹原本就不多的关爱。谢大郎再怎么冷面冷心,对于不惜得罪一个世家大族也要一力维护他的谢季禹应该也是带着敬慕的,所以才会拿他的图纸来泄愤。
  谢则安安静了一小会儿,说:“他看起来不是顾影自怜的人,我相信他将来会大有出息。”
  燕冲想说点什么,看到谢则安坚定的表情后又咽了回去。虽说“哑巴大有出息”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但他这个“义弟”一向能化腐朽为神奇,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呢?
  燕冲说:“谢府那边我不好贸然造访,刚才路过时逮着了谢大郎我才进来的。你在谢府过得还习惯吧?”
  谢则安说:“你看我像是不习惯的人吗?”
  燕冲语塞。
  就谢则安这心性,即使让他住进皇宫里头他都不会觉得别扭。
  燕冲朗笑起来,转了话题:“我是来和你讨酒喝的,本来说等你见过长公主之后就来找你,没想到陛下居然会给你娘和谢尚书赐婚,害得我一直没喝成。”
  男人间的交情向来不用太多言语,谢则安也一笑,爽快地说:“我这里正好藏着两坛,这就让燕大哥你喝个痛快。”
  谢则安年纪小,燕冲也没让他跟着大碗大碗地喝,允许谢则安换了个小杯。
  谢则安酒量不差,只不过喝酒伤身,所以喝得很慢。
  燕冲可没他那么斯文,酒一入喉,眼睛就亮了起来,一口气灌了几大碗。
  谢则安说:“燕大哥你这么喝会醉的。”
  燕冲说:“我从来不会喝醉!”
  谢则安亮出三个指头:“这是几?”
  燕冲说:“嘿嘿,瞧不起我的酒量吗?不就是两,啊不,三,不对,为什么这么多,你莫不是妖怪变的?”
  谢则安哭笑不得。
  还真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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