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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沈茴身子一僵,惊惧地抬起眼睛。她害怕醉酒的皇帝去而复归,拿着剑来杀她!
  视线早就被泪水模糊,她眨了下眼睛,眼眶里盈着的泪珠滚落了下来,才堪堪看清来人。
  不是皇帝!
  沈茴瞬间松了口气。
  那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红衣玉带,裹着一件月白棉氅。他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丝凉气。
  沈茴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裹住着寝衣的身子,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宫里哪有旁的男子?
  “娘娘受惊了。”
  他平和的声线里似无喜怒,又隐约泠泠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沈茴还没有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呆呆望着他逐步走近,她一动不动,只有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停在龙床前,距她一步之遥。沈茴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五官漂亮得世无其二,是沈茴不曾见过的白玉无瑕仙人貌。他薄唇微抿,始终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偏偏他垂目睥着旁人时,那双漆色的眸子里不含一丝情绪。
  “你是什么人?”沈茴皱了下眉,警惕起来。
  他忽然笑了,重重烛影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神色被衬得莫测起来。
  “裴徊光送娘娘回永凤宫。”
  裴徊光。
  沈茴打了个寒颤。
  对于她的反应,裴徊光毫不意外,神色不曾变过。
  沈茴怔了一瞬,颤着手匆匆掀开被子下床。她想逃离这里,越快越好。即使救她离开的人是另一个恶鬼。
  许是受了惊,许是腿上疼着,沈茴双脚落了地,却身子虚晃站不稳,惶惶又跌坐回床沿。她还没来得及重新起身,裴徊光的小臂已递了过来。
  沈茴悄悄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小心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也不敢真让他扶着,只虚虚搭着起身。
  “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银镯擦着他锦缎衣料。
  沈茴指尖儿颤了一下,想解释什么,樱唇微张,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下一刻,她虚扶着的小臂离开了,她的手还僵在那里,忘了收回来。
  第2章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披在沈茴的身上。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惶惶无措地立在那儿。
  裴徊光身量极高,合身的锦缎棉氅裹在沈茴身上,衣摆曳地,让本就身量娇小的沈茴越发显得不大一点。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给沈茴系着领口的系带,藏青的带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逶迤翻转,衬得他指节分明,玉白修洁。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沈茴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
  玩弄朝纲人人惧骂的掌印太监裴徊光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和沈茴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即使不提长相,沈茴先前也不知道掌印会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弯着腰一脸假笑阴阳怪气的老太监吗?
  最初的惊讶过后,沈茴冷静地意识到裴徊光和皇帝都是一样可恶又危险之人。意识到这一点,沈茴心头怦怦跳着,垂下眼睛,藏起慌乱。
  沈茴觉得漫长难熬,但实际上裴徊光动作行云流水,给她系好系带松了手,重新将小臂递放在她还半悬在那里的手下。
  “娘娘?”他出声提醒,声音里隐约带笑。
  沈茴动作僵硬地颔首,硬着头皮由他虚扶着往外走。
  绕过屏风,沈茴看见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仔细处理血迹。沈茴匆忙收回视线,再不敢乱看,可眼角余光里瞟见的屏风上的鲜血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就这么一晃神,沈茴被曳地的长衣摆绊了一下,她虚扶着裴徊光的手下意识地用力,这才结结实实地撑在他的小臂上。
  沈茴很冷,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手心贴在裴徊光的小臂上,才发觉他身上更寒些,彻骨的寒意从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渗在她的身体里。
  她真想将手收回来。可是她怕自己松了手,连路都走不稳。她抿抿唇,忽略这种寒意,只盼着快些逃离这里。迈过门槛的时候,沈茴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出了寝殿,沈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覆雪的甬路上。宫人跪地俯首回避,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她和裴徊光踩在落雪上的声音。
  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极了沈茴乱糟糟的心情。
  明明是很短的甬路,沈茴望着停在不远处的软轿和自己的丫鬟,只盼着这路再短些,再短些。
  软轿旁的沉月也看见了沈茴,赶忙小跑着迎上来。
  “娘娘。”沉月快速屈膝行了一礼,便赶快主动去扶沈茴。
  沈茴逃离似的,匆匆将搭在裴徊光的手拿开,递给了沉月。与被裴徊光扶着不同,她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倚在了沉月身上。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望向裴徊光。
  “有劳掌印了。”沈茴声音小小的,带着丝颤音。
  哪有皇后跟太监道谢的?可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把裴徊光当成奴仆。
  裴徊光轻笑了一声,这是应了她的这声道谢。
  沈茴再不想耽搁,赶忙转身上了软轿。
  月朗风寂,皑雪银装。红色的软轿尤为显眼,轿角的红色流苏随着抬轿人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着。
  裴徊光立在原地,望着沈茴软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太监王来急匆匆小跑过来,弓身立在裴徊光身后一步的地方,小声询问:“干爹,陛下还没醒酒,该如何?”
  裴徊光语气淡淡:“灌一碗醒酒汤,送到丽妃那里去。”
  王来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
  软轿里,沈茴僵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着就要到了永凤宫,软轿外的沉月忍不住心酸低语:“娘娘,马上到了。”
  沈茴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顺势带下泪来。
  暂时安全了。
  至少今晚安全了。
  沈茴入宫只带了两个丫鬟——沉月和拾星。这两个丫鬟是亲姐妹。
  拾星焦急守在院子里,远远瞧见沈茴的软轿,赶忙迎上去,规矩伴在软轿旁,直到轿子停下,和沉月一左一右扶着沈茴迈入寝殿。
  屏退其他宫婢,关了寝殿的门,沈茴的身子瞬间软下来,跌坐在地。
  “娘娘!”沉月和拾星赶忙一起扶起沈茴,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娘娘受惊了,已经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沉月红着眼睛小声宽慰着。
  沈茴疼得眉心皱巴巴的,扯开自己的裙子。
  拾星惊呼了一声。
  在沈茴的大腿里侧,鲜血一片,现在还有血从伤口里往外流。
  不用沈茴吩咐了,沉月和拾星立刻行动起来,一个喊小宫女送了热水进来,一个从柜子里翻出外伤药来。
  沉月将浸了热水的帕子拧干,小心翼翼地去擦沈茴腿上的血,她红着眼睛说:“娘娘何必将伤口弄得这样深……”
  那样的境况下,沈茴哪里还顾得上掌握力度?
  沈茴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最是惧寒。拾星拿了棉斗篷裹在沈茴身上,然后蹲在沈茴身侧,哽咽地问:“娘娘,还疼不疼?”
  沈茴侧过脸看向拾星,然后点了点头。
  疼。
  好疼的。
  先前在元龙殿时还不觉得有多疼,此时方觉得疼得要命。她紧紧抿着唇,娇嫩的红唇泛着白。
  帝后大婚的吉日是千挑万算,自然也会避开皇后的小日子。于是,向来怕苦的沈茴一连喝了三日催期的苦药,可那药竟是无用,没能让她的月信如愿提前。是以,她才冒险弄伤了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避多久,可能多躲一日便是一日!
  沈茴将手腕上的银镯撸下来,用力一掰,骨竹相扣处被她掰开,里面藏着一把锋利的针刀。她将玉镯递给拾星:“把血迹处理干净了。”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
  沉月给沈茴处理完伤口,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温声央着:“沉月给主子煮一碗姜汤好不好?这么冷的天,主子又折腾了一番,小心染了风寒。”
  若是以前,沈茴定然是不会喝的。她不仅怕苦,还最厌恶姜的味道。
  沈茴出乎意料地点了头。
  姜汤送过来的时候,她抱着好大一碗姜汤,一口没停一股脑给自己灌了下去。
  现在病不得,沈茴晓得。
  沈茴幼时体弱,极度惧寒,染了风寒几次卧床不得起,差点夭折。所以她这些年才多居于江南,极少回京。
  夜里,沉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声进来查看炭火。她习惯性地去给总是喜欢踢被子的沈茴盖被子,却发现沈茴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姿势蜷缩着,未曾动过。
  大雪纷纷,飘了一整夜。
  沈茴醒来时,腰腹间撕裂一般得疼。那催期的苦药迟了一日发挥作用,又来势汹汹,折腾得沈茴小脸煞白。
  “主子向来不会疼得这样厉害,想来是那药的影响。下个月当不会如此了。”拾星趁着旁的宫婢不在,在沈茴身侧悄声说,然后将一块蜜枣糖塞进沈茴嘴里。
  沈茴倒不在意,反倒因为月信到了心里轻松不少,不过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皇帝,她的小脸儿立刻微微发白。
  ——今日,她要和皇帝一起去宗庙祭拜。
  沈茴穿戴着华丽气派的皇后朝服,乘着凤辇往前殿去。那一身厚重的皇后朝服不是不合身,而是穿在带着几分稚气的她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软轿到时,皇帝已经先一步到了,神情恹恹地坐在龙舆上。
  沈茴咬咬唇,小手不由自主攥得紧紧的。她悄悄呼出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撑着沉月的手下了凤辇,行至龙舆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听着细软的请安声,皇帝将视线落在沈茴身上,半晌才开口:“上来。”
  沈茴只好登上龙舆,心惊胆战地坐在皇帝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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