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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是她过错太多,偏执狠辣,还引得子女受她之苦,尤其是叶繁星,那真的是个好孩子。
  抚着那方熟悉的端砚,国公夫人跪在堂中,额头触地,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
  永城偏南,秋意不浓,抬头望去,依旧是一片绿意蓊郁,若不是秋雨连绵,说是春日都像,连开着的花儿都还颤巍巍站立在枝头,若是在玉京,园子里的花叶差不多就已经枯败了。
  阿年正坐在湖心亭上瞧着湖面,时不时便有游鱼过来啄枯叶浮花,自由自在的甩尾,泛起一阵阵涟漪。
  正看的入神,肩头就一沉,阿年转头看去,是周玄清来了。
  “都入秋了,怎的穿这么少?”周玄清眉头微挑,将衣服给她披上。
  阿年瞧瞧自己天青色绣芙蓉妆花缎对襟上襦,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绣罗裙,朱唇微勾,心头暖暖,又看向一袭天青色锦袍的周玄清:“我不冷呢,世子,你瞧这些鱼。”
  周玄清探手将她的腕子抓过,发现白玉纤指冰凉,不由很是无奈:“你总是这样贪凉。”又接着阿年的话道,“这鱼怎么了?看的这么入神。”
  阿年趴在栏杆上,透着娇憨:“我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总是在想,这鱼知道自由么?”
  周玄清听着不禁发笑:“大概无人知晓吧,不过再自由,也不过这么一方小池塘。”
  阿年也没有反驳,又点了点头道:“是啊,我那时候总觉得鱼儿自由,可以自由自在的在池塘里游个痛快,却总是忘记,鱼儿自己并不知道,它出不了这么一方池塘,甚至连冷暖都不知。”
  声调渐渐上扬,带着一种周玄清从未见过的神采,烟雨朦胧中,阿年目光灼灼,如一泓汨汨流出的清泉,眉眼生动无比,整个人瞧着昳丽夺目。
  “世子,我比鱼儿还是要幸运许多,也很高兴能看到这些山山水水,不必龟缩在那一点点小小的四方院子,将来,也不用再为奴为婢,能与你并肩而行,还能见到那些我不曾见过的,我很高兴。”
  周玄清有些怔怔,他从未见过阿年这般神采奕奕的样子,枉她一直想保护她,却总是忘记,阿年也不是那般柔弱可欺,那时候教她的东西,她其实学的很快。
  心登时软的一塌糊涂,他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她如今不再是国公府那方小池里的鱼儿,她已经出了池塘,渐渐绽放出属于她自己的光彩,周玄清在这一刻,突然懂了阿年的心。
  她开始抛下从前,彻底朝前看了。
  挨着阿年轻轻坐下,揽过她瘦削的肩,悠然淡笑:“这些有什么好看的,等将来我们成亲了,有了空闲,我便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看……”
  两人絮絮叨叨的聊了许多,从现在说到以后,又说起从前在长宁院的事儿,这才惊觉,原来无论多么细微的事儿,两人其实都记得一清二楚。
  相聚的日子总是过的分外的快,明日周玄清便要回转,阿年心头有些不舍,仿佛两人初相识、刚交心,总觉的有许多话还未出口。
  看着天色渐暗,四周薄雾环绕,已是有些凉了,杜家已是开始掌灯。
  周玄清将披在阿年肩上的衣服紧了紧,嗓音温润:“明日不必送我,阿年,等我来娶你。”
  周玄清还记得那次在府前看着阿年落寞转身的背影,回来后就发现阿年走了,幸好此次离别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便会一直在一起。
  阿年偎在他怀中,她明白周玄清在想什么:“要送的,知道你会来接我,接下来等你回来的日子,才不会失落呀。”
  过去的事情总要过去,她此时心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憧憬,从前她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进那高门大户,到了现在,她已是心无所惧。
  两人牵着手往前厅去,到了后就立刻松手,并肩进了厅中,众人正等着呢。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吃罢饭就回去歇息,阿年睡不着,鬼使神差的站在窗边等着,窗屉并未插销,她心头隐隐期待,又羞恼起来。
  今夜可没什么月色,若是周玄清真的来了,她该如何说?真是羞煞人。
  正打算转身回床榻,窗子就被推开了,阿年先是偷笑,一边转头一边说道:“你这爬墙的登徒子……”
  话音在看到来人后,就戛然而止。
  第80章 并肩的第六天
  “娘?您, 您怎么到这来了?”阿年有些慌乱,脸颊滚烫, 心头狂跳,不知道岑缨听到没。
  岑缨诧异,眼中闪过了然:“你怎么了?我消食四处走走,见你晚上吃的少,正好来问问。”
  阿年一番胡乱拉扯,总算糊弄过去,松了口气, 把窗子关上,再不敢多想,准备去睡下。
  堪堪走到床榻前,窗子又被推开了, 阿年胆战心惊:“娘,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正翻窗进来的周玄清满脸诧异:“阿年, 是我。”
  阿年:……
  周玄清翻过来后立刻关上窗子, 快步朝阿年走去,他也睡不着, 明日便要回去,又是好几个月的分离,只能临别前再多看看。
  “世子,你明日还要赶路, 不早些休息么?”阿年本是等着周玄清, 可方才被岑缨吓住了, 倒也不敢多想。
  周玄清哪管许多,揽过阿年便坐下,目光灼灼:“明日就要回去了, 阿年,我又好久都不能看到你了。”
  阿年低头不敢看他,周玄清如今变化太大,此刻瞧着他,哪里还能看出以前那清泠泠的模样,分明与她一样,不过是个普通人。
  “世子,该休息了,明日还要赶路。”
  阿年还是劝了句,左右就快要成亲,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唔,”周玄清应了声,顺势就往阿年床上一躺,那股子幽香沁入心脾,手脚都有些发软,“是要好好休息。”
  阿年见他眼睛都合上了,无奈的推了推:“那你快回去吧。”
  周玄清躺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阿年便起来拉他,哪里拉的动,倒是把周玄清都逗笑了,手上一使力将她扯了过去,紧紧的搂着她,猛地一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阿年,”周玄清额头抵着阿年,温柔缱绻,面含浅笑。
  阿年被他压着,只觉浑身都热了,见他俊脸越靠越近,吓得赶紧闭眼,心里不住哀叹,明明从前那般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怎么到了现在,又羞涩成这样。
  “世子,你,你该回去休息了。”声如蚊讷的拒绝,双手抵在胸前,几乎没什么力的推拒,马上就快成亲了,若是闹出笑话,可不太好。
  周玄清哪里舍得走,长长叹了口气,捧着阿年的脸,唇轻轻挨了下阿年的唇角:“好,我不动你,睡吧。”
  说完把被子扯过来,抱着阿年继续闭上了眼。
  阿年被他按在怀里,动都动不了,堪堪将手臂挪出来就被周玄清握住了。
  “是不是睡不着?”周玄清捏着阿年的手,细细揉碾。
  阿年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世子,你,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从前的周玄清,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儿。
  “唔,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周玄清起身将灯都吹熄了,又将帐子放下,重新躺在床榻上,也未抱着阿年,两人面对面的躺着,呼吸相闻,温情脉脉。
  阿年低声笑了起来:“你从前……”又红了脸,想到夜间看不见,偷偷得意的翘着唇角,“反正就是不太一样了。”
  周玄清听她带笑的声音,甚至能想象的到她那带笑的眸子,不禁也笑了起来:“那我是从前好,还是现在好?”
  “嗯……”阿年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才柔柔的说道,“都好,从前你虽不爱说话,却对我很好,现在对我也好,所以都很好。”
  周玄清本来是想着偷香窃玉,可听阿年的话,那些心头的杂念绮念俱都似化作了绕指柔。
  明明他从前一点都不好,可阿年得到的好太少,所以那仅有的一点好意,就这般被放大,被她珍视。
  少年人的冲动渐渐变成了满腔的柔情蜜意,得到心上人的肯定,他唇角止不住的上翘,又满心怜惜。
  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将阿年抱住:“以后会比现在更好,睡吧,我抱着你。”
  阿年在他怀中蹭了蹭,许久不曾这般亲密的躺在一起,倒也没有什么隔阂,在这方小帐中,那些羞意终于退去,阿年合上眼,渐渐睡了。
  周玄清下巴在阿年头顶摩挲,听着怀中人平稳的呼吸,淡淡笑了起来。
  翌日一早,阿年醒来时,周玄清已经不在了,身侧还有余温,阿年趴在那处,心口有什么鼓涨的紧。
  周玄清已经准备好整装出发,他休息的够久,如今事情都朝着他心里的走向铺展,是时候该回去上值了。
  杜安城照旧勉力一番,国公夫人暂时还不想回去,只叮嘱一路小心,随后众人也就都走了,留下阿年和周玄清两人话别离。
  周玄清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几日两人时时都在一处,不管是赏景看书,亦或是摘花种草,无人处时,那些情话都说了不少,就连昨夜,其实都是睡在一处的。
  只是临上马车前,转头冲阿年道:“阿年,等我。”一如他送别阿年来永城时的样子,连话都不曾变过。
  阿年仰头看他,半披散的乌发被风儿扬起,粉颈桃腮,身形纤弱,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漆黑眸子灼灼。
  分离总叫人沮丧,周玄清心头不舍至极,看了下四周,抵不过心内纠结,还是下了马车,在间或的几声笑意中,紧紧的抱住阿年。
  “世子,”阿年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周玄清。
  凡事迈出第一步后,接下来的事都是顺水推舟,周玄清也不管旁人了,揽紧纤腰隐忍的在阿年鬓边亲吻,嗓音喑哑,缱绻留恋:“阿年,我走了。”
  阿年满脸通红,低低的应了声:“嗯。”
  等周玄清上马车后,又忍不住朝前跑了几步:“世子,一路小心。”
  周玄清温柔流连的目光环住她,随后便上了马车。
  阿年目送着那辆马车,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才落寞回转,只觉一颗心都飞远了。
  岑缨这时才走过来,如今女儿比她还高一些,抬手替她顺了顺北风吹乱的乌发:“好了,阿年,回去吧,明年春日,他就会来接你的。”
  “嗯。”阿年重重的回应了一声。
  岑缨却有些心酸,若是这次未回永城,她不再忆起楚家就罢,可回来后,总归是想起了从前。
  “真是委屈你了,若是……”若是她父亲还在,即便是不需那唬人的头衔,她也不需这般出嫁。
  阿年却展颜一笑:“娘,我现在,比从前可好多了呢,您别伤怀。”
  岑缨眼中含泪,明明已经送嫁过一次,可这次却格外的不舍,揽着阿年的肩,母女慢慢的走着:“是,现在都好了。”
  周玄清单人行路便快了很多,那些人都留给了国公夫人,只带回一个车夫跟两名小厮。
  德喜早早就来接他,一见到周玄清就哭丧着脸:“世子,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周玄清诧异的看着他。
  德喜满脸为难,吞吞吐吐的:“世子,您和夫人都走了,国公爷他……他……”
  周玄清眯了眯眼,神色瞬间变得冷淡:“说。”
  “国公爷跟人在花楼抢戏子,被人打了。”德喜真的都快哭了,国公府现在没有主子,大小姐毕竟是嫁出去的,如今丧夫寡居,压根无法出面。
  德喜也去找过她,大小姐气的登时就砸了个杯子,也劝过几次,可没有两天,周季深就故态复萌。
  周玄清闻言不禁阖眸,长长的吁了口气,下了马车重新上马,拉紧缰绳道:“他人现在在哪?”
  “现在还在府里。”德喜急急说道,正打算再解释下情况,却见周玄清一拉缰绳,马儿已是向前冲去。
  周玄清极少在街上打马冲,他也不介意国公府再多些八卦轶事供人口舌,可周季深到底是他亲爹,若是不管,实在有违孝道,他在昭文馆供职,这些事情总得顾忌一些。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是快到黄昏了,永城总是秋雨绵绵,而玉京的秋末,晴朗的日子偏多,只是萧瑟了些。
  进府后那些落叶拂面而来,周玄清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的,好像是两个世界,去年秋日里回来,府中尚还有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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