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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所以县衙的人若是问你认不认得我,你能说你认得我吗?”
  唐娇登时哑口无言。
  “真话,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谎言,一种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他放缓声音,仿佛要让唐娇记住他所说的每个字般,对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如果要骗人,记得对他说真话……至于选择什么时机,以及如何措辞,你可以自己去体会。”
  唐娇楞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道:“可,可这也太难了吧。”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你也可以九分真话,一分假话。”他嘱咐道,“切记真话一定要比假话多,否则的话,还不如不要说话。”
  唐娇茫然的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对方不过是县衙里的捕快,又不是六扇门的总捕头,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严防死守吗?
  “万一他们严刑逼供怎么办?”忽然想到一点,唐娇连忙问道,“万一他们抓不到你,打算用我顶岗,那就是屈打成招啊!”
  “他们不敢。”他淡淡道,“县令夫人会保你。”
  “县令夫人……”唐娇嘴角一抽,觉得牙都疼了,“我觉得她会看着我死,然后火速用草席卷走……好给她儿子殉葬。”
  “不会的。”他微笑道,“县令公子死不了。”
  顿了顿,他又淡淡加了一句。
  “因为……他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第18章 羁候所内戏开幕
  跟踪狂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盒,然后拉过唐娇的手,把盒子放在她手心里。
  “这是什么?”唐娇问。
  “兰膏。”他回答,“我在里面掺了些解药,回头……若是县令公子要见你,你就抹些在头发上。”
  唐娇面色复杂,犹豫片刻,终是握紧了手心的小盒,这代表着她已经决心成为他的帮凶,从此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晓得了。”她收起盒子,但还是有些不明白,遂开口问道,“只是……你为什么要给县令家的公子下毒?你们可是有什么仇怨?”
  “这已经不重要了。”他避开了这个问题,“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县令府中……相信我,有了这盒兰膏,要做到这点绝不会太难。”
  “我当尽力而为。”唐娇应了下来,心头的思虑却更多,咬了咬唇,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让我留在县令府里,可是有什么事要让我去做?”
  唐娇原以为对方肯定是对县令一家别有图谋,否则也不会算计到这一步,岂料听了她的话,他想都没想,便直截了当道:“无事。”
  “真没事?”唐娇有些不相信。
  “没有。”他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我只是想让你习惯一下世家生活,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以及如何跟这种人打交道。”
  “就为这个?”唐娇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只能用蛋痛菊紧来形容。
  “嗯。”他道,“放心去做吧,我不会害你的。”
  有了他这句话,很多话唐娇便不好问下去了,况且于情,对方帮了她这么多,她总该有所回报,于理,对方又没让她去杀人放火,只是让她混进县令家里住上几天罢了,故这事虽然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诡异,但于情于理,唐娇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唐娇犹豫了一下,道,“现在不能说,不要紧,但能说的那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嗯。”他沉默半晌,应诺道,“会有这一天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娇把盒子塞进怀里,对他微微一笑,莲脸微匀,笑靥如花,“我在县令府等你!”
  我等着那么一天,你我坦诚相见。
  自此,两人暂且分道扬镳。
  数日后,县衙来人,传她前去问话。
  这一日凄风冷雨,羁候所外,两盏风灯在雨中飘摇不定。
  待入得门内,唐娇便见到了几张熟面孔,木槛后头隐约是被毒哑的薛婆子,骂骂咧咧的严方,哭哭啼啼的李氏……一时间唐娇也分不清里头谁是疑犯,谁是苦主,谁是证人,以及……她自己该归到哪一类。
  看见她,喧闹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她站定,旁边的人就跟退潮般散开。
  就仿佛她就是本案真正的犯人一样。
  唐娇低着头,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直到刑讯室的大门打开,一个男人脸色泛白,摇摇晃晃的从里头走出来,尔后一名壮实的衙役推了推她,示意她进去。
  唐娇一脚踏进去,一股腥风就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只见里头累着许多刑具,样样带血,件件腥臭,瞅见这一幕,还没开始审,唐娇心里就毛了起来。
  见把她给镇住了,负责审讯这批人的小吏便磕了磕老烟枪,示意她坐过来。
  两人间就隔着一张桌子,唐娇坐下后,还没开始审,那名小吏就伸手搓了搓指头……唐娇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索取贿赂,便解下腰间荷包,把里面的铜钱都倒在桌子上。
  小吏伸手把铜钱都划拨到自己面前,数了数,抬头对她笑道:“三更话本案子里,你可是头号疑犯,只凭这点钱,只怕不好办吧……”
  “大人这话怎讲?”唐娇对他笑道,“外面那些人出事的时候,我都在面铺门前说书,有一堆人为我作证,我怎会是头号疑犯?”
  小吏顿时没了笑脸,朝她哼了一声,一边把钱收起来,一边漫不经心道:“还敢狡辩?怎么别人写的话本没出事,偏生你写的话本都成了真?老实交代,这三更话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娇楞了楞,然后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手头那部无名话本居然也有了名字,且是如此阴森可怕的名字,倒是像极它的真正主人。
  “我也不知道。”唐娇没说谎,关于三更话本,很多地方,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其实这话本不是我写的,是我偶然间得到的。”
  “什么?”小吏顿时来了精神,拍着桌子道,“哪拿来的?”
  “捡来的。”唐娇九分真话里掺了一句假话,然后接着说着真话,“我是个说书先生,有段时间我过得不大好,自己写的话本统统不能用,还受到前辈的排挤,最后还被赶出胭脂茶楼,后来得了这部话本,发现里面的故事闻所未闻,就干脆直接拿来用了。”
  “你可有证据?”小吏眯着眼瞅她。
  “话本就是物证。”唐娇笑着把插在腰带里的话本拿出来,平放在桌上,用手指慢慢推了过去,“我都带在身上了,您可以自己拿去看看,里面的字迹跟我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小吏立刻把话本抢到手里,心想一桩大案就要在他手里破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可得了功绩又不够,还想从对方身上榨点钱,于是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道:“虽有物证,却无人证,你还是脱不了干系。”
  “外头的人都是人证。”唐娇淡淡道,“况且他们出事的时候,我都在面铺门口说书,有一堆人可以为我作证……我是无辜的。”
  这些话无懈可击,以至于小吏已经开始忍不住想,难道这姑娘真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只是偶然之间捡到了犯人的笔记?
  唐娇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她天生就非常擅长这种事,看到对方被自己的一言一语所控制,看见对方被自己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以至于完全偏离正轨,走向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她居然觉得很有成就感。
  这种感觉,就像她头次上台说书,看着台下的人为她欢欣鼓舞一样。
  过去她感到快乐,以为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可现在,她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或许她喜欢的不是说书……而是控制别人的这种感觉。
  意识到这一点,唐娇忍不住心头咚咚直跳,继而拼命否认这件事。
  “……也不对!”小吏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唐娇转头,看见小吏用奇怪甚至怀疑的目光看着她,沉声问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糟糕!唐娇心道不好,她刚刚一不留神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县衙这种地方,尤其是审讯室这种凶恶之地,平头百姓光是看着就要腿肚子打抖,进来以后不需要用刑,自己就能吓得大病一场,她不但是个平头百姓,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豆蔻少女,来到这种地方,她怎么能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害怕,被人当成疑犯,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为自己辩护?
  此等举动,放在小吏眼里,委实太过反常了些。
  可唐娇又有什么办法,她心里的确有些害怕,可一想到有跟踪狂在,就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心里的恐惧就不免淡了许多,余下的就只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冷静……以及控制的*。
  但现在不是深究自己身上这些变化的时候,唐娇盯着眼前的小吏,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样,那就是消弭此人心中的怀疑!
  电光石火间,唐娇叹了口气道:“我不怕,是因为有人给我撑腰。”
  “看来你终于打算说实话了。”小吏冷笑道,“给你撑腰的是哪个?是不是那个凶手?其实你早就知道他要犯案了吧!或者说其实你根本就是他的同伙?哼!我就知道,只有杀过人的人,才能进了衙门都不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娇满脸疑惑的看着他,“给我撑腰的人,是县令夫人啊。”
  小吏听了这话,脸都红了……被气的。
  “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不会说实话。”他指着唐娇道,“来人,上夹棍!”
  “谁敢上夹棍?”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吏和唐娇同时看向刑讯室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黄衫妇人,气质端雅,头戴金簪,顾盼间有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被她用眼一盯,小吏脸都白了……被吓的。
  “唐,唐掌事,您怎么来了?”小吏立刻换了副嘴脸,端着凳子跑过去,一副对方打算坐哪,他就在哪里放凳子端茶捶腿的殷勤模样。
  唐姓管事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放在唐娇身上。
  “唐家丫头。”她微微一笑,笑容消弭了她身上的威严感,令她看起来可亲了许多,她对唐娇道,“你随我来。”
  ☆、第19章 此登蟾宫见月华
  唐娇被带到一座大宅子里,门前装饰的朴素无华,待进了门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奇花异草,雕栏画栋,院子里甚至放养了一只仙鹤,舒翎展翅,信步闲庭,临水照影,花鸟相映,令唐娇忍不住在心里头嘀咕,都说暮县令是个清官,只是看这疑似人间仙境般的宅邸,却又不大像啊……
  “唐姑娘。”四下无人,唐掌事忽然转过身来,淡淡道,“好叫你知道,以你涉案之身,原本应该待在羁候所里,是我家夫人少爷心疼你,怕你在里头受苦,才把你带出来,待会见了他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个掂量清楚。”
  唐娇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低下头去:“我晓得了。”
  又盯了她半晌,唐管事这才将她引至东厢房,东厢房所在的院子又与别不同,没有奇花异草,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墨竹,人走在里面,就像走进一张墨竹画里,风吹竹动,涛声似海,竹影深深,人渐无踪。
  最后唐娇站在东厢房前,抬头望去,看见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字——幽篁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唐娇正在心里头默念这首诗,冷不丁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
  房门打开,一名绿衣少女急匆匆从门里走出来,见着唐管事,登时两眼一亮,颇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唤道:“唐管事,您可回来了……啊!这位就是唐姑娘吧?夫人,少爷,唐姑娘来了!”
  “吵吵囔囔像个什么样子?”一个愠怒的声音从里头响起,把那绿衣少女吓得低下头去。
  “你且下去吧。”唐管事低声对她说了一句,然后引着唐娇走进屋子。
  唐娇这辈子头一次进男人的屋子,还是一位官家少爷的屋子,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只觉得眼前所见,与她心中所想,竟是完全不同,没有什么奢侈精贵的摆设,也没有什么海内难见的奇珍,却有许多乐器,萧笛古筝,琵琶月琴,以及一些她喊不出名字来的乐器,或贴墙放着,或挂于壁上,光看数量,很难相信这世上会有人能够如此多才多艺。
  最后,目光落在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上。
  咳嗽声渐歇,里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县令之妻——王夫人坐在床沿,鸦鬓高挽,凤簪斜插,唐娇与唐管事走到她身后,她却恍若未闻,仍旧背对着她们,双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
  “母亲。”半晌,白绫帐内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虽然沙哑难听,却带着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温柔与力量,不似风中残烛,倒像是照亮夜晚的篝火,他温声道,“可以让我和唐姑娘单独聊一会吗?”
  “都依你。”王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起身离去,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唐娇一眼。
  房门在唐娇身后关上,她皱起眉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王夫人仍旧视她为蝼蚁,更何况她现在惹了官司,进了羁候所,若对方想让她病死或者意外死在里头,便如掐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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