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枝末节

  在这一个下午的漫长光阴中，薛世绅时而烦躁时而冷静。他恼得连工作电话都不愿接。
  孙磊陪着他，同他的秘书联系，把今天的工作安排都推掉。他让钟远去公司，尽可能接手工作，但没有解释。
  钟远并不知情，也没有多问。
  薛世绅懒得管那些，他随时提防着有人会突然走进这公墓，走到林巧儿身边去。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某个年轻男人忽然将她搂进怀里。
  安排好这些，孙磊依靠在车座上，稍作休憩。他眯了会儿眼，再睁开，发现薛世绅还是以同一个动作瞪着远处那林巧儿的小小身影。
  “绅哥，歇会儿。”他给他递水。
  薛世绅接过，依旧目不转睛的，喝完一大口，下意识就想要去给林巧儿送水。他压抑这冲动，还是想再等等。
  “别多想了，”孙磊轻声劝，“她大不了也就去找百合，让百合劝劝就好。”
  “那现在怎么不去，非要在这里晒太阳？”
  “百合上班呢，巧儿不忍心麻烦她的。巧儿总是为别人着想，她自己倒其次了。”孙磊幽幽地回，“何况她与母亲感情那么好，来这里看看也很正常……”
  薛世绅半是认输了，他叹气，把手里的空瓶子捏扁，扔到后座。他懒懒地靠到椅背上，郁闷道，“我莫不成是失心疯了？”
  “其实我挺理解巧儿的，”孙磊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她现在没了母亲，总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我小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童年时的噩梦接连不断——你知道，孤儿的经历。巧儿现在的表现就让我想起我小时候。”
  薛世绅转向他，认真听着。
  “我说不明白的，一到这种事，我嘴就笨。但这种惺惺相惜的体谅和理解，我倒是有的。我觉得远哥和我都能理解她，但我们都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孙磊轻笑，“对你来说很难的，绅哥。你要体谅她。”
  “嗯，我明白。”薛世绅的声音也温柔。他思忖了一阵，忽然问，“钟远说过什么吗？”
  “什么？关于巧儿吗？”
  “对。”
  孙磊完全没有看到他表情中的深意。他想了想，“没什么吧。远哥哪会在乎这些事，他不多说的。”
  “我以为他跟巧儿在米兰待了半年，两人会熟悉点。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处的。”
  “我问过，巧儿也没说什么，”孙磊咯咯笑起来，“她一定是闷坏了，我去的时候挺爱跟我说话的，还问我咱们小时候的事呢。”
  “咱们小时候？”
  “对啊，什么稀奇古怪的小事都爱听。我自己都觉得无聊的事，她竟然都听得津津有味。”
  “关于我吗？”
  “当然。咱们仨的故事，她听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钟远呢？他跟你说过他是怎么跟巧儿相处的吗？”
  孙磊耸耸肩，“没有啊，我觉得远哥也就给她当当司机。他对巧儿向来都那样，没变。”
  薛世绅微微眯了眯眼，关于这一点，他无法苟同了。他觉得钟远忽然对林巧儿格外上心。
  他想了一阵，开玩笑道，“该不会真是你跟巧儿在米兰谈恋爱吧？”
  “哎呦我的天，”孙磊无奈地偏过头，“要是真有，还轮得到你问我？百合早就把我剁了。”
  薛世绅轻笑起来，转过脸继续看着树荫下那个纤细的身影。
  “大概同是孤儿吧，还是有点疼惜她，我总觉得巧儿像个小妹妹，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那种乖巧的小女孩。”孙磊轻声说。
  “这点上，确实，或许你们比我更理解她。我做的还不够……”
  孙磊安慰地拍拍他，“放心。”
  说到“你们”这个词时，薛世绅忽然顿了顿。他没有再说任何多一句。
  他望着远处的目光轻微地飘忽起来。很多奇怪的记忆碎片涌进了他的脑海。
  把林巧儿从米兰接回来之前，他与那邻居姑娘打了个照面。棕发女孩看他的眼神满是好奇。他那时并没有多想，此刻回忆起，才惊觉出不对劲。
  索菲亚听到他的介绍，说是巧儿的男友，她眼里闪过一丝犹疑，连笑容的弧度都小了些。
  她偏着头把薛世绅好好看了一阵，那眼里有好奇有奇怪。这不过是一瞬间的转变，她又轻快地与他攀谈起来。
  时间有些久了，薛世绅甚至不确认自己对她的反应的记忆是否有些偏差，不确定她那深蓝色的眼眸里露出的疑惑是否被他的情绪篡改了。
  但这一想法足以让薛世绅的后背忽的生出细微的凉意。
  太阳沉沉落下，下午六点，公墓要关闭。管理员过来与林巧儿交谈，她只得起身，揉揉坐麻了的双腿，缓缓朝外走去。
  她望着天边那一片饱和浓度极高的黄橙色，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她走到之前的公交车站牌，周围稀稀落落没有什么人。她独自在长椅上坐下，给孙百合发了条信息，说想要去找她。
  孙百合很快回复说她要加班到九点半。
  林巧儿没有马上告知她目前的情况，觉得那就自己再消磨时间到九点半就可以了。
  这一带区域人烟稀少，风景相当优美。她极其公墓的东边，大概走两个街区，有一片湖，她便慢慢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走了十分钟，就隐隐约约看到湖边的灯光。
  这片景区有着很美的灯光装饰，虽然偏僻且人少，倒也有一番别样的美。
  林巧儿看着看着，心情渐渐觉得放松了些。即使街上没有人影，她也没有留意到远处那辆跟着她的开的极慢的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