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神

  左相素来待人和颜悦色,即使是农夫走卒,也不改丝毫。但他面对眼前笑的诚挚的江之怀,语气却有些冷淡:“江公子今日酒喝多了。”
  江之怀笑意盈盈:“相爷莫非误会了什么?在下,是替舍妹问的。”
  他见越竹溪染上些疑惑之色,朗声道:“舍妹对相爷一见倾心,虽已返南黎,却是想方设法地要回圣朝来。南黎之风气,向来不流行说情爱,许是被圣朝感染,她才鼓起勇气,想向相爷表明心意。”
  “……令妹并未。”
  江之怀道:“自然是在下阻拦了。在下让她等上一段时间,待问过相爷后,再作定夺。”
  “欸,相爷为陛下做过的事,在下看了十分感动。在下听民间评书,不免生出好奇心,又答应了小愉,故有此问。”江之怀手中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其实无论相爷回答或是不回答,在下都了然。”
  若是他对他坦诚以待,他反而会觉得越竹溪被掉包了呢。江之怀掩唇一笑:“虽然各人性格不同,对待感情一事,还是直率些好,千万别到追悔莫及的时候。就算豁出命来,至死对方也不知道你的心意,那可多没意思……”
  自始至终,都是江之怀在念念叨叨,越竹溪静静观望,那股初始的敌意渐渐消退,他忽然勾起嘴角:“江公子今年就满十七了,是吗?”
  “江阁老与我素有私交,这次委托我想为你寻一门亲事呢。他自己也在南黎大肆物色,说不定你一回去,就多了一个未婚妻。”
  江之怀的笑容僵在脸上,拿着扇子的手抖啊抖:“你你你……”
  越竹溪道:“距离平南已不远了,江公子是要明日一同走吗?”
  他却早已跑远了,显然是要匆匆赶回南黎阻止这件事。越竹溪收起戏谑的表情,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忧虑。他最后意有所指的话,以及今日古怪的举动,显然不是恶作剧。虽然并无恶意,但他的目的是何?
  正想着,他的右肩被拍了两下,羽碧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身上有味道。”
  [晏和二年十一月十八,冬至,南方洪灾平复,帝广赦天下,提拔官员二十一人,降级五人。帝返京,沿途有感:南巡之事,虽克恭克俭,不免劳民。尽人事以备天灾,何须求神庇佑。后世子孙,当铭记于心。]
  酒楼之上,尉迟琳琅见岸边的百姓陆续回城,不知何来的心虚:“他们若知道自己送的是一艘空船,会不会就要涌去听说我坏话的评书了?”
  越竹溪被茶水呛了呛:“陛下担心之事大抵不会成真。”
  身为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不能随心所欲地享有自由,这一点,在她登基前已然想好。但她终是任性了一次,决定亲自去往传说中海上明月楼的栖息地,正是平南县与南黎交界的河岸。每隔十年,都有一艘古朴的叁层高船,停靠四国海岸,有人登船一去不复返,也有人说这是无稽之谈。
  无论真假,她总要试一试,尉迟琳琅笑了笑。
  既然来到平南,他们决定先去蛊族领地见过泉。在山外迷雾阵旁放起信号,却久久不见有人回应,羽手中长鞭垂下,警觉地望着四周:“声音,没有。”
  太安静了。整座山不同于先前的神秘,更像已经死去一般的寂静。越竹溪正要提议回城调卫兵查看,羽手中的鞭子蓦然劈向一旁的参天古树,一声细小的惊呼响起,俨然是女子声音。同时,一只五彩斑斓的蜘蛛朝他们扑来,被羽一鞭击杀。那人再也坚持不住,身子斜斜歪出树后,面容甚是美艳,竟是阿奇托。
  山谷以内,吊脚高楼尽数焚毁在烈火之中,地上满是蛊族子民的尸体和鲜血,药室和藏书阁尤为凌乱。除了阿奇托,没有发现其他生还的人,尉迟琳琅听完宁杀汇报,不由得握紧把手:“是谁干出这样的事。”
  随行人中尚有医者,道阿奇托虽然失血过多,但性命无所碍。而那些死在谷中的人,却都体内留有剧毒,死相凄惨,见之不忍。
  待到阿奇托悠悠转醒,她将蛊族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自叁十年前,那个外乡人盗走了玄嗜蛊后,蛊族子民一直在四国追查,将目标锁定在了血之旗身上,多年来与他们斡旋争斗,对他们也有所了解。南方常有名为“阳神”的教派出没,可令妇人怀中胎儿转变性别,大灾之后,正是需求人丁之时,阳神之名在民间隐晦流传,据说绝无虚假。
  泉立刻联想到了尉迟琳琅所中的蛊,派人调查,发现与血之旗脱不了干系。那些达官贵人为求男婴,献上大笔财宝,男女服药之后,神志恍惚,甚至有刺史身陷其中,对于治灾更不在意。
  南巡之中,阳神教派偶有听说,但到底无人敢多提,竟有此种行径,尉迟琳琅又惊又气,听她继续道:“首领命人为受害者解蛊,也抓住了几个教众。见他们武功低微,不过是小喽啰,但有一日……”她哽咽道,“那些人抓了阿奇善,闯入山谷,听他们互相以节气称呼,是血之旗的人,绝没有错。”
  他们虽擅蛊术,但对方武功高强,又早有准备,趁虚而入,是为逼泉交出解蛊方法。
  “那日我在谷外采药,才幸免遇难,回来时所有人都倒在地上,首领也不见踪影。我追出谷外,见到一个老人,那些人说,将他带回去拷问。那老人须发皆白,面容阴狠,嘿嘿一笑说,想来皇上的蛊没那么容易解,不急于这一时。”
  “我气息不稳,被他们发觉,一个杀手,足以将我解决,但有人救了我。”
  “那时我快失去知觉,只记得他喂我服下药丸,似乎听见旁边有什么动静,匆匆走了。”
  越竹溪道:“莫不是我们来了,他才离去?”
  “或许吧。他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而且……”阿奇托回忆着,“而且声音低沉轻柔,不辨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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