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朱彪满脑子火气登时化为心疼,劝道:“不是给你做了猴儿灯吗?怎么又生起气了?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啊!”
  自八月十五逛街回来,朱玲便气得不肯吃饭。他问来问去,才知道是被人抢了最后一盏猴儿灯,心里气不过。
  朱家在福宁城也算得上有钱人,一盏灯算什么?朱彪当即派人拿钱去找那摊主,找到后让他带着徒弟连夜赶工,一口气做了几十盏猴儿灯,满满挂了一院子。
  把朱玲气得又绝食了两顿。
  朱彪实在搞不明白少女心事,最后好说歹说,才勉强留下一盏猴儿灯,挂在院里花树上。
  他想去教训那不识眉高眼低的小子,却被朱玲的贴身丫鬟陶翠拦住,朱彪这才委婉知道,妹妹看上那小子了。
  出去一打听,发现对方就是个外地来的穷酸秀才,成日在家死读书。朱家当然不可能把小姐嫁给这么个人,劝说无果后就任她在自个儿院子里伤春悲秋,只等以后相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再发嫁。
  没想到朱玲真倔上了,这几天更是不肯吃饭。现在仍是白着脸不说话,只默默对着朱彪掉眼泪。
  朱彪头都疼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终于道:“明天就是放榜的好日子,那姓顾的要能考中举人,咱家就来个榜下捉婿。你陪嫁丰厚,不算亏待了他。”
  “若是没考中,凭你再怎么不吃饭,也不能嫁。咱家有的是钱,没有把妹妹嫁给酸秀才的道理!”
  赌咒保证一番,哄得朱玲下床用饭后,朱彪出门叫住个伶俐小厮,恨声道:“今天子时你就去贡院外头等着,看有没有姓顾的在上面。”
  他就不信了,一个半点名声没有的秀才,还能在福宁城取中举人!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那小厮就满头大汗地跑到他院里,大声道:“张榜了大少爷!上头两个姓顾的,一个是头名解元,一个是九十八名举人老爷!”
  朱彪:“?!”
  第46章 乡试解元
  顾玉成挤在人堆里, 非常后悔。
  他一大早来看榜,贡院高高的围墙前就已经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还有人不断涌来。顾玉成一个犹豫没及时撤走, 就被堵在了中间, 进也进不得, 退也退不得。
  好在来看榜的不是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家里的小厮,虽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半点空隙不留,但没有横冲直撞的。还有兵士在一旁吆喝着维持秩序,避免出现拥挤踩踏。
  顾玉成拼命踮脚, 昂首呼吸高处的新鲜空气,同时努力越过黑压压的人头, 朝着数米开外的红榜张望, 寻找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挤了多久,顾玉成只觉眼睛都瞪酸了,才终于挪到近前, 迎面就见“顾玉成”三个字端端正正写在中间位置, 旁边环绕着四个经魁的名字,共同组成了同心圆里最核心的小圈。
  顾玉成刷得闭上眼睛, 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他深吸一口气, 瞬间被周围各式人味儿熏得清醒过来。抬眼看去,不但自己名字在原地,旁边还有小字详细写着籍贯和考号。
  顾玉成一字一字核对过去,确实是他本人无误了。
  他不但中了举人, 还是头名解元!
  顷刻间巨大的喜悦如潮水涌来,将顾玉成浑身上下包裹其中,他几乎要攥着拳头努力克制,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他中举了!
  他以后再也不用考乡试了!
  再也不用在号房里连窝三天了!
  顾玉成精神大振,挤了半天的疲累烦躁一扫而空,看周围人情绪激动,有喜有悲,也没说自己就是解元,只慢慢瞅着空当往外挪去。
  好容易挤出人群,顾玉成长长出了口气,一摸脸上全是汗,衣服皱巴巴的,连鞋子都被挤歪了。
  旁边恰有几个中举的学子在高谈阔论,问起可有人知道本场解元是何方神圣。
  “五经魁中四个都是有名号的才子,春秋魁却不曾听人说起。”
  “福宁城文风鼎盛,才子众多,怎的考官大人点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做解元?”
  “兄台有所不知,我在客栈曾耳闻解元名姓,听说是拜了清泉居士顾仪为师。”
  “原来如此,顾先生乃当今名士,才华横溢,想来解元公也是一时俊杰。”
  “听说年龄未及弱冠,也不知是怎样风流人物!”
  “我等也是解元公的同年,何不请人介绍结交?”
  “贤弟说的是,今天来看榜的少年人不多,不知解元在不在其中。”
  顾玉成:“……”
  眼看有目光往自己这边扫过来,顾玉成急忙举袖遮脸,迈开两条长腿迅速走掉。
  他身上都挤成这样了,不用看也知道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的,哪里敢以这副尊容见人?
  还是赶紧回家为上,说不得很快就有小吏送举人衣冠了!
  新出炉的解元公悄悄溜走时,与他同姓的顾镛正在路边茶摊畅快饮茶。
  “承贤弟吉言,这次终于取中了!”顾镛对同乡道,“若不嫌弃,我便将这次的文章都默出来送予你们。”
  每次乡试之后,就有举人跟书店合作,印自己的科场文章来卖,也是收入的一大来源。顾镛这么说,就是要免费送文章给落第的同乡了。
  两个同乡大喜,再三感谢顾镛,其中一个看看天色,道:“我们何不回客栈去?顾兄今次中举,正可置桌席面庆贺。”
  另一个道:“说来惭愧,今天摸黑看榜,见了头名姓顾就被挤到后头。我心里着急,就跟人说自己是解元同乡,想寻个方便,结果报了籍贯被人骂成假冒的。幸好顾兄也中了,不然真不知怎么收场!”
  “哈哈哈!贤弟太看得起为兄了!”顾镛大笑,随口念道,“本家同在桂榜上,解元与我遥相望。他年共赴琼林宴,再道金玉喜结缘。”
  他也是摸黑来的,还从人堆里拉出了自己同乡,当然知道解元名姓。顾玉成名中带“玉”,他的名字中带“金”,虽然乡试名次差距大,但如果明年春闱两人都中进士,也是金玉喜相逢的一段佳话了。
  这四句占得甚妙,两个同乡纷纷夸赞。顾镛与人谈笑片刻,便拒了回客栈的邀请,挥别同乡后独自一人往酒楼走去。
  三个人同时赴考,只他一人中了举,到底不好在同乡面前喜形于色。
  顾镛边走边想着要多赋诗几首供人传唱,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其中两个手里还拿着红绸缎往他身上捆。
  顾镛大惊,一边喊着“有辱斯文”一边使劲儿挣脱,奈何双拳不敌四手,何况他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几息功夫就被捆成个红粽子,只有两条腿露在外面。
  “举人老爷莫惊慌,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一个略清秀些的小厮安抚道,“我家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中秋灯会上一见倾心,仰慕老爷学问,想请您做个东床快婿呐!”
  原来是赶上榜下捉婿了……顾镛将一颗乱跳的心悄悄放好,迟疑道:“此话当真?”
  他八月初到的福宁城,确实逛了逛灯会,还偶遇着几位大家闺秀,莫非有一个看中了他?
  那小厮能在仆婢众多的朱家混成心腹,最不缺的就是眼力界儿,一看顾镛脸色,肯定确有其事,当即心头一喜。
  对上了!
  年轻举子,五官端正,去过灯会,遇见小姐,可不就是眼前这位?
  而且家中贫寒,中举了只能在茶摊喝茶,更是错不了!
  “这还有假?骗谁也不敢骗到举人老爷头上啊。” 那小厮嘴皮子极是利索,喜气洋洋地道,“您就瞧好吧,咱们朱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这万一不成,您就是去给大少爷谈诗论文的,也是府里贵客!”
  顾镛闻言,心头暗自喜悦。想不到他二十又五,还能遇到这般知己,恰逢前头妻子病亡已有两年,若真成就一对眷侣,比什么金玉相逢更是佳话啊!
  凭这几个小厮,朱家就得是个豪富人家,这种人家的小姐,纵使相貌差些也无妨……
  这么一想,顾镛也不消极抵抗了,由着几人将自己扛起来,一路往朱家而去。
  倒不是朱家仆婢眼拙,而是顾玉成真的太宅了,除非黄绿二人到场,否则根本没有被认出来的机会。
  他成日里闭门苦读,家中只有王婉贞偶尔去采买。本就人生地不熟的,王婉贞又沉默寡言,以至于朱家仆婢打听了两天只知道这家人姓顾,有个赶考的学子,其余诸事一概不知。
  现在有个大致相符的顾镛出现,可不就被当做正主捉了去?
  顾玉成不知自己阴差阳错地与一桩婚事擦肩而过,他遮着脸疾走到家,对王婉贞和顾玉荣宣布了中举的好消息。
  “我就知道阿成一定能考中!”王婉贞开心得热泪盈眶,当即要烧香拜佛,又拿干净衣服给顾玉成,还要准备饭食和给报喜人的赏钱,忙得团团转。
  顾玉荣也为哥哥感到开心,但她放心不下美味的炸鸡炸鱼炸丸子,忍不住道:“哥哥,你是不是最喜欢炸货店呀?”
  “是呀。”顾玉成哈哈大笑,将顾玉荣抱起来转了两圈,“将来安定下来了,咱们就去盘一个炸货店,阿荣来做东家,好不好?”
  顾玉荣放下心来,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大声道:“好!”
  没过多久,有报喜的人骑马前来,一叠声的恭喜,连夸顾玉成是文曲星降世。
  邻居们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才知道这里住着解元公,一个个与有荣焉,纷纷回家拿贺礼。
  王婉贞喜笑颜开地给了赏钱,又给邻居们分瓜子点心。她一心觉得儿子能考中,悄悄买了不少,预备着中了就拿来散喜气,不中就自家吃掉,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他们这次租的院子贵,邻居也比清平县的富裕,贺礼有鱼有肉,还有送文房四宝和银子的。顾玉成站在王婉贞身边,将价值超过两条鱼的一律拒收,只说自己无功不受禄。
  他是今科解元,又生得俊美,说话和气,即使拒绝也不让人难受。邻居们不好硬送,只得放下便宜礼物,把他夸了又夸。
  顾玉成一直应酬到天将黑,来访的人才逐渐散去。他暗自松了口气,关起门和母亲妹妹开了一坛米酒,小小地搞了个庆祝仪式。
  晚上,下弦月高挂天边的时候,一家三口还到路口烧了些金银元宝。
  这是溪口村的习俗,据说只要在十字路口烧祭,就能让过世的亲人收到。而他们很快就要赶赴京师,今年都不能回村祭拜,现在告知顾大河儿子中了解元,也是一种安慰。
  祭完回到家中,王婉贞带着顾玉荣洗漱睡下,顾玉成却点起蜡烛开始作诗。
  放榜之后就是鹿鸣宴,所有新取中的举子都要参加,他作为解元,年纪又轻,十有八九要做诗助兴。
  可惜顾玉成是个实用主义者,考什么学什么,诗词一道只通了音韵和格律,让他即兴发挥肯定得砸锅,只能提前多准备几首。
  多快好三项,就占个“快”字吧。
  .
  惨淡月光下,顾明祖靠坐在客栈墙壁上,酒壶颓然倒在脚边。
  他望着桌上的行囊,只觉满心凄凉。
  红榜上两个姓顾的,一个不是他,另一个也不是他。
  那排在正中的名字,更是狠狠刺痛了顾明祖的眼,让他恨不得戳瞎自己。
  怎么偏偏就是顾玉成呢?
  明明几年前还是个文章稚嫩的小毛孩,怎么今天就能成了乡试解元呢?
  自打那年试探不成,他就没再搭理过顾玉成,整个清平县几乎无人知道他们是堂兄弟。可是这个名字还是时不时出现在他耳边,特别是在图书馆落成以后。
  同窗即使不去借书,也要夸上一两句,仿佛这样才是个胸怀坦荡的人。
  从最开始听到时的羞恼到后来的平静,渐渐的顾明祖已经能当顾玉成是个陌生人了。他有了白胖的儿子,又纳了一房小妾,每日红袖添香,勤学不缀,就等大比之年中举。
  结果竟然落第了……
  顾明祖捡起酒壶,灌了一口酒,脸色越发难看。
  他就知道顾玉成是个邪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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