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金叶此言是不差的,事实上,毛思嘉此时此刻就在被人献殷勤当中。
  出众的人总是会更受青睐,孙继东之前被女孩儿献殷勤过。轮到毛思嘉身上,狂蜂浪蝶见的只会比孙继东多得多。别的不说,光是她单位就有好几个小青年暗示过她了。
  只是她立场坚定,对人家没意思都会拒绝,这才一直风平浪静。时间久了,大家也渐渐当她是一朵‘高岭之花’,大家看一看就好了。至于说去摘,还是让等别的勇士吧。
  不能说这些人没有立场、毫无恒心,只能说身处这个年代,大多数的好感和喜欢都是很仓促、很浅薄的。这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有什么问题,纯粹是习惯的不同。当所有人见几面,觉得各方面合适就能计划结婚,那么自然很少有人考虑‘非你不可’的爱情。
  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考虑,后面放弃起来自然简单。
  “黄记者又来了?”办公室里有人注意到外面走廊上的动静,话是对旁边的同事说的,眼睛却看向了斜对面正在收拾东西的毛思嘉。
  这个‘黄记者’是三天前才第一次来旅游公司的,他本身是报社记者,报社安排了任务,让写一篇关于外国人的报道。想要出国采风是不太可能做到了,就有朋友让他去旅游公司采访采访。
  旅游公司也是这个时候少有的能够接触到形形色色外国人的单位了。
  于是他就找报社开了介绍信,来旅游公司这边采访。
  这个时候的记者是非常牛的!当然,几十年后官媒的记者依旧挺厉害(至于官媒之外的记者,自然衰退地厉害,经常一个稍微强一点儿的自媒体都打不过)。
  只是这个时候的记者强,和几十年后的记者强,那不是一个概念。常常说记者是‘无冕之王’,很多几十年后的小年轻觉得言过其实。说到底,记者也就是一个受制于上司、受制于资本的存在。记者撼动什么大家没怎么见到,反而见到恰了饭之后任人随意摆弄的媒体。而这个时候说‘无冕之王’,那就真的是无冕之王!虽然不免依旧受到一些约束,但总体来说记者确实拥有能够改变什么的力量。
  这个年头,凡是记者出门办事,证件拿出来,那比一切身份都好用!没有人想要被一个记者点名,然后借助报纸这种载体,被全国人民都知道(这里只是指坏的名声被传播,好名声就是另一回事了)。
  旅游公司自然也不例外,‘黄记者’证件和介绍信拿出来,自然是各种好招待,他想要打听的都尽力配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接触到了毛思嘉——毛思嘉似乎完全引起了他的注意!
  托他的福,毛思嘉这几天根本没排班,遵从领导的指示,专门给黄记者答疑解惑就行了。
  ‘黄记者’年纪在二十五六的样子,人是个单身汉,大家都看出他对毛思嘉不止一点点的意思了——不得不说的是,‘黄记者’人卖相相当不错,不只是记者身份,还有斯斯文文的长相也很加分。
  他长的就很像民国剧里诗人的形象,看到他很容易想到《再别康桥》的徐志摩,《雨巷》的戴望舒之类。英俊不英俊先不说,关键是书卷气很浓,特别有气质,一看就知道是读了很多书的那种人。
  虽然说,这几年大家都不怎么说读书的事了,但审美这种事哪里那么容易改变呢!知青上山下乡后当地找对象特别容易,说他们家庭条件好吧,不至于,很多知青家境普通,如果他们在农村结婚生活,家里是给不了什么帮助的。
  知青所学的知识也很难让他们在农村脱颖而出,这种情况下,婚姻问题依旧解决的佷容易,就只能说是本身本有魅力了。他们身上那种更文雅,更读书人的一面,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加分点。
  所以,像‘黄记者’这样的,家长们喜欢不喜欢,这个不好猜测,各家情况不一样。反正年轻姑娘们是很受欢迎的!就毛思嘉看到的,别说一般姑娘了,就是赵露,她可是从来对异性目不斜视的!也会在黄记者来的时候放下手上的事儿!
  反正在这群同事看来,黄记者和毛思嘉看着就般配!也是因为这个,大家都乐于开毛思嘉的玩笑!这似乎是中国人的传统了,总是热衷于‘成其好事’的(除非要成全的人是情敌)。
  毛思嘉什么想法呢...毛思嘉没有太多想法。
  她觉得‘黄记者’人真不错,和他聊天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他读过很多书,了解很多事,可以说是毛思嘉在这个时代认识的最博学的人了。而且他的情商也很高,从毛思嘉这里获取采访所需要的内容的时候,毛思嘉能感受到这一点。
  和双商高的人相处总是愉快的!
  对方对她的好感她也收到了,对方处理的很好,丝毫没有让她觉得不舒服——然而,这份好感只让毛思嘉觉得遗憾。并不是黄记者不好,也不是这份好感不好。只是毛思嘉觉得,如果没有这份好感的话,她大概就能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了。
  和黄记者交流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明明才刚刚认识不久,两个人就已经很合拍了。按照玄学一些的说法,这就是‘投缘’了。
  但是现在对方表现了男女方面的好感,毛思嘉就只能放弃和对方做朋友了。
  至于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当然就不会再考虑其他人。
  至于说,黄记者会不会更合适?这是她不会考虑的问题。事实就是如此,她现在已经喜欢一个人了,不管另一个人是不是更合适,她都不会喜欢。她要喜欢另一个人,只可能是不喜欢现在这个人了。
  对于毛思嘉来说,这个逻辑运行在很深的地方,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最表象的是,她根本没考虑过和黄记者发展。
  当对方向她展现出好感的时候,她的反应就是不动神色地避开。
  黄记者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当然不会看不出毛思嘉的回避。但是在他看来,这种回避可能是因为矜持,也可能是因为谨慎(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非常短,对对方的了解也很有限)。总之,这才多久呢,完全不能盖棺定论,说他就没机会了。
  毛思嘉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态度,心里真的很遗憾...大概只要对方对她稍微明确一点儿表示,她就要直白拒绝对方了。可以想象,到时候就真的没有做朋友的机会了——买卖不成仁义在的终究是少数。
  黄记者在办公室门口敲敲门,对毛思嘉笑了笑:“今天又要麻烦毛同志了。”
  毛思嘉摇摇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工作——您等等,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今天不只是在单位聊一聊外国人,还要带黄记者去外国人常去的几个景点看看。虽然对于北京本地人来说,这些景点都是见怪不怪了的,但是结合外国人的感官,还是实地去看一次比较好说。
  黄记者稍微让了让,让毛思嘉走在了前面,这才微笑着跟上:“今天要整个北京跑一遍了...毛同志,我们是骑车还是坐车?”
  “坐车吧!”毛思嘉调整了一下包包的带子,解释道:“景点其实还挺多的,如果真的骑车的话,累先不说,关键是看不完。”
  这个时候也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电车和公共汽车相对要空一些,至少不会人挤人,向铁皮罐头一样。
  毛思嘉和黄记者做在一排,看着窗外,毛思嘉就开始和黄记者讲起一些外国人的想法,和国人完全不一样的思维方式。
  听着毛思嘉说这些,黄记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是真的很喜欢毛思嘉。或许这种喜欢非常肤浅,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但喜欢的程度是很深的。
  他对毛思嘉是一见钟情的,见到毛思嘉的时候他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少年时读《红楼梦》,里面贾宝玉的那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当时心里记下了,现在就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毛思嘉完完全全就是按照他自己诗歌里的样子长的...是的诗歌,黄记者是一个典型的文艺青年,擅长写诗。无论是中国传统的诗歌,还是现代诗,都写的不错。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发表他那些清新婉约的诗篇,他只能记在自己的日记里。
  他最得意的一篇现代长诗标题是《女神》,他花了许多小节描述这位女神,就像屈原在他的诗歌里描述的美人那样。那位女神他原本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只是脑海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而现在,毛思嘉出现了,于是他知道该是什么样子了。
  只是这样还不够,在之后的相处中,他一次比一次更喜欢这个女孩儿。不只是外貌,事实上,在最初之后,他就很少注意她的外貌了——毛思嘉佩服他的博学,实际上黄记者才惊讶于她的眼界呢!
  黄记者出身于一个高知家庭,父亲是有名的大翻译家,现在有很多外国文学作品的中国译本,最出色的那一版就是他父亲做的。这个时候翻译作品可不是几十年后,准入门槛非常高!
  事实上,他父亲也确实是建国前就有留学背景的知识分子,学术水平相当高。
  至于他的母亲,本人是大学里教历史的教授。而往上追溯,传了几代的书香门第了!
  现在是不兴这些了,但是曾经的过往依旧会体现在家族的成员身上,所以黄记者才会看起来那么不一样。
  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一家人,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其他的亲戚,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是能够随口讨论文学、音乐、美术,各种艺术。当然,科学方面的也可以,全都是高水平的。
  黄记者小时候并不知道这是难得的,因为他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等到更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他才隐隐约约意识到,大家是不一样的——后来,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没有坚持住这种不一样,但他却始终如一。
  现在看到毛思嘉,和他成长经历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儿,却可以跟上他的思路,甚至在某些方面分明比他更高明。这种感觉首先是挖到宝了,然后就是愉快!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可以无碍交流的人总是令人愉快的。
  特别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么交流了。
  这更坚定了他想要追求毛思嘉的决心。
  “法国人的思路和英国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下了电车之后,毛思嘉给黄记者举例说明一个观点,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黄记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大概是看错了,我以为有个熟人在那儿。”毛思嘉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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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等到毛思嘉收回了视线,孙继东才从站牌后出来。
  他没站稳,踉跄了两下,最终是靠扶住路旁的一棵老树才站住——眼前发晕,呼吸不过来,浑身紧张地不受控制,甚至额头冒出了冷汗,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他有什么疾病。但事实是,他非常健康,从小到大感冒都没有过几次。
  这种反应与其说是身体上的疾病,还不如说是精神上的病。
  旁边的行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热心地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没有精力回答这些行人,而是平复呼吸,稳住自己,然后向毛思嘉离开的方向走去——躲开毛思嘉的视线是本能,她身边站的那个人是他唯一的噩梦,他没法不躲。
  可与此同时他也本能地意识到毛思嘉到底处在怎样的危险中,他不可能眼看着毛思嘉陷入危险的...他宁可自己去死,也是要保全喜欢的那个姑娘的。
  他跟了毛思嘉和黄记者一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毛思嘉和黄耀升这么早就认识了——对于1971年现在的孙继东来说,黄耀升是个陌生人,但是对于1980年的孙继东来说,这就是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了。
  不过,他本来以为毛思嘉之所以和对方认识,是因为对方父亲的关系。
  黄耀升的父亲是大翻译家黄宗海,毛思嘉一直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翻译家。对于她来说,黄宗海是非常崇拜的人。后来毛思嘉成为旅游公司的骨干,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得到了去黄宗海先生身边学习的机会。
  原来不是这个原因,是巧合,还是先认识了黄耀升,才被特别关照,得到黄宗海先生的指导?
  孙继东的脑子从没有这么乱过,各种各样相关的、无关的念头通通冒了出来。而他什么都不能处理,事实上,他可能已经丧失了处理这些信息的能力,现在他整个人更类似会自己行走的躯壳。
  而他的灵魂,完全是漂浮在身体上空,看着身体自己行动,而束手无策的那一个。
  唯一支撑他动作的是不能让思嘉和黄耀升单独呆着!虽然他很清楚,这个时候的黄耀升其实并不危险。他所谓的危险,要到很久以后了...如果不是这样,最后发生那样的事也不会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了。
  这个时候能够一直跟踪而不被发现,只能说对面两个人确实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以及,当年他做警察的时候,追踪与反追踪方面的功课确实做的很好。
  毛思嘉陪着黄记者到处走走停停,中间当然也有吃饭,就这样到处逛了一天。
  最后黄记者当然是非常有风度地送毛思嘉回单位了。
  “真是特别谢谢您!”黄记者笑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今天采访工作就完成了,这几天太麻烦您了...昨天您说您学习西语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正好我爸爸是做西语翻译的,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笔记。不嫌过时的话,就拿去用吧!”
  其实黄宗海先生会数门外语,就像近代历史上那些牛气的学者一样,精通多国外语只是标配!至于西语文学翻译,只是人家的手艺之一。
  毛思嘉当然不知道黄记者的爸爸是谁,本来打算拒绝的。倒不是她不动心,既然人家能拿出这份笔记,就说明人家爸爸是个大佬(那个年代精通外语的,怎么可能不是大佬)。只是她已经知道对方对她有那个意思了,那肯定要小心一些的。
  接受一份笔记看起来只是小事,但可能会给对方错误的暗示,这是毛思嘉一点儿也不想的。
  但是看清楚笔记本上的名字的时候,毛思嘉愣住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黄宗海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毛思嘉上辈子可是以翻译家为理想学习奋斗的!作为新中国第一代翻译家中的佼佼者、明星人物,黄宗海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简直不能更熟悉了!
  毛思嘉有好些外国文学作品,最喜欢的译本都是黄宗海先生译的!
  这可是黄宗海先生年轻时候亲手写的笔记...这...这要怎么拒绝?
  这个时候毛思嘉才真正觉得可惜,虽然之前因为黄记者可以是和好朋友已经够可惜了。但是这种可惜显然比不上知道对方爸爸是黄宗海先生时深刻...如果对方不是对她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他们可以顺利成为朋友...说不定她还能有机会见见黄宗海先生呢!
  这是一种粉丝面对偶像的心情。
  毛思嘉生活的这个时代,北京其实有各行各业很多名人,其中不少在几十年后都是教科书上的人物。其实毛思嘉也有幸在一些场合见过其中一些,不过那都是公开大场面里,她能看到大佬,但大佬完全注意不到她的那种。
  认识名人的儿子,这还是第一次!而认识了名人的儿子,认识名人本人还远吗?
  如果是别的名人,毛思嘉的反应不会这么大。毕竟那些写进教科书里的人就算是再有名气,对于她的生活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当她逐渐适应这个时代之后,对那些知名人物也就习以为常了。
  就像她曾经生活的几十年后一样,和她同时代一样有很多必定会出现在未来教科书上的人。但对于当时的她来说,也不会因此对这些人有太大的兴趣。
  但是黄宗海先生又是不一样的了,这可是她一直崇拜的人,是精神导师一样的存在!当时她最遗憾的事情就是,等到她了解到黄宗海先生的时候,黄宗海先生刚好去世。
  当时她正读高三呢,黄宗海先生去世的新闻出现在了一篇小豆腐块当中。
  大概是翻译家不如作家更容易出名,黄宗海先生去世产生的影响并不太大。之所以会出现在小豆腐块中,也是因为她那个年代新闻媒体太多了,任何一点儿小的风吹草动都能炮制出新闻来。
  而黄宗海先生确实是著名翻译家,总比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能成为一篇新闻稿。
  毛思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过了这册笔记...就当是接受对方的感谢了!黄记者他也没说错啊,这几天他的确是麻烦她了。这忙来忙去的,还不都是为了他的新闻稿么!
  “不用谢的,都是为了工作...我帮助黄记者你也是领导安排给我的工作。”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黄耀升像是没有听到其中的潜藏台词一样,微笑了起来,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小圆眼镜:“毛同志似乎知道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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