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当然,是否能一举成功,又是另一说了。
  或者,干脆撕破了脸皮,亮出獠牙来,也总比这么腻腻歪歪让人恶心好些!
  “九娘,我便知道,你必定是不会忘了我的。今日能见着你,你不知我有多欢喜,也不枉我在你家宅门外等了这么些时日。”元十九深情款款地道。他那看似情意绵绵,实则粘腻的目光仿佛能透过羃离,让跟在后头的丹娘、青娘又紧张又生气。
  王玫却似已经习惯似的,面不改色地隔着羃离冷冷地看着他。她做出见面的决定时,头脑还有些发热,此刻却是彻底冷静下来了:“元十九,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与你叙什么旧情。只是想告诉你,时过境迁,往事已矣,旧日之事已不必再提。当年你另娶他人,将我抛下,令我蒙受耻辱的时候,我便已经对你再无情意。所以,你再如何纠缠下去亦是徒然,我绝不会再嫁给你。”
  元十九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粲然一笑,摇了摇首,似面对淘气的孩童一般很是无奈:“正月里见你的时候,你分明还对我有情,如今却说五年前便再无情意,我如何能相信?九娘,莫要骗自己了。郑氏于我,张五郎于你,都不过是折磨罢了。你我姻缘多舛,却是天生应该在一处的。那时我也是迫于父母之命,不得已才娶了郑氏,你就不能体谅我么?”
  “体谅?你弃我一次,我便恨你十分。正月里又贿赂我的贴身婢女,诳我这有夫之妇与你私见。待我丈夫赶来后,你又慌不择路逃之夭夭将我丢下。弃我第二次,又毁了我的婚姻,我已经恨你入骨,又如何会答应嫁给你?”王玫冷笑道,“而今我家屡次拒绝,你却仍然死缠滥打,难道还想强娶不成?”
  元十九侧了侧首,满脸怜悯之色:“唉,九娘,先前是我不对,怨不得你如今钻了牛角尖,转不过弯来。待我们成婚之后,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你便必定不会再这般想了。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肯信我,那不妨就看我婚后是如何做的罢。”
  “元十九,别再装作听不懂了。我今日便将话撂在这里:我发誓,这一辈子,我王玫王九娘,绝不会嫁给你为妻!”王玫一字一字地说道,语中充满了坚毅与果决之意,“不但这一辈子,只愿今后永生永世,都不会与你牵扯上!若有违背,愿生生世世受地狱轮回之苦!”
  只要能离这人渣远远的,不管她发什么毒誓都行!她相信,漫天神佛将她送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不是为了让她和人渣互相折磨。而是为了让她替原身珍惜性命,享受亲情与家庭温暖,感受这大唐盛世的别样生活。
  元十九垂下了眼,笑了一声:“九娘,我说过,你只能嫁给我。”顿了顿,他抬起眼,目光沉沉:“想必,你也不愿意从哪里传出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婚前私相授受的流言罢。你我当年的信物,若非不得已,我实在是不愿意拿出来的。”
  王玫脸上瞬时失去了所有血色:“元十九,你威胁我?”她根本不知道,原身当年落下了多少定情信物给这个人渣!他既然敢这么说出来,莫非真的是会毁掉她的贴身之物?或者书信?如果真有什么流言传出,毁的肯定不止是她的名声,而是整个太原王氏三房嫡支的名声!
  元十九温柔一笑:“怎么会呢?我舍不得将那些信物拿出来。”他长长一叹:“若不是时常把玩那些,想着当年我们耳鬓厮磨的日子,我怕是熬不到这个时候呢!”
  耳鬓厮磨?王玫越听越觉得以唐时女子的开放程度,说不定前身还做过更多连她前世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于普通平民女子或者皇室公主、郡主,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于遵从礼教的世家大族来说,这便是足以让家族蒙羞的耻辱了。何况是“五姓七家”的太原王氏这样的高门,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族人会是什么反应!就因为如今是个世家快要衰败的时代,一个家族的名声才比什么都要紧!
  “此事若传出去,你的前途恐怕也差不多了。”王玫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你另娶郑氏,为的不就是借舅家清贵扬才子之名,让仕途更顺利?如今,你是想毁掉自己么?同归于尽这种惨烈的结果,相信你也不想要罢。”
  元十九微微一怔,勾起唇:“九娘,这么些天不见,你又变了。变得更聪慧了,居然也学会反过来威胁我了。想必往后内宅之事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不过,同归于尽未免太凄惨了些。你不妨好生想一想,我一人换你们一家,到底值不值得。”他慢悠悠地又添上一句:“我也舍不得你伤心,只是想让你略微冷静一些,别总是矢口否认自己真正的心意。”
  王玫望着他,心中突然生出森然寒意。这元十九大概真的已经偏执得有些入魔了。
  脸皮确实彻底撕破了,獠牙也亮出来了。但她发现,前身留下的把柄太多,王家完全处于被动之中。倘若前身在洛阳城郊就那么逝去了,说不准兄长还能忍辱负重,伺机报复这人渣。而且,就算再偏执,毕竟是已死之人,元十九也不会死盯着不放。偏偏她来了,替前身活下来了,也给王家留了一个偌大的漏洞。
  嫁?当然不能嫁!
  那还能怎么办?去找元十九的父母家人述说清楚?想必他们也不都是这种偏执狂罢!太原王氏三房嫡支虽式微,但毕竟也是五姓七家之人。他们也不愿意同太原王氏彻底交恶罢……
  王玫脑中彻底乱了——
  或者,派人将他说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定情信物全部偷出来?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焚毁他的房子算了?但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兄长能找得到人去做么?而且,现在还来得及么?要是留下痕迹被人追查出来又该怎么办?她根本不想走犯罪这条路啊!
  见她半晌不语,元十九满意地笑了:“九娘,好好想一想。下旬休沐的时候,我再来见你,听你的决定。”说罢,他上前一步,似是想撩起羃离上的轻纱,王玫却本能地后退好几步,避得远远的。
  元十九眯着眼睛看向她,失笑了:“真怀念你在我怀中,百依百顺的模样……”说罢,他便优雅地离开了。
  而他留下这一句话,不仅让王玫风中凌乱,也让丹娘、青娘惊惧难当。
  一时间,三人竟然都不言不语也不动,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响,着一身大袖对襟长袍的王珂缓步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凝重。不过,当他望见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后,不免又心生怜惜:“九娘,没事罢?回薰风阁好好休息,此事交给阿兄便是。”妹妹不过是错爱了一头狼,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头狼却恨不得食肉啃骨,要将她吞噬干净才肯罢休,他岂能如他所愿?!
  “阿兄。”王玫猛然抬起头,脱掉那碍事的羃离,露出了苍白的脸色,“对不起,阿兄。”这是前身种下的因,而她现在就是王玫王九娘,按理说只能吞下这枚苦果——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吞下去!
  “不是你的错。”王珂宽慰道。
  “阿兄,我们可否去找元家人说清楚?让他们约束元十九?”
  “我已经遣人去元家找了他的母亲郑氏。但那郑氏只说依儿子所愿,话里的意思皆是元十九看上谁便是谁的福分,根本无从下手。”
  “那他的父亲呢?”
  “……若要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便须述说过往,于你名声必定有损。他元家若是治家不严,你的事情……”
  王玫咬了咬嘴唇:“那也总比他散布流言要好些!阿兄,元十九已经疯魔了,此事必须尽快处理!我方才还想过把那些东西偷出来,或者放火烧了他家,但这些毕竟不是正道,留下痕迹便会对阿兄、阿爷不利。”更重要的是,王家衰败,没有权势也没有通天的手段去掩盖这些事情。
  “九娘,冷静一些。”王珂扶住妹妹的肩,“别慌张。”
  “阿兄,如果能将这些恶名声都归结在我一人身上,也是我该承担的因果。”王玫望着面前的兄长,紧紧地攥住他宽大的袖子,“可是咱们家还有晗娘、昐娘,阿嫂还怀着小侄子,决不能让她们受了我的牵累。阿娘、阿爷若是被气出个好歹来,我……我实在无颜面对他们。”她能多活这么些天,多了这么些一片心思待她好的亲人,已是上天厚待了。如果没有更好的法子,为了他们,她也愿意承受一切恶名。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诈死远遁了罢!
  “九娘,阿兄现在只有一个主意,你愿意听吗?”王珂想了想,问。
  “什么主意?”王玫似是在黑暗中望见了曙光一般,急切地问。
  “若是你嫁出去,阿兄便有充足的理由,去找元父商谈解决此事,断掉元十九的念想。毕竟你是已嫁妇人,他绝不敢公然纠缠于你。然后,我们便可静待时机,安排人进入元府,悄悄将那些信物毁掉。”
  毁掉信物确实需要一段时间,但是,结婚真的能摆脱那个人渣吗?他难道不会像元月那样,死皮赖脸地缠过来?王玫并不是不愿相信兄长,只是直觉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对策。但她知道,这可能是兄长认为的,对她最有利的解决对策。
  “如今,还有谁愿意娶我?”
  王珂目光温柔,笃定地道:“钟十四郎是可托之人。”
  王玫顿时怔住了。
  ☆、第三十四章 心生抉择
  王玫微蹙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兄长身侧,缓步绕进略有些眼熟的回廊内。廊墙上那幅延绵不绝的礼佛图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想起了曾经在此处见过的崔氏父子,也想起了湖边那场无妄之灾。
  时隔月余,再次来到大兴善寺,她曾以为自己会不喜不安,甚至于烦躁不堪。但如今见到这些熟悉的景物,涌上来的反而是那些有缘之人的勇敢相救带给她的温暖。而眼下她要去见的,便是当日帮助她的另一位恩人,钟十四郎。
  自昨日兄长提出“赶紧成婚”这个主意,并且连人选都干脆利落地推举出来后,王玫便陷入了思索之中。她愈是想,愈是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适当的解决对策。谁知道元十九未来会闹出什么事来?钟十四郎本便与这些是是非非无关,娶了她之后,反倒有可能遭受羞辱或者刁难,又何必连累他呢?作为她的恩人,他还没有受过报答,便将自己也搭了进来,就算是帮助友人之妹,也付出得太多了。而且,听阿兄说过,他还是初婚?她不仅是和离归宗之女,这具身体还很难有子嗣。没有嫡子什么的,对于唐朝人而言也很难接受罢?虽然传宗接代在古代应该是最要紧的事情,但以她的性格与所受过的教育,也不可能接受妾室、庶子这样的存在。
  思来想去的她,听到兄长已经安排翌日便与钟十四郎见一面之后,毫不犹豫地一起过来了。且不说其他,自从遇人渣这件事发生之后,直到如今,她都不曾当面谢过钟十四郎。就把今日当成一个致谢的机会罢。其余之事,大可不必勉强。
  越过回廊后,拨开严严密密垂下的藤萝,露出被挡住的月洞门,前方便是一片苍翠的松林。松林深处,立着一座有些破旧的木亭。木亭四根柱子漆面斑驳不堪,亭顶长满杂草,却又有种古旧沧桑的美。而钟十四郎就跽坐在木亭当中,手捧着文卷,似是正沉迷其中。
  为了避嫌,打消兄长做月老的心思,王玫此前从未仔细打量过他。如今她认真地端详了一番——修眉俊目、鼻梁高挺,确实是个长相很正派的俊秀书生。但与那些想象中的书呆子相比,他显得更沉默而坚韧,既没有迂腐之气,也没有那种名士的狂放之性。
  王玫不得不承认,兄长看人很准。如钟十四郎这样的人,沉稳可靠,确实是个可托付之人。但是,他越是值得托付之人,她就越不能就这样拖累了他。这人是没落三流世家之后,身上同样背负着振兴家族的责任。妻室子嗣,都不应该成为他的弱点。
  “钟十四。”王珂望了望妹妹,又看向木亭中的好友,露出了满足的笑意,“能如约看到你,我实在是松了口气。”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应承婚事,人品胆量都是绝佳的,日后必有成就。
  钟十四郎放下文卷站了起来,对着兄妹俩行礼:“王七,王娘子。”他似乎并不意外王玫也跟着过来了:“你在信中所言之事,确实非常紧急。我已经想过了,绝不会辜负你的托付。”说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好友身后那个纤细的身影上转了转,便移开了。
  “我就知道你必定会答应。”王珂笑道,遂正色躬下身行了一个大礼,“公致的恩情,王七记下了,日后必当回报。”
  钟十四郎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沉声道:“你我相交一场,又与王娘子有缘,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王玫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将她丢在一旁,似乎就打算这样将事情定下了,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这可是她的事,怎么没有人问一问她的想法?——当然,被人爱护的感觉确实也很不错就是。笑意从心底涌了上来便止不住了,她低低地笑出声来,自是引起了身边这两个出色男子的注意。
  “九娘,可以安心了罢?”王珂挑起眉。
  钟十四郎仍然静静地望着她,眼中盘旋着温和之意。
  “阿兄,我有话想和钟十四郎单独说。”王玫勉强收了笑声,脸上却仍然留着笑意。
  王珂怔了怔,看了钟十四郎一眼:“好罢,你有什么话,尽管问钟十四便是。阿兄到外头看一看那幅礼佛图。”倘若好友能表明他的决心,想必妹妹便不会再抗拒这场婚事了罢。他觉得钟十四郎可托付自然不够,须得妹妹觉得他是个良人,日后婚姻方能琴瑟和鸣。
  钟十四郎也有些意外,点点头,退两步,示意她走进木亭中:“日光炽烈,久晒伤身。王娘子,请。”
  王玫便带着丹娘走进了木亭,也不管地上铺着的苇席茵褥有多陈旧,便跽坐下来,举止间皆是优雅从容。钟十四郎在她对面坐下了,两人相隔不近不远,既不显得亲近也不显得十分疏远。
  王玫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的年轻男子,心中慨然一叹:越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越不应该被她拖累。她直觉认为,兄长必然不会越俎代庖,将她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然而,他才应该是那个最有权利知道一切的人。所以,兄长安心让他们相处,想必也是认可她将事实和盘托出罢?
  “钟十四郎,我想先向你道谢。当初帮我解围之事,我始终没有当面谢过你,实在是失礼了。”
  钟十四郎微微摇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那个带你逃走的小郎君才是首功。”
  王玫听了,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你是你,他是他,都是我的恩人。既然你是我的恩人,我便不想因此事拖累于你。我年少时错爱了人,将一头狼当成了良人,遭他抛弃后另嫁他人。不料他又来纠缠,使我不得不与夫君和离。这头狼紧咬着我不放,逼着我再嫁给他,我自是不愿意。但他有先前私相授受的把柄,又拿我家名声威胁,实在无法,兄长才想出了‘尽早嫁掉’这个主意。他认为你是可托付之人,我也觉得你人品才学俱佳。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选择你。”
  钟十四郎一怔,眉头轻轻拧了起来:“我知道日后可能会面对什么,但我愿意娶你,也相信你我必能共度难关。”
  王玫笑得更是坦荡,目光诚挚地望着他:“这是我的难关,不是你的,又何必将你拉进来?我虽是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但已和离归宗,身后又有这头狼咬着,而且身体不利于子嗣。你娶了我,委实是弊大于利。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我却不能给你带来什么,这桩婚事实在是不合适。”
  钟十四郎垂下眼,毫不犹豫地道:“我并非为利而娶你。”
  “那你也不该为朋友之义娶我。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轻易决定?”王玫摇了摇首,万钧压力之下,她的脑筋也转得更勤快了,就似突然开了窍一般,“若你明经科高中,由我阿兄牵线搭桥,想必也定能娶得上我们一房分支的嫡女。既能娶五姓七家女,又不虞小人作祟,振兴家业指日可待,实在没有必要牵涉此事。”
  钟十四郎望着眼前这个细细为他分析的秀丽女子,心中升起了苦涩,却又有几分愉悦。他其实尚不明白为何看到好友的信之后,根本没有细想,就决定答应这桩婚事。但自从在洛阳城郊见到这个身影之后,只要她在场,视线便总是不由自主地会随过去。听到她述说那些过去,他心中有些酸涩,也更佩服她的坦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勇气将错误如实告知,更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胆量独自承担因果。
  “王娘子,我已经答应了七郎,一定会照顾好你。那元十九竟然出言威胁于你,想必忍耐不得太久。只有与人成婚,才能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为了经营自己的文名,他必然不敢再妄动。有了时间,我们才能更从容解决他的胁迫。”
  “这桩婚事,我不能答应。”王玫的脊背挺得笔直,微微抬了抬下颌,坚定地回答,“你是阿兄的好友,又是我的恩人,我不想连累你。你值得更好的女子,值得拥有更好的前途和家庭。”说实话,经过这番接触,钟十四郎的人品和坚持让她十分感动。如果没有元十九这个人渣紧迫盯人,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已经损坏,说不定阿兄确实能成功地当一回月老。可是,眼下没有如果,她做不出来转嫁灾祸这样的事。
  钟十四郎深深地看着她,突然道:“若是权宜之计呢?你也不答应?”
  “权宜之计也于你有损,好端端的成婚又和离,不是什么好名声。”虽然刚来了几个月,但生活在这样一个世家中,她也明白了一些基本的高门礼法规则:要娶五姓七家之女,或嫁五姓七家之子,好名声必定少不了。世家好名,权势是背后的盘算,但名声必是不可或缺的。钟十四郎在家世、权势上已占不得优势,只能好好经营名声才能取得认可了。
  说完这些,王玫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很多。她款款立起来,朝对面的钟十四郎行了一礼:“不论如何,我必须谢谢你不计后果伸手相助的恩情。不过,我心意已决。”她走出木亭,刚想往外走,突然停下了步子,压低了声音,“钟十四郎……这里有没有别的路?”兄长为她盘算了这么多,甚至不惜拉下面子向好友求助,她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眼下,她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或许充满了无奈的阿兄。
  钟十四郎从怔愣中回过神,指了指另一边:“从这里出去,经过大片寮舍,便可直通山门之外。不过,如今王娘子还须小心自己的安危。”
  “多谢,我会留意。”王玫带着丹娘走了几步,又回首道,“烦劳……过一段时间再去找我阿兄,可好?”
  钟十四郎不由得失笑了,颔首道:“好。”
  得到钟十四郎的保证之后,王玫便快步走出了这片松林。丹娘紧紧随在她身边,警惕地左右看着,唯恐从哪里又冒出一个登徒子来。然而,此处确实十分偏僻寂静,又没什么好景致,除了在角落里清扫的小沙弥之外,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主仆二人绕过人流多的寮舍,找了位小沙弥带路,直奔山门外。
  直到坐上自家那辆乌檀马车,王玫才松了口气。
  “九娘……”丹娘跽坐在她身边,低声道,“拒绝了这位钟郎君,还有什么法子……”
  “暂时没什么好法子。但若是用这个法子,我于心不安。”王玫轻轻一叹。
  “可是那钟郎君……”似是对九娘有意。丹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既然九娘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决然之态,她这贴身侍婢也没有资格置喙什么,只需听令便是。
  王玫托着腮,隔着薄纱车门帘望着这座寺庙巍峨的山门,忽然心生了想逛逛这座长安城的念头。
  此时刚入了七月,仍在三伏之中,很是闷热。她也知道,这样的天气实在太不适合游玩了。但是,心中一直闷着事,也只有到处逛一逛,看一看这座长安城不同的风景,或许才能开怀一些了。而且,回到长安已经两个多月,除了去曲江池、赴宴、来大兴善寺之外,她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第三十五章 偶然相遇
  因是三伏天气,且刚过正午,长安街头不复往常那般车马如龙的繁华景象,连埋头赶路的行人也少了一些。在这种仿佛只要略抬一抬手便汗出如浆的时候,出门讨生活的平民百姓也不得不避开暑热,选择较为清凉的清晨或者傍晚出行。而那些必须在这时候出门的富贵人家,则在马车或牛车里置了冰盆,驱散闷热的暑气后便舒适多了。
  一辆乌檀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宽阔的街道上行驶着。两匹油光水滑的温顺母马踏着小步,在马车夫刻意的放纵下,随意地转着方向,穿过一道道坊门、越过一条条街道。马车上,竹卷帘半垂半落,挡住了炽烈的日光。薄纱制成的马车门帘已经束了起来,通风散热。而斜倚在马车内的年轻女子则好奇地望着车外的景物,眼中充满了赞叹之色。
  长安城修得规整而严密,若远远望过去,难免会为它的宏伟规划所惊叹。然而,倘若从每一个里坊中穿过,又能欣赏到与众不同的景色。漂亮的宅第园林、庄严的寺观、高低错落有致的房屋、旌旗招展的食肆酒肆,或忙碌或轻松的人群。每一座里坊,都仿佛独一无二的画卷,具有不同的生命气质。
  “丹娘,前头似有个不错的食肆,去买些吃食罢?”王玫忽然指着路旁的一个小食肆道。那食肆似是专卖汤饼和蒸饼,大热天里蒸汽腾腾,里头的店家与食客俱是挥汗如雨,却依旧很是热闹,想必口味应该也不错。
  丹娘犹豫了一下,瞧了瞧身边的三个大食盒:“九娘,咱们一路已经买了不少吃食……这种天气,吃食也存不住,若想带回去给郎主、娘子尝尝,恐怕便要坏了……”
  王玫勾了勾嘴角:“我想尝尝,说不定这家的汤饼和蒸饼味道格外好一些呢?”丹娘自是不能理解,心情不好的时候若是暴食一通,说不准便能靠着食物治愈自己了。然而,有这位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婢在旁边盯着,她也不好意思吃下那么多,买来的各色吃食都只略尝了尝便放下了。连暴食都找不着机会,她越发觉得有些郁闷了。
  丹娘想了想,点点头,敲了敲车厢,对外头道:“九娘想尝尝那边食肆中的汤饼与蒸饼,可否烦劳赵九大兄走一趟?”
  一直在马车旁边步行护送的赵九早就汗湿重衣,发现小食肆旁边还有个酒肆,沉声道:“天气炎热,九娘可还觉得口渴?想饮什么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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