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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幼幼坐在旁边,伸手推推他,心里却想着如果他醒了,该说些什么好,可惜容欢没有反应,完全不省人事,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总觉得像在哭泣一般。
  他这么睡着是极易受凉的,不知怎么的,幼幼回忆起当年,他浑身湿透了,也要把披风让给落水的自己。
  她解开自身那件大红缎面云狐皮滚边披风给他罩上,结果手刚要离开,他忽然动了下,似乎要醒来,她吓得一缩手,然而晚了一步,一下子就被他捉住手腕,他抬起头,充满醺醉的眸子紧紧盯了她一阵儿,却是笑起来:“你来了……”
  幼幼一怔,就见他松开手指,转而用拇指轻轻抚上她的脸,一下一下,反复摩挲,过去了好久好久,害得幼幼都以为自己是一颗稀世珍宝了,可以被他这样爱不释手,那种眼神,她无法形容,他从没这样看过她,像一只哀伤而可怜的小兽,满是依赖,仿佛她一旦离开,就会活不下去。
  她赶紧说:“你喝醉了。”
  “我知道……”他有些疲惫,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坠,“你先别走,等我醒了……等我醒了再走……”
  他以为他在做梦,在梦里跟她说话。
  幼幼心底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滋味,三年了,他总是坐在亭中把自己灌醉,说梦话,胡言乱语,她有些生气:“容欢,你醒醒行不行?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喝成这样?”
  他没说话,趴在石桌上睡熟了。
  幼幼傻傻地在一旁发呆,以前他在梦里唤过自己的名字,她听到过,可是从没想过他为什么要唤自己,都是被她刻意忽视掉,现在想想,抑或,抑或是知道的,只是逃避地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她凝视远处楼阁中的一点灯火,恐怕习侬此刻正在铺床熏香,然后等她回来之后再伺候她就寝吧,连她都想得怅惘了,那容欢每次又会想到些什么?她觉得眼角发干,宛如被沙砾划过,是涩的。
  她没办法,还是唤来吕淞,吕淞见容欢醉得一塌糊涂,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好命两名体格高大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把人架走。
  她的披风还系在他身上,但她没开口要回,只是等吕淞一行人离去后,也马上回凝思园歇息了。
  过去两日,掬珠急匆匆进屋,跟她说:“王妃,王爷病了。”
  幼幼当时正忙着绣东西,闻言动作一滞,掬珠继续讲:“听说前两日就咳嗽不舒服,结果昨个半夜发高烧,太医说这是风寒发热一并发作了,挺严重的。”
  习侬收到她递来的眼色,佯作讶然一声:“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准是那晚不小心着凉了。”掬珠颦着眉头叹息,“王妃,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吧。”
  幼幼瞧她俩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一唱一和倒是默契,想那晚正值秋雨过后,容欢铁定是受寒着凉了,如此情况,居然还强撑了两日,如果早请大夫来,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她越想越气,让掬珠取斗篷来。
  掬珠暗暗朝习侬做个“胜利”的手势,便美滋滋地去拿斗篷了,之前去怡山别庄郊游,本以为王妃与王爷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孰料一回府,二人继续各过各的,重回原点,看得掬珠她们干着急,真可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容欢这一病,便与宝儿隔离开,暂搬到紫云轩歇养。而幼幼的突然出现,着实令院里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这几年府里也陆陆续续换了一批新人,她们虽知王爷有位王妃,但听闻对方身染“恶疾”,一直深居凝思园足不出户,也从不见王爷去凝思园探望过,想来可知夫妻情分淡薄,偏偏瑜亲王又是一位俊美无边的主儿,难免令不少自恃容貌不俗的婢女生出旖旎之思,巴望着王爷哪日能留意到自己,给自己一份宠爱。可惜王爷一门心思全在小郡主身上,几年里极少亲近女色,就连唯一留在身边的那位姨娘,也是一两个月才去她那里一趟。
  今日瑜王妃突然出现,委实让她们大吃一惊,也彻底粉碎不少人的幻想,要说这瑜王妃浑身上下真无一丝奢华之处,素雅得如一枝锁寒白玉兰,漫步行来,裙裾轻扬,天光下整个人清冷生辉,满身带着晶莹的雪色一般,那神情明明不倨不傲,偏偏一个眼神,就昭显出高人一等的身份来。若把自己搁在对方身旁,顿时就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了。
  幼幼进来时,看到小双正在服侍容欢用药,今日小双穿着一件杏黄色刻丝对襟夹袄,下着同色襦裙,耳朵上戴着珍珠玉坠,随着举动间摇曳熠熠,衬得她的脸庞如荷花般乖巧可人,再给容欢喂药时,两靥间夹着一点嫩嫩的粉。
  见幼幼来了,她显得措手不及,忙把药碗搁下,起身福个礼:“王妃。”
  容欢倚在床头,气色看去十分不好,眉宇间全是疲倦,大约是发烧烧的,脸庞泛着微微晕红,仿佛喝多了酒一样,很难与平日那个意气风发的瑜亲王联系在一起。
  他一阵惊愕地看着幼幼:“你、你怎么来了。”刚说完,低头咳了好几声。
  幼幼听他咳得厉害,启唇解释:“我听掬珠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瞧瞧。”
  他有些着急:“没甚大碍,回去吧,免得再传染给你。”吩咐她背后的掬珠,“扶王妃回去。”
  幼幼纹丝不动,想了想开口:“既然来了,我坐一会儿再走。”
  容欢直愣愣的看了她半晌,跟不可置信似的,尔后才对小双道:“你先下去。”
  小双脉脉瞧着容欢,但对方的眼睛一直扎根在幼幼身上,方颔首一应,退了下去。
  余下彼此后,幼幼坐下来,听他问:“宝儿这两天没闹吧?”
  他虽病着,但仍一心惦记着孩子,幼幼点点头:“汪妈妈已经告诉她了,说爹爹在生病,等病养好,就能陪她玩了。”
  容欢叹息一声,劝她:“回去吧。”
  幼幼见矮几上的瓷碗里还有一半汤药:“先把药喝完吧。”
  她转动调羹,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匙药,凑近吹了吹,没留意到容欢已经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完全呈现僵硬状态,等银匙送到唇边,他还是不动,幼幼一颦眉,他才猛然回神,不太自然的把嘴巴张开,喝下一口,竟觉得这药变味了,怎么是甜的?
  幼幼发现他枕畔摆着一叠衣物,仔细一瞧,原来是那件大红缎面云狐皮滚边披风,她不懂他摆在枕头旁边做什么,上面带着几层褶皱,像被人反复摸过。
  容欢脸色有点难堪:“那晚……你来了。”
  幼幼“嗯”了声。
  容欢当时喝得稀里糊涂的,对此事完全没有印象,当后来恢复清醒,发现身上披着这件披风,才知道是她来过了。
  他结巴:“我本来说让人还回去的,但、但一时……给忘了……”可能瑜亲王目前正处于高烧中,连借口都不会找了,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幼幼也没深究,见他身上只穿一件里衣,伴着几声咳嗽,愈发显得清减憔悴:“既然前两日就难受,干吗不早找大夫来瞧瞧?”
  他笑得虚弱:“我以为熬熬就过去了。”
  幼幼道:“要是任何病都能熬过去,还要大夫做什么?你说你,挺大的一个人了,怎么也不懂的照顾自己。”
  容欢那张病容上焕出一丝奇异的光彩来,竟被她训得心里暖烘烘的,一个劲点头:“嗯,嗯,我以后注意。”
  幼幼一愣,可又找不出自己那番话有哪里不对劲,总之腻味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你躺下睡会儿吧。”
  容欢乖乖躺下来,幼幼掖好被子刚要转身,却被他从后拉住手。
  ☆、第82章 [纠结]
  幼幼一愣,容欢也是一愣,其实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不假思索地便做了。
  他脸上带着某种纠结与矛盾,默默垂下眼帘,很快又放开……幼幼瞅他这副样子,竟然有点心软,她本要走的,见状又重新坐回来:“我再坐会儿,你睡吧。”
  他睫毛颤了颤,不得不说,他的睫毛生得真好看,比女子还好看,天生的又细又长,密密排列着,清楚得可以令人一根根数出来,为此再对上那双桃花美目,更觉惊魂摄魄。
  大概身体虚弱,他闭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着。
  下午,幼幼又来到紫云轩,梦桐跟梦竹齐齐朝她行礼,幼幼看她俩一人端着药碗,一人显得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不把药端进去?”
  梦桐为难道:“回王妃,是王爷不肯吃药……”
  容欢不吃药?幼幼想早上不还好好的吗,走入内室,容欢已经醒了,倚着床,低头闷闷不悦,像在跟谁赌气一样。不过当幼幼一进来,他眼底瞬间流光溢彩。
  幼幼开口道:“怎么回事,为何不吃药?”
  他仿佛窘迫,脸比先前多出一丝红晕,还当他是烧得更严重了:“我觉得自己好多了。”
  幼幼坐在旁边,探手摸摸他的额头,皱起眉:“明明还在烧,不行,必须得把药喝了。”
  她接过梦桐递来的药碗,舀了一匙,亲自喂去,之前还闹着不喝药的瑜亲王,此刻居然乖乖张口,乖乖把药喝下去,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宝宝,真是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直至一碗药喝尽,还好像没喝够似的,这让梦桐梦竹纷纷看傻了眼。
  或许是药效很快起了作用,不多时,容欢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幼幼被他抓着一只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一直抓着,她尝试着稍稍一动,结果他就攥得更紧,幼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可又感觉他明明睡的很熟,因为发烧不舒服,眉心总在轻微蹙着,显得特别孩子气。
  摈退梦桐她们,幼幼独自守在旁边,早上虽然来过,可一直没功夫留意四周环境,这屋里的铺陈摆设居然没有变化,走前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鸳鸯枕头……龙凤锦被……连床顶那个鎏金镂空莲花纹挂链银香球也没有换过,他大概,也是许久不曾在这里住过了吧。
  她想到他们成亲那日,床榻上撒满金钱彩果的吉祥物,满屋布置得喜气洋洋,放目望去,全是一片大红色,仿佛掉进胭脂池,刺得她眼睛都痛了,如今思忆,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想着想着,头倚床柱,居然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对上容欢一对睁开的瞳眸,正痴痴的。
  她一愣,看看周围:“怎么回事?”
  容欢方意识到她醒来,呆呆眨了两下眼:“我醒时瞧你睡着了,就把你抱到床上来了。”
  听他嗓子干哑,她询问:“你渴不渴,我去倒杯水。”
  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幼幼……”他语气有些伤感,“我、我不渴,你别走好吗……”
  幼幼愣神之际,已经被他拥入怀里,他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处,寻求着温暖。
  幼幼知道他还在发烧,傻愣愣一阵后,没有立即推开:“我去唤梦桐她们来,你睡了快一天了,也该吃点东西。”
  “我不想吃……”他将她抱得更紧,“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推开或者逃跑,可此时此刻,她的反应却像木人一样,脑子空白而迷茫,半晌,开口道:“别讲胡话了。”
  他轻笑,掩不住几许嘲弄:“是啊……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幼幼觉得脖颈痒痒的,像有小蚁在爬啃,原来是他的吻,他用唇一点一点磨蹭她的肌肤,十分仔细,仿佛小小的婴儿在找奶喝,她惊惶,伸手推开他,孰料非但没推动,反而被他压在身上,他俯首吻她的唇,用舌撬开唇齿,缠住不休,他的技巧太好了,吻得她很舒服,像把体内所有的感知都蒙蔽,只能感受着这抹温柔,让她阵阵颤栗。
  当他解开她衣襟前的扣子,她才犹如当头一棒,迅速阻止他的动作:“容欢,你别这样。”
  他又去吻她的唇,她开始挣扎,用粉拳朝着他的后背又捶又打,亦如落入渔网里的小鱼,想要寻到空隙逃窜而出,谁说生病的人就没有力气了?她越挣扎,偏偏他就吻得越用力,身子紧紧贴着她,要成为连体婴一样。她不再是那个不通人世的小女孩了,她这样乱动,更刺激到他最敏感的部位,她感受到,慢慢不敢动了,他握着她的力道果然松弛下来,只是不停的吻她,从额头、眉毛、眼角、鼻子、嘴唇、下巴……真是无处都不放过,仿佛一个执迷的商贾,终于找到他遗失多年的宝物,捧在掌心,一直吻、一直吻,吻到天荒地老,她被吻得头晕脑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衣物就被一层层解开、剥落,仅剩下一条肚兜,脑中唯一的那丝理智,终于将处于悬崖边的她扯了回来,她大叫:“容欢,你快放开我!”
  “我不放。”他双目赤红,仿佛喝多了酒一样,是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
  她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今天她要来探望他,后悔为什么还肯同意留下照顾他:“你不要再逼我了行不行?”
  容欢惨然一笑:“公玉幼,你说究竟是咱俩谁逼谁?”
  她张开口,但喉咙似被什么生生咔住,一时间竟答不出来。容欢用拇指轻抚她的脸:“你说,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
  幼幼忽然流下眼泪:“我真的恨死你了。”
  容欢扬唇,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凄酸苦涩:“我知道,你恨我……一直都知道……”他浑身发抖,不知是在拼命压抑,还是情绪过于激动,“我也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这样也不用再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幼幼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他一边爱怜地吻着,一边进行着手下动作,幼幼怎么也推不开他,一说话,就被他用舌头缠住,缠得那么深、那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给她讲述以前的事,他们去鼓子巷吃驴肉火烧;他陪她到怡山别庄骑马;在山顶上控制不住的亲吻她;她一喝酒就会醉;喜欢骂他是讨厌鬼、大坏蛋……好多好多,她都差不多快忘记的事,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进入时,她很害怕,曾经的阴影宛如恶魔的爪,一次次挠噬她的心口,他哄她,亲她,不断在耳畔呢喃着那四个字,仿佛咒语一般,听得人入魔,他缓缓地抽、动,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传递给她,她像浪涛中的浮舟,找不到方向,只能一味攀附着他的肩膀,所有思绪,一次次被他撞得粉碎,任由他带她去往无边无际的远方……最后,她觉得自己好似灵魂出窍,形容不出来的滋味,只是激动地哭了出来。
  两个人都累得筋疲力尽,她再睁眼,天都黑了,容欢还未醒来,躺在床上,俊美的脸庞显得平静而柔和,居然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却又那么可怜,梦桐她们始终守在外面,大约是听到屋里的动静不敢进来,幼幼觉得难堪,匆匆穿上衣物,便起身回到凝思园。
  一回来,她就命人准备热水,也不用伺候,一个人泡在浴桶里发呆,她还记得第一次的痛,而这样的事,她没想到会发生第二次,仔细回忆,竟只剩下迷乱与混沌,她好怨他再一次强迫她,并且也怨着自己,明明有机会反抗,却选择了半推半就,对于这种反应,她感到害怕。
  这些天她足不出门,总是怏怏的打不起精神,习侬掬珠在她身边服侍,自然察觉到异状,从紫云轩回来后,主子身上突然多出一些淤淤紫紫,难免不被多想,本该是让她们雀跃不已的好事,可惜此刻看王妃的样子,明显是心情不好,最近说话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不动就提瑜亲王了。
  而幼幼与其说是心情不好,倒不如说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刺绣会刺到手指头,吃饭会忘记时间,就连走路也会摔跤……
  “王妃,您瞧是王爷!”
  从那日回来之后,她再没去过紫云轩,甚至得知容欢病好了,也没去探望。这是他病好后的第二天,习侬就透过楼上的轩窗惊呼。
  幼幼闻言,过来朝下方一望,果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孑然而立,姿影茕茕,宛如寒山一竹,显得那般孤寂而削瘦,为这清冷的深秋更添几许萧索。
  掬珠问:“王妃,这怎么办呀?”
  幼幼落下帘子,淡淡吐出句:“不管他。”
  ☆、第83章 [破垒]
  容欢站了一天,从早上至黄昏,幼幼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支短笛,坐在门前石台上,呜呜咽咽地吹着,是凄凉的调子,婉转悲迂,配合着萧瑟秋日,简直能叫人肝肠寸断,含泪凝噎。
  幼幼知道他笛子吹得好,那时候在燕春楼他与花诗琴笛合奏,他吹的曲子柔澈悠远,如丝如絮,让人闻而痴醉,可现在,幼幼只觉心烦气躁,偏偏那人吹得没完没了,像施术者的魔咒,一遍遍在脑中盘旋,幼幼抓耳挠腮,连午觉都睡不好,当冲到窗前掀起纱帘,容欢竟若有所觉一般,仰头朝她这厢望来,结果幼幼跟做贼心虚似的,吓得往回跑。
  她用枕头蒙住脑袋,不清楚究竟过去多久,笛声终于歇止,她一愣,小心翼翼移至窗前,发现楼下毫无人影,容欢已经不在了,她望着,心里无端生出空荡荡之感,但天毕竟快黑了,他也该回去,她其实知道他为什么要一整天站在这里,可她不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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