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了一会儿太监来报,皇帝刚刚下朝正向坤宁宫而来,蔺秋虽是男子,但毕竟是“儿媳妇”,不适合在这里,于是带着张德儿和嬷嬷们告辞。
  刚一回到景琉宫,就见梁熙也刚刚进门,头戴金玉冠,身穿滚龙袍,应该是刚刚下朝回来。
  ☆、第 13 章
  “张德儿?你怎么在这里?”梁熙看到跟在蔺秋身后的张德儿,感到有些惊讶。张德儿为人谨慎,能力又强,是楚皇后的心腹之一。
  张德儿恭敬行礼,说:“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让太子妃掌管雁归山一带的田庄,命奴婢从旁协助。”
  “母后让你管理田庄?”梁熙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呆兮兮的小孩。
  蔺秋点了点头,把案上面的账簿指给他看。
  梁熙有些羡慕蔺秋,居然那么快就有事情可做了。别以为让你做事是压榨你,其实那是对你的信任,也是交给你权力。就象梁熙,即使身为太子,每日上朝听政,却只能听不能议,站在那里和个木头桩子也没啥区别,手里的权力出了景琉宫完全无效。
  到不是说梁熙有多渴望权力,事实上正相反,他最想做的是个纨绔富家子弟,每日睡到午后无人管,跑马斗狗有人陪,吃饱了玩,玩累了睡,啥都不用管,可是现在成了太子,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在朝堂上一站几个时辰,午后还要听太傅啰啰嗦嗦的讲课和唠叨……这也罢了,如果以后更进一步,象他父皇那样每日为了国家大事操心劳累,真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随手翻了几下账簿,梁熙对田庄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他眨巴了几下双眼,问张德儿:“田庄里都种了些什么?”
  张德儿心中虽有些奇怪,这个纨绔太子怎么对田庄感兴趣了?脸上却分毫不显,依旧恭谨道:“回太子殿下,往年雨水充足的时候,田庄里也会种些瓜果,只是这两年雨水不丰,只种了些麦黍之物。”
  “哦,麦黍啊……”梁熙立刻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扭头对蔺秋说:“太子妃可曾见过麦黍长什么样?没见过吧,孤也未曾见过。这管理田庄不能只听人汇报,必须事事亲力亲为才可,如果连种植的作物都不认识,那肯定是不行的。”
  他这边话没说完,旁边的刘嬷嬷脸都要绿了,“事事亲力亲为”?这是要自家小公子下田种地吗?开什么玩笑!自家小公子好不容易最近脸色好了一些,要再受了他的蛊惑,真的跑去尝试种田,非累病了不可!要不是梁熙的太子身份,刘嬷嬷非冲过来揍他一顿不可。
  梁熙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恨上了,继续兴冲冲的说:“我看太子妃还是要去田庄里瞧瞧,只是此去雁归山往返也要两日,太子妃身体又不好,孤实在不放心,不如就让孤陪太子妃一同前去,太子妃以为如何?”
  蔺秋愣了一下,心里莫名的有些欢喜,于是点了点头。
  这下不只刘嬷嬷,连张德儿的脸也彻底绿了。身为楚皇后的心腹,张德儿太了解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了,撺掇着太子妃去田庄,再以担忧太子妃为名自己也跟过去,无非是嫌宫中太闷了,想出去玩呢。张德儿都能猜到,只要一出宫梁熙会做些什么,先是跑马,到了雁归山再去狩猎,这要是出点事,自己的脑袋也肯定是保不住了。只是看太子殿下那激动的样子,要他打消念头不容易,太子妃又是个不说话的,还是得去皇后那里打个招呼,可不能随便的把这两位给放出去。
  “那太好了,咱们这就和母后说去。”梁熙几乎是双眼冒光的跳起来,拉着蔺秋的手就要往坤宁宫去。
  这下刘嬷嬷再忍不住了,黑着脸一下拦在梁熙面前,说:“太子殿下,请让太子妃用完午膳再服了药,再去请示皇后娘娘如何?”
  梁熙虽然纨绔,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听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份了,连忙讪笑着停了脚步,手里却不由的捏了几下蔺秋的手,“咦”了一声,将他的手从袖子里拉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蔺秋的胳膊细得吓人,皮肤是青白色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比他的脸色还难看。而他的手更是干枯细瘦得象个小鸡爪子,手背上青筋发黑,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上也没有任何的红色,反而是青紫色的。
  “怎么比以前还瘦了?”梁熙皱起了眉头。
  蔺秋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抬头看着梁熙,突然觉得自己想说点什么,可是……该说什么呢?他想了想,说:“瘦……不好吗?”
  梁熙吃了一惊,他们大婚到现在快一个月了,蔺秋还是头一次主动和他说话,简直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连说话也些结结巴巴:“额,这……这不是不好,是……胖一些比较健康。”
  蔺秋点了点头。
  梁熙却有些兴奋,接着说:“你要多吃一些,这样才会胖,身体才会好。等天气暖和一些,孤带你出去骑马,多运动才能健康。你看孤的身体多好,这是在边关那一年操练出来的。”说到这里,想到在边关的时候,蔺岳那个粗胚天天把自己往死里练,梁熙的脸一下黑了。
  其实梁熙不知道,操练他的虽然是蔺岳,主意却是蔺柏出的。
  当初梁熙被送到边关,蔺敛为了他的安全,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亲兵贴身保护他,又不许他随意离开军营,没几天梁熙就受不了了。在京城的时候,梁熙玩闹惯了的,那里受得了每天对着几个冷着脸的保护他的亲兵。没有酒喝,吃的也不好,连个唱小曲的都没有……于是梁熙怒了,开始每天找蔺敛的麻烦,不是乘着各将领开会时进去打闹,就是在士兵操练的时候,突然骑着马冲进操场捣乱一番。
  蔺敛对梁熙的这种无赖行为十分无奈,在他看来,梁熙就象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可是蔺柏看不过眼了,在他看来,这世上够资格在他面前无理取闹的除了自家小弟,再没有别人的,就算是皇子也不够资格,于是在这个一身白衣,却腹黑如墨的儒将的撺掇下,以蔺岳为首,各营将领为辅,开始往死里操练梁熙,让他再没任何精力去蔺敛面前闹腾。
  刚开始梁熙还想反抗,可是蔺柏又想办法调走了蔺敛,唯一能保护梁熙的人没了,剩下的从将领到士兵各个都看梁熙不顺眼,没办法,得罪人太多的后果就是这样。
  半年后,蔺敛再次见到梁熙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了,原本白白嫩嫩的小皇子,变得又黑又壮,从外表看,除了俊了些,和普通边军几乎没有区别了。
  不过现在梁熙再回想当初,每天操练,骑马,射箭,还要和人对练,虽然苦,却比这天天被困在宫中的日子好多了。
  用了午膳,又看着蔺秋喝下了那苦兮兮的汤药,梁熙迫不及待的拉着蔺秋往坤宁宫而去。
  ☆、第 14 章
  位于京城以西二百多里处的雁归山,南北延绵近百里,主峰奇险峻秀,峰上有十几块巨大的奇石,仿佛十几只各种姿态的归巢大雁,故名雁归山。
  雁归山东麓山脚地势平坦,有一个雁鸣县,蔺秋所管的几个田庄就在雁鸣县内。
  梁熙的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了,他骑着一匹青云驹,马上挂了一只野鸡和三只野兔,都是他亲手所猎。
  “这野鸡晚上给你炖汤喝,兔子皮让他们给你做个袖笼。”梁熙笑眯眯的凑到车窗前,表情可称得上谄媚。
  从边关回来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梁熙一直被拘在宫里,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还是托了蔺秋的福,为了下一次还能出宫,谄媚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那是自己的太子妃,反正周围都是自己宫里的人,反正保护的三百护卫离得远听不见。
  车窗上蒙了厚厚的两层碧纱,不会气闷还能档风,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车里面的人却能清楚的看到外面。
  刘嬷嬷对着那张窗外的脸咬牙切齿,说是不放心太子妃一个人出宫,其实从早上出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都快到雁鸣县了才回来,居然还好意思腆着脸拿那几只破野兔来卖好,自家小公子什么时候用过这种破皮子,颜色灰不灰、黄不黄的,还是春天里正换毛的皮子。
  蔺秋也在望着窗外的那张脸,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睛,连嘴也是弯弯的,这张脸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送信的路人甲。
  有一天他正在一棵梧桐树下发呆,一个男玩家找到了他,让他送一个装满材料的包裹。
  “我的运气真好,刚收集全就遇到你,本来还担心路上会被人抢了。”那个男玩家还沉浸在喜悦中,自顾自的对着一个npc说起话来。“有了这些材料,她就能把装备升满级了,我看过宣传画,她那套装备升满了可漂亮了,她肯定会很喜欢,也肯定很高兴。”
  可是当路人甲找到那个女玩家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很漂亮的满级装备,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看到路人甲送来的包裹,她不屑的撇了撇嘴,连话都懒得说,只是让路人甲送回去。
  蔺秋至今都记得当那个男玩家收到退回的包裹,眼中的黯然和失落。
  “我……很喜欢,也很高兴,谢谢。”蔺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窗外。
  梁熙惊得差点一脑袋撞到车窗上,他那几乎不说话的太子妃居然对他说了那么长一串的话,而且还对他说了谢谢,莫不是太阳太大,他脑袋发晕了?
  别说是梁熙,就是车里的刘嬷嬷也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看来自家小公子对这太子是有些不同。
  蔺秋说完这话,却是感到有些高兴,一直隔着窗纱盯着外面看,虽然游戏里也有各种山山水水,而且论优美程度远超现实里的风景,可是在路人甲眼里,那些不过是一堆又一堆的程序。而现在,远处的青山绿水,近处的花草树木,每一样都是不同的,每一样都让蔺秋感到新鲜。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雁鸣县,虽然没有提前通知,雁鸣县的县令还是带着一众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当晚,他们宿在雁鸣县里的一处客栈,打算第二天再去田庄查看。
  刘嬷嬷指挥着几个宫人从随行的车里搬下被褥等物铺好,又着人打来热水,伺候着蔺秋梳洗更衣,这才布置晚膳。
  蔺秋坐在桌前,看了一圈桌上的菜肴,虽然比不得宫里的精致,也算是丰富。只是……
  “野鸡汤呢?”蔺秋望着刘嬷嬷。
  刘嬷嬷刚想回话,就见梁熙笑盈盈的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捧着汤盅的宫人。
  “快来尝尝我打的野鸡汤。”
  汤盅是隔水炖的,上面还蒙着一层湿透的纸。撕开纸打开盖子,立刻一股浓鲜的味道涌了出来。野鸡身上几乎没有多少油脂,汤很清亮,只加了几片姜和枸杞、红枣,不腻又温补,到也适合蔺秋喝。
  其实宫中也每日给蔺秋炖汤,只是很少用到野味,所以这野鸡汤的滋味对蔺秋来说很是新鲜。
  用完晚膳,梁熙玩了一整天自然是累了,躺床上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蔺秋为防积食,在刘嬷嬷的陪同下走到客栈的小院子里散步。
  刚好是月初,一弯新月挂在天空,蔺秋看着那月牙儿,不知怎的想起梁熙笑的时候,弯弯的眉眼。
  “太子妃?”刘嬷嬷见蔺秋停下脚步半天没有走,忍不住唤了一声。
  蔺秋转身看了她一眼,说:“刘嬷嬷,我需要雁鸣县的地图。”
  刘嬷嬷一愣,连忙说:“奴婢这就着人去寻。”
  蔺秋点点头,又走了一会儿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雁鸣县的县令送来了地图,虽然地图画得十分粗糙,但也算是大致了解了周围的山势和河道的走向。
  蔺秋管理的几个田庄,其中一个离雁鸣县城很近,旁边又挨着清水河,蔺秋看了一下田庄里的作物,大多是芦黍,也有一些豆类。芦黍刚种下不过半个月,才到人的腰部,到也生机勃勃。
  另两个却是在雁归山的山脚,几乎是挨着的,只是中间有一小片树林隔开。说是山脚,其实这一片的地势比雁鸣县高出了许多,原本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两个田庄绕过去,可是现在那条小河只剩下一层烂泥。
  “见过太子妃。”张德儿带着两个田庄的管事来见蔺秋。
  蔺秋站在田埂上,身后有小太监为他打着伞,四月的太阳在很多人看来是温暖和舒适的,对蔺秋那常年见不到阳光的皮肤来说,就实在是太灼热了。
  “农庄里一共有多少人?”蔺秋问到。
  “回太子妃,这两个田庄共有庄客四百余人。”其中一名管事立刻回答。
  蔺秋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田地里蔫头耷脑的庄稼,说:“四百人,修水渠是够了。”
  ☆、第 15 章
  “水渠?”
  张德儿和那两个管事都惊呆了,这两个田庄比最近水源的地势足足高出近三十米,什么水渠能让水爬上山啊?这小太子妃一看就是从小娇养在深宅大院里的,来这里乱指挥可真要命了。原本靠着田庄里的庄客不停的用水车运水,庄稼或许还能留下一些,可现在……
  嘴里虽然没说,可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两个管事的眼里除了忧虑,还有气恼。他们常年管理这两个田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雨水不足,他们还能努力一下,可是来一个乱指挥的,怕是真的要颗粒无收了。
  只是这田庄是皇家的,太子妃是皇家的人,他要怎么折腾,还真不是他们两个小小的管事能置啄的。这种事情就像隔壁家有个败家儿子,你最多腹诽几句,难道你还能象他的爹娘去揍他一顿?只是现在这个败家儿子败的东西与自己有关,心里自然是万分不爽。
  蔺秋听不到他们的腹诽,更看不懂他们眼中的不满,他身后的刘嬷嬷看懂了,却只是眯了眯眼,自家小公子样样都是好的,就算是败家那肯定也是有理由的,这两个不长眼的,现在不与他们计较,要是敢在办事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那就是找死!当初她们几个在边关挣扎求存的时候,谁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虽然那时候杀的是胡子,真要杀几个不长眼的,手也绝对不会软。
  “刘嬷嬷,把地图和纸拿出来。”蔺秋打断了刘嬷嬷的杀心。
  “是。”刘嬷嬷应着拿出了地图和笔墨,并着人搬来了一个矮桌。
  来田庄的路上,蔺秋就吩咐队伍在清水河附近转悠了很长时间,仔细的观察了水流和河岸的土石结构,对照地图和沿途观察的地形,仔细计算了需要灌溉的面积,蔺秋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水渠该是个怎样的走向。
  拿起笔沾了一下磨好的墨汁,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又在细线上分了几支出来,然后在每一条分支上画了一个小方块,这才满意的放下笔,说:“分出一半庄客修水渠,再找几个竹匠和木匠。”
  两名管事看着那地图上的细线和方框欲哭无泪,如果真的挖一条水渠灌溉,这线路是没错,那表示储水池的位置也没错,问题就在于水渠的起点那里离河面有一个很大的斜坡,还是向上的,等水渠建好了,是要他们每天下山挑水往水渠里倒吗?
  “不知太子妃要木匠和竹匠,是要做什么?”张德儿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打算把事情问清楚了再决定该怎么做,皇后派他协助太子妃,而不是对制肘。身为一个太监,在皇宫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并且当上皇后的心腹,这点眼力价绝对是有的。
  “做水车。”蔺秋说。
  完了,原来不是让他们挑水倒水渠里,而是用水车运。两个管事顿时面如死灰。
  大梁国的水车是那种放在马车上,象一个大桶似的东西,由人驾驶马车到河边装水,然后运到田里去灌溉。
  而蔺秋想建造的水车应该叫高转筒车。就是在山上和山下各架设一个轮子,中间以索链相连,索链上装汲水筒,以流水为动力,把水从低处运到高处去。
  张德儿也有些撑不住了,没见过高转筒车的人,是无法想象依靠水力如何把水从低处运往高处的,况且蔺秋也根本没和他解释高转筒车是什么样的。到不是蔺秋想保密,而是张德儿并不是工匠,在蔺秋看来,实在没必要向他解释。
  当晚,蔺秋住进了田庄,开始画高转筒车的图纸。
  梁熙站在旁边看了许久,没看明白图纸上那一个个古怪的零件是做什么用的,可是他有点心虚不敢出声。
  这一整天,蔺秋忙着视察田庄,而梁熙就忙着四处骑猎,如果不是护卫看得紧,他还想到清水河里试试撑船的滋味。
  说到底梁熙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没去边关前住在宫里,每日只有太监和宫女陪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去了边关,却又被蔺柏和蔺岳两个操练得死去活来。等再次回到宫里,居然成了太子,可是娶了个不爱说话的太子妃,身边带着几个看他不顺眼的老嬷嬷,还有了一个动不动臭骂他的太傅……他这个太子殿下做得实在是很辛苦。
  这次出来,终于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感,可是这种自由却是骗来的。
  “额……你在画什么?”梁熙张了几次嘴,才把话说出来。
  “水车。”蔺秋停下手中的笔,认真的说。
  “这是水车?”梁熙歪着头看着图纸,他今天在路上见过水车,圆圆的一个桶,可和这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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