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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桑 第35节

  “你去江都城,不就是找了份厨娘的活搭船过去的?那天启程的三家,都是很讲究的人家,李姑娘的厨艺,和李姑娘杀人的功夫一样好。”
  李桑柔举着杯子,认真想了想,笑道:“还是杀人的功夫好些。”
  顾晞失笑,“姑娘经手的那几具尸首,我去看过,确实不错。”
  顾晞说着,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虽说……”李桑柔拖着长音,“可是,认认真真做一顿饭,再认认真真吃一顿饭,令人愉快。
  杀人这事儿,不管何时何地何因,都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
  李桑柔叹了口气。
  “守真要是听到姑娘这话,肯定很高兴。”
  李桑柔笑着没说话。
  沉默片刻,顾晞瞄着李桑柔笑道:“姑娘头一见守真,曾说守真极似你一位故人。”
  顿了顿,顾晞接着笑道:“可前几天,姑娘又说,忘记了前尘旧事。”
  “你经常做梦吗?”李桑柔沉默良久,才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点头。
  “有没有做过似曾相识,是你又不是你的梦?
  比如在梦里,你在某座山里,大雪纷飞,四顾茫然,你又冷又饿,艰难跋涉。
  有时候,你一进到梦里,就知道你来过,翻过这座山有什么,上次你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儿,可真要仔仔细细想清楚,又会模糊起来。”
  李桑柔抿着酒,慢慢说着。
  “我现在,就好像这样,有些人,或是事,很清楚,比如我杀人的功夫,我知道怎么做饭,我很确定我有位故人,和文先生长的极似,我也很确定,文先生不是他。
  可更多的事,更多的人,我忘记的全无印象。
  还有一些,很模糊,似是而非。”
  李桑柔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晃着摇椅,看着圆月的月光,看着微风轻拂的湖水。
  她确实模糊了很多事,比如,爸爸死的时候,那满地的血,她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在梦中?
  爸爸的丧礼,是风光大葬,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跟在黑漆漆的棺车后?
  比如那满屋子狰狞的嘴脸,是她杀光了他们,还是他们把她杀了?
  “我没做过大雪纷飞的梦。只是常常梦到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不过!”顾晞提高声音,“多数时候,是梦到冲锋陷阵。
  还有一回,梦到下棋,下到一半,棋子活了,黑白厮杀。”顾晞说着,笑起来。
  “我一直想把这把剑的过往找出来,这次,也许是个机会。”李桑柔滑出那把狭剑,举起来看了看,又滑进去。
  “那些杀手和这些过往有关?”顾晞伸手想去拿剑,李桑柔已经将剑滑回袖筒。
  “嗯。应该是。”
  “找一找也好,否则暗箭难防。只是,你算是死过一回了,从前种种,皆是过往,不要陷进去。”顾晞沉默片刻,关切道。
  “嗯,多谢。”
  第39章 陈年旧渍
  虽说那天叶四爷叶安生看起来像是吓破了胆,可谁知道他是真破了胆,还是将破没破,一回到家,那胆气儿又上来了呢?
  又或者,虽说吓破了胆,可是过于愚蠢,非要再干出点儿什么事来。
  蠢货的破坏力才真正惊人。
  而且,这建乐城的杀手行,是就山子茶坊这一家,还是像鱼行骡马行一样,到处都是,李桑柔可不敢确定。
  所以,之后几天,李桑柔几乎闭门不出,只等着约定的那一天。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午饭后,李桑柔带着黑马和金毛,进了山子茶坊。
  茶博士迎上去,带着李桑柔往楼上去。
  上了几步楼梯,茶博士回头,和李桑柔低低笑道:“一大早就来了,风尘仆仆的。”
  “多谢。”李桑柔低低谢了句,进了上次的雅间。
  面对雅间门口,坐着一个瘦削苍白、相貌仪态极佳的中年人,看到李桑柔,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竟然真是你。”
  “你就是叶安平了,湛泸已经死了。”
  李桑柔坐到叶安平对面。
  黑马和金毛一左一右,抱着胳膊站在李桑柔后面,虎视眈眈,瞪着叶安平。
  “能和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吗?”叶安平示意黑马和金毛。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两人:“到楼下等我。”
  黑马和金毛出门下楼。
  叶安平看着金毛带上门,看着李桑柔,苦笑道:“我买回湛泸时,她刚刚生下来,湛泸没有双生姐妹,她是头生子,她没有姐姐。”
  李桑柔看着叶安平,一言不发。
  “可你真不是湛泸,湛泸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眼神。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打算知道。这天下,多得是奇闻怪事。
  当初,连湛泸在内,我一共买了二十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十男十女,请乳母喂养,精心照料,现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
  这二十个人,从刚学走路起,我就请人教他们学功夫,学做杀手,可最后学出来的,只有湛泸一个。”
  “其余十九个人呢?”李桑柔语调平和,仿佛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久远故事。
  她确实和叶安平说的这些隔阂极远。
  “学不来杀手,能学些打斗功夫的,做了叶家护卫,学功夫也不行的,各择其长吧,伙计帐房,再不济,就是长随仆妇,叶家多的是用人的地方。
  安济叶家做药材生意,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能一代代延续下来,是因为我们叶家不到不种恶因。”
  叶安平凭着自己的理解,解释道。
  “湛泸是怎么死的?”李桑柔没理会叶安平的解释,直接问道。
  “从头说起?”叶安平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道。
  李桑柔点头,拿了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十九年前。”
  叶安平刚说了句十九年前,话顿了顿,片刻,叹了口气。
  “还是从更早说起吧。
  我有个表妹,姓左,小名柔娘。”
  叶安平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慢慢吐了口气,接着道:
  “我比柔娘大五岁,我十三岁那年,就立志此生非柔娘不娶,柔娘待我,也是如此。
  二十五年前,我刚刚开始接手药材采买这一块。
  药材行当,懂药识药第一要紧,采买上头最不容有失,那一年,我跟着几位叔伯,从北到南,到田间地头,深山密林,查看采买药材,一去就是三年零十个月。
  等我回到安庆府,说是柔娘已经死了三年了。”
  叶安平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左家跟我说,柔娘是得急病死的,其实不算是。
  我二月里启程,夏天里,当时的安庆府尹孙洲夫人王氏,大宴宾客,几乎请遍了安庆城里的小娘子,当晚,宴席结束,别的小娘子都回去了,只有柔娘,一去不返。
  隔天,孙府尹夫人王氏亲自到左家,说柔娘和她娘家侄子王庆喜一见钟情,已经成就了好事儿,两人怕长辈责怪,一早上就已经启程赶回无为老家了。
  王夫人娘家侄子王庆喜早已经有妻有子,当时刚刚中了举,到安庆府,是为了跟在孙府尹身边习学。
  我不知道王夫人给左家许诺了什么,左家欢欢喜喜送走王夫人,认下了这桩事。
  隔年春天,柔娘的小叔和长兄,同榜考中了秀才。
  夏天,说是柔娘到了无为,一病不起,已经没了。
  我到家时,柔娘已经无影无踪了三年半,死了两年半了。”
  叶安平垂着头,好一会儿,抬头看了眼李桑柔,苦笑道:
  “我去了一趟无为,王家是当地大族,人才辈出。
  我到无为的时候,王庆喜在京城高中二甲,喜报刚刚递送到无为,整座城里,锣鼓喧天。
  王庆喜确实在三年前的秋天,带了个女子回到无为,说是很宠爱,隔年夏天,女子确实病死了。
  柔娘没埋进王家祖坟,她一个妾,又无所出,她不配,她被埋在了义冢。
  我悄悄挖开,薄薄的棺木已经腐烂,人……”
  叶安平喉咙再次哽住,好一会儿,才能又说出话来。
  “我和柔娘自小儿两情相许,两家也觉得合适。
  柔娘识书达礼,教养极好,聪慧善良,她绝不会像个傻子一样,见一个清俊男子就投怀送抱,何况,王庆喜当时已经三十五六,矮胖粗黑,并不清俊。
  柔娘必定是被王庆喜奸污,被孙洲夫妻联手害死的。”
  李桑柔打量着叶安平。
  听他这些话,他今年肯定五十出头了,看起来还是十分悦目,想来年青的时候,相貌风采,要远超过清俊两个字。
  叶家又是天下药商第一家。
  柔娘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脑子,确实不会看上矮胖粗黑、三十多岁、有妻有子的王庆喜。
  “左家得了好处,欣然认下了这事儿,不过死了个女儿,左家有的是女儿。
  我和柔娘还没定亲,打不了官司,甚至,都没有说话的立场,可柔娘的冤屈,我没法抛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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