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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北平城中,百姓皇族彻夜未眠。
  茗湘带着小世子窝在书房一角,也是到了黎明,方才撑不住了。小人儿早就在她怀中睡了过去,她也趁着天还未亮,打了个盹。
  外头却是想起来敲门的声响。茗湘将小世子靠去书案脚上,起身来去开了们。
  来传话的不是别人,是太子身边的老太监原玉极。
  “茗湘娘娘,得走啦。皇上那边传了圣旨,让太子带着小世子从南门出城,往汴京去。”
  茗湘看了看远处城楼上的火光,“可是守不住了?”
  原玉极无奈,轻声点头。叹了声气,“太子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东宫门外。茗湘娘娘且赶紧带着小世子收拾些要用的,便随老奴出来吧。”
  茗湘只也跟着叹道,“好…”
  “战事半点不由人。”
  半盏茶的功夫,小世子已将那车宝贝打点了好。自己的随身衣物,却只有浅浅一个包袱。茗湘带着人出来,随着完颜旭上了马车。才由一对兵士护着,缓缓往南门去。
  茗湘身上异香,缠绵千里。走过京都大街,徒留一城馨香。
  蒙哥儿城外却收得了消息,金国太子从南城门而出,正南下往汴京的方向走。他自修书给了北边的叔伯父们,让他们直压入城。西边城门也由那多和哲言帅兵攻破。
  他自带着一队人马,往汴京官道,拦截金国太子去路。好以绝后患。
  凌宋儿这几日夜里难眠,多有做梦。梦中战火硝烟,盔甲迎着月光,被照得雪亮。她虽是未去得到战场,却似是全经历了一道儿。白日里多没得精神,由得萨日朗日日夜里睡前,给她做了双黄芪汤,方才好些。
  这日一早,军中来了人。为首的亲笔将领直对凌宋儿道喜:“公主,北平城已经攻下,赫尔真让我等来接公主入北平城。”
  听得胜仗的消息,凌宋儿总算是松了口气。却问着,“他军中,可有人伤着了?那多哲言可还好么?”
  “副将们都生猛得很,公主请放心。”将领说着,指了指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公主且收拾收拾,便带着其余家眷一道儿入城吧。”
  凌宋儿点头,吩咐落落去收拾行装。萨日朗和轻鹤也各自收拾了东西。片刻功夫,几人由得亲兵护着从府邸里出来,直上了马车,便寻着北平的方向去。
  方才欣喜过了头,可到底是四月有余的身子,马车方才走来城外,她便觉着颠簸,总觉着不大稳当。四周围看了看这马车,忽的发觉几分不对。
  蒙哥儿珍惜着她的身子,每每布置马车,都是三五层羊绒毯子垫在身下,又有软枕靠在腰后。今日马车里,却只单单一层薄毯,什么也没有。凌宋儿只拉着一旁同车的轻鹤,“你可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
  轻鹤却也点了点头,指了指马车窗外头,“我前阵子跟着赫尔真去过军营,这些人的衣领颜色不对。”
  她再想了想,“就算是赫尔真的亲兵,军服的领子也不可能换了颜色。”她直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在青茶。”凌宋儿目光落在车外亲兵们的衣领上。“青茶誓师的时候,多有部族首领带着自家养着的兵来。那领子,像是塔勒的颜色…”
  她说完,只喊了停车。
  马车徐徐停下,将领绕来,让车夫打开了车门,望向门里,“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凌宋儿只捂着小腹,“我身子不舒服,该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还是回去北平先歇着,等过几日胎气稳些,再出发吧。”
  将领眉头一皱,却是没答话,直让人关上了车门,车外下令道,“继续走。今日夜里,去浚丰山歇脚。”
  轻鹤听得,起身去敲着车门,“你们听不见么?公主身子不好,要回城休息。再继续上路,她肚子里的小赫尔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谁来负责?”
  外头没得人理会。凌宋儿只好将轻鹤拉了回来,“不是赫尔真的人,我们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轻鹤忙问着,“不是赫尔真的人,那是哪些人想要带公主走?”
  “塔勒,是达达尔外丈部族。这些兵,该是他派来的。且不知道,是要接我去哪里。”她说着,靠向车墙背上。
  “可是要对公主不利?”轻鹤不打清楚达达尔和赫尔真的过节,也只是急着猜测。
  凌宋儿闭目摇了摇头,“该是,要对他不利。”她手捂着小腹上,叹了声气,“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蒙哥儿南下追人,却遭完颜旭火烧山林为屏障,拦住了去路。只好搬兵回城,打算先与那多哲言商议,再做打算。回到北平城下,却是见得自家兵士驻扎城下。
  见得他回来,那多和哲言上前一拜。“赫尔真,金国皇帝在宫中自尽殉国,已是弃了城池。可北平被塔勒兵士占了,不让我们入城。说是北平,是达达尔打下来的。”
  蒙哥儿眉头紧蹙,看了看城楼上塔勒兵卒,“他们哪里来的脸?”他说着下了马,寻去阵前,到了城楼底下。“如今金人南迁,我们大蒙却内部倒戈。如何一致对外。北平是要地,如若他能守得住,到也无不可。”
  他想着忽觉不妥,侧眸问那多,“庆北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那多摇头。
  “你且让讯兵传话回去,北平城被达达尔攻占,让公主好生在庆北城等我。”
  那多得了令,直去办了。蒙哥儿又将哲言喊去帐中,商议计划。
  天色入夜,马车一行至了浚丰山脚下。将领方才下令休息。又绕来马车里,与凌宋儿道,“公主,今日尚且可以歇歇脚了。只不过,早春外头寒凉,还是请公主就着马车歇息。不好伤了身子。”
  凌宋儿却道,“你如此客气,到是让我几分为难了。”
  “到底你是有心之人,怎要帮着达达尔那种人办事?且要为难着赫尔真。前线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可青茶誓师的时候,草原上那些叔伯父们也是跟赫尔真一道儿喝过酒的。达达尔不过借着外丈的五千兵士,蹭蹭荣光,这种人,将军跟着他不觉着委屈么?”
  “公主这该是言重了。”将领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摆着一副悠哉笑脸,“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各为其主。公主自是帮赫尔真说话。我亦可觉得达达尔才是天命之子。如此说来,我们便是牛头不对马嘴。倒不如,早些梳洗、用食、睡觉。”
  凌宋儿没想着这人竟是有几分骨气。颠簸整日,她早受不住疲乏,却是该要睡下才好。“想问将军要来些被褥。我一个有孕之人,硬生生被车马颠簸,坏了腹中骨肉。即便是见了达达尔,怕是放到赫尔真眼前,也不好用了。”
  “这,自是应当的。”将领说着,对身后人挥了一挥手,“给公主多拿几床被褥来。”
  话未落,将领面上一阵热辣辣地疼。捂着脸,哎的一声喊了出来,却见得眼前轻鹤揪掉了他的假须。呵呵呵地笑。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何况只是贴了个假胡子。”轻鹤说着看了看手中黑乎乎的胡须,“这玩意儿可真不合适你。你那脸,还是白白净净的好看。多像那大奸臣曹操啊!”
  “合别哥。”
  合别哥冷笑一声,松了捂着脸的手,直望了望轻鹤,又扫了一眼凌宋儿。却是对轻鹤道:“你聪明。只是,聪明最无用。公主有孕,我带来的亲兵百余人,你们逃不掉。还是多多照顾着公主歇息,莫累坏了孕妇,我也不好跟达达尔交代。”
  轻鹤心中嗤笑了他一番,却也心疼着凌宋儿。方才马车行至下午进了山道儿。凌宋儿身子便没爽朗过,过一会儿换个姿势坐着,明明自己不舒服,却还怕伤着了孩子。
  “早前赫尔真帮公主布置马车,都是五层羊绒毯子伺候着的。你可有心?明日上路,就多拿些被褥来。”
  合别哥点头,“这不难。”
  “赫尔真还真是疼惜公主的,只可惜,他入不得北平城,这灭金的军功他领不得。”
  第109章
  轻鹤听不得赫尔真的坏话, “呸!”
  “赫尔真誓师灭金,赫尔真打下的定北、庆北,赫尔真攻下三峰山, 修书给各族首领围攻北平。他拿不得军功, 却给达达尔做了嫁衣裳?”
  “达达尔他好厚的面皮呀。”
  合别哥却冷笑了声, “攻占了北平的,并非只是塔勒。还有草原上各族的叔伯父们?不瞒你们说, 赫尔真这样的名声在草原上, 多有人是怕他的。达达尔不过是穿针引线罢了。”
  凌宋儿一旁听得揪心,只捉着他问着,“你将话说清楚。眼下可是叔伯父们也倒戈了?”
  合别哥假做叹了声气,“公主,战神…哎,不过是强弩之末。”
  凌宋儿几分瘫软了下去, 轻鹤忙来扶着人。愤愤对合别哥喊着,“你滚。滚出去。”
  合别哥却是礼礼貌貌拱手一拜, “那便不打扰公主休息, 我且先让人准备晚膳做食。”
  轻鹤等得他出去, 忙扶着凌宋儿躺了下来, 有人敲着车门送来了被褥。轻鹤忙着帮她扑在身下, 又帮她身上盖好了一层。“公主你别忧心啊, 赫尔真会有办法的。你若急了,肚子里小人儿怎么办?”
  凌宋儿方才缓了口气回来,声音还有几分发颤, “我就怕他还不知道,草原上的人生了异心。是要来害他了。他身边又只有哲言和那多,两个都是武将。博金河都不在…谁与他能商讨这些?”
  “莫说了莫说了。”轻鹤捂着她手,只觉得凉。“公主先好生躺躺,我与你去取些热水热炭来暖身。”
  凌宋儿心慌得紧,等得轻鹤出去,又听得萨日朗来敲了车门。“我煮了了安神的茶来,公主先喝点儿吧。”
  “方才我都见着了,不过。你我都是为人母的人了,最重要的,还是孩子。”
  凌宋儿这才撑起半边身子,由得萨日朗来扶着,喝下了那碗安神茶。终是累了,昏昏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之间,似是又被人扶起,喝了两口热汤。她只觉得乏困,梦里情形反反复复,一过便是整整两日。
  蒙哥儿守在城门下整整两日。原以为,达达尔领塔勒亲兵不过五千人镇守北平。他却依次在城楼上,见着了诸位当初在青茶誓师的叔伯父。
  他只叹人心不古,却又见得蓝石也在城楼之上。那是阿布尔汗的臣子。若是如今汗营也不是他的后盾了,他手下还剩余八万大军,怕是都要跟他一道儿,在北平城门外殉葬。
  入了夜,他直与那多和哲言下令。攻城。
  昂沁领着弓箭手,箭头火把浇油,生生往城楼上开火。不问草原倒戈,不问公道何在,只为求生。
  守城将领,塔勒寒尔斤,被昂沁一箭穿心。火撩烧上了城墙,眼看大战在即。城墙上,却来了一行人。达达尔自被亲兵的盾牌护着,走在前头,到了城墙头,与城楼下人喊道。
  “赫尔真,你可是忍不住了?”
  “看看这是谁?”
  凌宋儿就这么被达达尔推来了身前。
  白色羊绒丝儿的斗篷,是蒙哥儿专为她做的。他又怎会不认得?那头上闪着的金步摇,他怀中也有一支,夜夜孤枕难眠,他捂在胸口入睡,他又怎会不认得。
  蒙哥儿骑着黑纱,在城下踱步,望着楼上凌宋儿,眉头紧蹙,眼底泛起红丝。
  凌宋儿喉间几分哽咽,她病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北平,被人急匆匆带着去见了达达尔,又被达达尔带来城楼上。她直探上城墙,仔仔细细望着城下之人。眉眼,鬓角,喉结,她一一刻入心底里,若真去了奈何桥,也莫要忘了。
  蒙哥儿身后,弓箭部大军箭在弦上,昂沁还在等着下令。却见得他大掌一挥,“退守三峰山,从长计议。”
  哲言却劝着:“赫尔真,好不容易打下来北平,就这么拱手让人?”
  那多却是怔怔望着城楼之上,“萨日朗,不见得人。”
  蒙哥儿侧颜,淡淡回了哲言的话,“我下不了杀心,此战必败。”说着自驾马领兵远去。
  凌宋儿早没得了力气,喊不出来声响。看着他骑马走开,方才舒了一口气。到底不用兵戎相见,到底不用血流成河。她脚下失了力道,却是身后几个塔勒亲兵扶着,方才下了城楼。
  轻鹤被压在城楼下等着,见她回来,忙来掺着人。却又狠狠望向达达尔。“无胆卑鄙。你且拿他的女人和孩子来威胁赫尔真,算什么东西。”
  “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兵不厌诈?”达达尔说着大笑了起来,“他不是战神么?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凌宋儿虚弱着,拉着轻鹤,“不与他争拗,无用。我且得休息了,让他们请大夫来…”
  轻鹤这才见得她手捂着小腹,该是难受。直对达达尔道,“你听到没,公主要请大夫。若她们母子有什么事情,你且去你的兵不厌诈。”
  达达尔哼笑,“请公主回宫中休息,前朝捉来的那几个老太医,送去与她诊脉。”他说着,凑来凌宋儿跟前儿。
  “请公主,好好养胎。”
  说完,又扬声吩咐着一旁侍卫:“摆宴前宫,和叔伯父们喝酒。今日,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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