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节

  语气疑问,盛言楚说出来时却只剩了然。
  他还以为吏部卷宗楼被抹去名字的折子上弹劾的是襄林侯呢,没想到尤丰弹劾的是龙椅上的老皇帝。
  戚寻芳悲怆点头,眼眶泛红。
  “十一年前,朝中支持官家对西北赫连氏下死手的人占据大半,就连我…也糊涂了脑子。”
  男儿泪唰落,戚寻芳泣不成声:“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我有妻有子,断不能再弄得自己无退路。”
  盛言楚心一惊,戚寻芳的意思是老皇帝要对他下手?
  戚寻芳沉默了片刻,低了头道:“从你的喜宴下来后,官家借口慈文公主嫡子尚无侍读童子,将我两个儿子都支了过去,如今我已经有半年没见到儿子了。”
  盛言楚心噗通跳得厉害,慈文公主……
  一想到之前慈文公主隔三差五的下帖子让华宓君去公主府,盛言楚眼中厉色不由加深。
  这时,梅老爷走过来,拱手说五皇子从宫里回来了。
  五皇子疗养的不错,比去年要健康不少,白皙如玉的俊脸上不再是病态,此刻眼角湿润,应该刚从宫里哭了一场。
  戚寻芳是稀客,五皇子坐在上首好奇地问什么风将戚掌院吹了过来。
  盛言楚坐在那静静听得,戚寻芳不愧是在官场行走多年的人,三言两语就将此番不请自来的目的道了个清清楚楚。
  句句话中没有丁点吐槽到老皇帝,而是将五皇子大夸特夸,说得无非是预祝五皇子来日登龙椅的吉祥话。
  五皇子笑笑赐了座。
  戚寻芳知晓盛言楚早已是五皇子的人后,便极有眼色的坐了一会就离开了皇子府。
  五皇子没让戚寻芳空手而归,派人去慈文公主府将戚寻芳两个儿子送回了戚家,慈文公主当然有气,但此时发作不得。
  亲兄长老皇帝命不久矣,新帝人选必然是五皇子,这会子得罪新帝得不偿失。
  “你鲜少主动往我府上跑。”五皇子气色好后,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力量。
  盛言楚抬眸望去,座上的男人不再没骨头的歪在那,剪裁得体的金褊锦袍衬得五皇子越发的俊朗,手指自然潇洒的放在膝盖上,有一搭没没一搭的敲着。
  “臣无能,不能上朝探听国事。”盛言楚速速收回视线,羞赧一笑:“故而只能来殿下这听听。”
  “连你也要说谎话糊弄我吗?”五皇子垂下眼睑吹起盏中浮起的茶叶,“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盛言楚深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片刻后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南域海贼向我朝投降是大喜事,但——”
  “但什么?”五皇子手执茶盖来回撇。
  盛言楚掀袍而跪。
  五皇子楞了下:“你这是干什么?快些起来。”
  盛言楚岿然不动,一字一句道:“但求殿下替南域百姓着想一二,南域水体有毒,渔民百姓赖以生存,若毒素一日不除,南域边界的畸形儿会越来越多。”
  五皇子嘴角一歪,讥诮地问:“这毒怎么解?”
  “官家那有——”
  “砰!”
  五皇子直直将茶盏往盛言楚头上一扔,角度略偏了些,瓷盏在盛言楚跟前不到半尺的地方碎得稀烂,溅出的热水滋烫到盛言楚手腕上,顷刻肌肤泛红一片。
  盛言楚直起身子,不急不缓的将衣袖往下拉拉掩住伤痕,匀平气息道:“臣来此,的的确确是来听殿下说朝中事,官家病危,殿下监国,有关南域毒水——”
  “你先退下!”五皇子见盛言楚执拗要说,忍着气道:“此事自有朝官去做。”
  “敢问朝官将要怎么做?”
  盛言楚淡问,旋即磕头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臣身份卑微,只能在朝堂外分君王之忧,官家和殿下近些时日都没去过南域,臣去过。殿下,南域地界百姓繁多,解毒一事亟不可待!”
  他又不是傻子,听不出来五皇子话中的敷衍?
  五皇子手抠着膝盖上的衣裳,指甲深得几乎嵌进肉里,目光讳莫如深地睨着底下的盛言楚。
  第155章 【三更合一】 疯狂在江……
  屋里出奇的静, 五皇子脑中一番天人大战后倏而松开手指,悠悠然的另开他口。
  “南域的毒自是要赶紧驱散,只你是从何而知毒是父皇所下?”
  盛言楚眼皮一掀, 缓缓抬头:“皇上派人往盛家送了南域的果子, 恰好臣才去过南域。”
  试探之意太明显,但聪明反被聪明误, 老皇帝不送果子, 他也许会一直认为毒是柳持安下的,但送了果子,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五皇子知道这事:“你不是吃了果子吗?就不怕中毒?”
  “怕。”盛言楚如实说,“但君命不可违。”
  五皇子沉默了,父皇心疑底下臣子不是一日两日, 这回送毒果委实过分了些, 也是老糊涂了,就这样将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但龙椅上的人先是皇帝, 再是他老爹, 他说不得也骂不得,还得帮其兜着底。
  “你既猜出南域毒水出现的来龙去脉,我也不瞒你, 这毒并非我不愿解, 而是我没法子解。”
  五皇子不疾不徐道:“父皇爱权,这次若非日薄西山, 他断然不会让我监国,便是让我监国,你看看金銮殿上的人,阁老辅臣站在那宛若威武金刚,我有心说话, 他们未必肯听。”
  这就是没有实权的苦。
  盛言楚一时无语,老皇帝还想把持朝政多久?每日参汤吊着,至少还能活个一年两年,五皇子年轻,他能等,南域的百姓能等吗?
  不行,老皇帝必须退位让五皇子掌权,再熬下去,南域就要毁了。
  “殿下,您劝劝皇上。”盛言楚一想到还有无数个像长生一样的孩子被残杀,心莫名的一揪:“左右南域海贼已经投降,那毒再不解,害得只会是我朝的子民。”
  五皇子觉得盛言楚在为难他,他现在还没被册立为太子,父皇病危,他只要做个孝子就成,惹父皇不悦准没好事。
  瞥了眼盛言楚,五皇子轻嘲地弯下嘴角,他那父皇独是独非了一辈子,当年尤丰弹劾父皇,就落了一个父子双死的下场,对西北各部下毒的事,好歹父皇没瞒着群臣。
  南域…五皇子哼了声,座上那位是不会承认的,承认了就是千古大罪,下毒蹂.躏子民的罪一旦坐实,那人恐怕死不安宁吧?
  “殿下?”盛言楚轻唤,劝谏道:“您还犹豫什么?将来这天下都是殿下您的,百姓兴,国才安定,百姓苦,您又于心何忍?”
  盛言楚从来没跟五皇子说过这些朝堂上的大空话,只此刻难捺气愤,便如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末了道:“…为了一世英名令南域百姓陷在泥潭沼泽中起不来,值得吗?”
  五皇子绷紧唇角,这话还用问吗?
  “你先起来。”五皇子身形微倾,手指隔空虚抬,“此事我会掂量着办。”
  盛言楚单腿跪着没站起,闻言艰难地咽下唾沫:“真的?”
  五皇子也是怕了盛言楚的执拗,嘴角一抽:“君子一言,焉有假话?”
  盛言楚至此脸上才绽放出笑容。
  “你倒是胆大。”
  聊完正事,五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命人给盛言楚拿了烫伤药:“今日这话也就我听了没当场将你乱棍打死,从前搁废太子或是四哥那,你不死也要废掉半条命,敢指责父皇的不是…哼。”
  盛言楚由着皇子府的下人帮他上药,不慌不忙地拍马屁:“殿下心系黎明百姓,臣谏言有何惧?”
  顿了顿,盛言楚觉得还得再说点漂亮话:“废太子和四皇子有那等下场,不正是因为他们二人的心胸不及殿下的半分吗?若有,也不至于一个守皇陵终生不可归,一个躲在瑶山寺不敢出来……”
  是个人都喜欢听好话,五皇子也是。
  挑起眉头,五皇子戏谑一笑:“先前总听你说大实话,我倒忘了你是状元出身,瞧瞧,舌灿莲花…”
  盛言楚一本正经的打断五皇子:“臣刚才说得也是实话。”
  五皇子楞了下,旋即捂着肚子笑着前仰后俯。
  “你呀你呀。”
  五皇子笑得风度尽失,在朝堂上有辅国重臣时刻看着,五皇子一举一动皆不能随心所欲,回到皇子府,还要和戚寻芳虚与委蛇,想想还是跟眼神这个少年臣子相处更为快活,有事说事,无事哈哈。
  盛言楚窥着神采飞扬的五皇子,掩在宽袖下攥紧的五指瞬间张开,好险。
  适才那些话他也就敢跟五皇子说,换一个皇子,打死他也不会说半个字。
  五皇子这人毛病多,但也有优点,不会无缘无故撒气草菅人命,就好比刚才,也就五皇子在气得砸了茶盏的情况下还能听他哔哔完。
  “拿给他看看。”五皇子手一招。
  话落内屋里走出一小厮,手中拖着一个锦盒,盛言楚起身看过去。
  里边是药。
  五皇子心情好,遂主动道:“这药是当初用你选得那两株药草配着琥珀粉研制而成,我吃了大半年,咳症消了好多。”
  盛言楚近前嗅了嗅药的气味,清香中透着一股甜味,应该不仅仅只加了琥珀粉吧?
  五皇子大囧,谁叫这几味药吃起来苦?他便着人在药丸外边刷了蜂蜜水。
  盛言楚有心逗逗五皇子,耐人寻味地笑:“良药苦口,殿下切莫为了一时的口舌之欢而本末倒置。”
  涉及身子的安危,五皇子心一紧:“不能涂蜂蜜?会坏了药性?”
  盛言楚笑而不语,捻起一枚药丸在侧端详。
  他先前指得那两株草药十分难以提炼药汁,做成实心药丸就更为不易,也不知五皇子从哪找来的大夫,医术这般高超。
  五皇子见盛言楚嘴角勾起,顷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被牵着鼻子走了,当即笑怒:“能拿我开玩笑的,活在这世上的可没几个。”
  “不敢。”盛言楚正色拱手,“臣说得句句属实,不是说在苦药上涂蜂蜜不好,坊间的蜜饯梅子大多都是伴着苦药一起咽下,但那针对的是寻常人,殿下身子亏空多年,若长期服用染了蜂蜜的药丸,身子会吃不消的。”
  五皇子身子虚,没良药时口味一直较之清淡,陡然间摄入大量的糖分,对肠胃不好。
  “那…以后就不裹蜂蜜水。”五皇子咬咬牙,道:“事后吃蜜饯过过苦味总可以吧?”
  “少吃。”盛言楚真心建议,“您若不想几十年后成为三高人群,那就必须控制。”
  “何为三高?”五皇子问。
  一旁的梅老爷抢着答:“李老大人似乎就有这病,爱吃甜腻腻的糕点果子,可吃过后不多时就头晕,坐在那半天缓不过神。”
  梅老爷不是故意探听李家事,而是他经常在御芳斋看到李老大人在里头品新出的点心,有一回李老大人背着丫鬟往嘴里多塞了几块油腻的猪油糕点,这一下可不得了,才站起来没走两步就直愣愣载了下去,可把梅老爷看呆了眼,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李老大人是三高人群。
  “这病这么厉害?”五皇子感觉腿有点软,扶着椅把维持镇定,皱着眉:”不就多吃了几块甜食吗?这就倒了?”
  盛言楚觉得没必要和五皇子解释三高,只道:“甜食不是不能吃,但不能当饭吃,世上任何东西都是物极必反。”
  就好比老皇帝一味的追求身后名,手段太过分,结局未必就是好的,一时青史留名有什么用,后世子孙不认可,不认同,照旧能在老皇帝身上盖上刻薄残忍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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