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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见付莺娘只是被打了巴掌,便被撵走了,钟宛静心中微微遗憾,面上仍是一派温婉,此时才不紧不慢开口,温声道,“下人不懂事,教教规矩便好了,妹妹别为了这些事,气坏了身子。”
  李元娘道,“叫钟姐姐看笑话了。”
  钟宛静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人。
  来人穿一件象牙白宽袖圆领的云锦锦袍,袖口处一圈银线绣的云纹,披一件玄色杭绸大氅,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神色清冷,面如霜雪,通身都是贵气。
  钟宛静看得一傻,旋即耳根一下子隐隐红了。
  李元娘却转过脸,高高兴兴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钟姐姐,这便是我三哥!”
  说话间,李玄已经走到近前,他先扫了眼在一侧静静立着的阿梨,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只家养的猫,好不容易敢打滚伸爪子了,出门却叫旁人给吓着了。
  李玄眉心微蹙,看向阿梨,“怎么了?”
  李元娘一见哥哥问起,生怕薛梨告状,张嘴便道,“三哥,都怪她自己胆子小,我不过罚了个下人而已。”
  李玄却没理会李元娘,仍是等着阿梨的回话。
  阿梨抿抿唇,轻着声道,“世子不必担心,奴婢只是吓着了。”
  李玄打量了她几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又想,妹妹李元娘虽有几分骄纵,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动他的人。便沉声道,“既然不舒服,便回去罢。”
  李元娘心中一喜,三哥打发走了薛梨,她正好顺理成章把钟姐姐引见给自家三哥,还未开口,便见自家兄长说完后,也跟着转身了。
  李元娘一着急,“三哥。”
  李玄回首,看了李元娘一眼,只一眼,便叫她不敢开口了。李元娘一贯是怕自己这个兄长的,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李玄淡道,“我去换身衣裳,去去就回。你难得回来,多陪陪母亲。”
  说罢,头也未回的走了。
  阿梨微微一愣,跟了上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李玄身后。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世安院,阿梨停下步子,想着等李玄先走,却见李玄没朝自己的屋子去,抬步直接进了她的屋子。
  阿梨动作顿了顿,犹豫了下,也跟着进去了,打起精神,道,“我叫人去取干净衣裳来——”
  “不急。”李玄冷不丁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了些,又对她道,“过来。”
  阿梨只怔了一下,便看见李玄还看着自己,只得小步上前,抿唇挤出个笑来,“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玄垂下眼,细细打量着面前人。她今日穿一件烟青色的长褙子,配一条云白襦裙,袖口领口一圈蓬松白毛,衬得脸颊雪白,更添几分雅致秀气,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只戴了个素银镯。方才他一踏进院子,第一眼便瞧见静静站着的阿梨了。
  李玄有时候觉得,人如其名大抵是有几分道理的,他从前觉得梨花不过百花中极为寻常的,如今却是越发喜欢了。
  李玄收回思绪,语气温和了几分,道,“真被吓着了?方才一路都不说话。”顿了顿,又像是解释一样,道,“元娘被母亲纵得有几分骄纵,但她本性并不坏。”
  阿梨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今日的李玄真是古怪。莫名其妙同她说李元娘本性如何,听着倒像是解释。可问题是,兄妹俩是主,她只是个小小的通房,主子做什么怎么做,有必要同一个通房解释吗?
  难不成是怕她心中记恨李元娘?
  阿梨思来想去,只得出这么个结论,又觉得李玄未免多想,李元娘会在意她的记恨?她便是记恨,又能做什么伤害李元娘的事?
  只是,李玄倒是疼李元娘这个妹妹,连这等小事都考虑到了。
  阿梨心中有一丝丝的羡慕,却不是羡慕旁的,只是羡慕李元娘有这样一个兄长,同胞所生,同府长大,情分终究是不一样的。
  思及此,阿梨抬起眼,盈盈如春水般,望向李玄,极其“善解人意”地道,“奴婢知道。”
  李玄观她神色,神情温然,仿佛回到了世安院,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便又安心了。便颔首,“你知道便好。”
  阿梨温温柔柔点头,又贴心道,“世子不是还要去陪夫人,我叫云润取您的衣裳来。”
  说罢,便出门去唤门口的云润,等她取了衣裳来,服侍李玄换了,送他出门。
  等人一走远,阿梨面上的笑,便立即卸下了,她回了屋子,坐到圈椅上,怔怔出神。
  方才付莺娘被打巴掌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一遍遍重现。
  她一贯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有一日过一日罢了,便是李玄有一日腻了她,从此再也不来,也无所谓。可是,今日的事,却把她这层自欺欺人的幻想给彻底撕开了。
  主是主,仆是仆,尊卑有别,付莺娘尚且还是个正经姨娘,在李元娘面前,都讨不到半分的好,想打便打,不过一句话罢了。
  那她呢?
  世子妃若是个能容人的,她恭敬谨慎,尚且能过安生日子。若是个不能容人,阿梨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身上,这是阿梨很小便学会的道理,到现在,依旧如此。
  该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阿梨微微垂下眼,脑中一片清明。
  第10章
  李玄回到正院,久等的李元娘赶忙拉着人上来了,迫不及待替二人介绍,“三哥,这是钟姐姐。她父亲先前在刑部任职过一段时间,你应当见过才是。”
  说罢,李元娘又将钟宛静推到身前,示意她打招呼。
  钟宛静原站在李元娘身后,不着痕迹打量着李玄,忽的被李元娘推搡出来,她忙收敛心神,沉住气,不失端庄得体行了个礼,轻声地道,“见过世子。”
  微顿,又道,“小女在家中,曾经听父亲提起过世子,说您入了刑部后,很是替百姓办了些实事。今日得见世子,实乃小女之幸。”
  说完,微微抬起眼,眼里露出小女儿的敬仰神色,带着点羞意。
  她清楚自己在容色上不占优势,便在琢磨男人的心思上,下了不少功夫。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受人崇拜,尤其是受女子崇拜敬仰。
  她挺直背,含羞带怯,眼神犹如细细的钩子一样,仍旧望着李玄。
  李玄的反应却寻常,他仿佛没看到钟宛静崇拜的眼神一样,只淡淡颔首示意,客气有礼,不带一丝多余的神情。
  钟宛静面上划过一丝难堪,心中忍不住想,方才同通房说话的李玄,与现在的李玄,简直判若两人。
  倒是李元娘,知道自家兄长对女子一贯如此,很是习以为常。说得好听这叫君子端方、克制守礼,说得再直白些,那便是冷淡得生人勿进。
  几人回到戏台边,李元娘又将钟宛静引见给侯夫人。
  有李元娘在侧,钟宛静又有意攀谈,说的话都是吹捧侯夫人或是李家兄妹的,很快便把侯夫人哄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了。
  到了散场时候,李元娘的嬷嬷忽然进来了,附耳同她说了点什么。
  李元娘听罢,转头对侯夫人为难道,“娘,钟姐姐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原想着,等会儿送她回钟府,好叫伯父伯母放心。可方才邵家来了个婆子,说家里有点事,催我回去。怕是不能送钟姐姐了……”
  她露出抱歉的神情,侯夫人正迟疑着,钟宛静却主动道,“元娘妹妹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便是。钟府离的也不远,只几条街罢了,别耽搁了妹妹的事——”
  “那怎么行?!”李元娘一个劲摆手,连声道,“你是客人,怎好叫你一个人回去的。”
  说着,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李玄。
  “哥哥……”
  侯夫人也是个疼女儿的,也跟着看过来,犹豫着道,“那……那要不三郎你帮一帮你妹妹?”
  李玄不是傻子,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聪明,李元娘这种拙劣的手段和心机,在他面前犹如小孩把戏。
  至于钟氏女,那是外人,他管不着,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李玄扫了眼李元娘,在她越发心虚的神情中,淡声开口道,“我让人护送钟小姐回府。”
  李元娘被兄长看得背后一寒,再不敢撺掇母亲了,只好挤出个笑来,“还是哥哥想的周到,这般,我便放心了。”
  很快,钟宛静便带着她的丫鬟走了。
  李元娘也想趁机跟着走,李玄轻轻瞥她一眼,她便不敢提要走的事了。
  李玄还有事,同侯夫人说了后,便先走了。
  李元娘则跟着母亲,进了屋,嬷嬷丫鬟们将地龙烧得红通通的,屋里很暖和。
  侯夫人拉着女儿,细细问她话,问她同邵昀相处得如何。
  李元娘微红着脸,她刚嫁到邵家,同邵昀十分恩爱。她红着脸道,“他对女儿还算不错,原先倒是有几个屋里伺候的丫头,我过去前,我婆婆做主给挪出去了,说怕叫我看了碍眼。”
  侯夫人笑,“那是好事,你婆婆是个明事理的。不过,你婆婆做足了面子,你也不能犯傻,明白吗?”
  李元娘顿时脸色难看,“娘的意思,是叫我把那几个丫头要回来?”
  侯夫人见女儿神色,便知道她不乐意,只摇摇头,拉着她的手,道,“丫头而已,你是正室是主子,那几个就是伺候人的玩意,还能把你越过去?男人啊,你越是拦着不让,他越是心痒痒。你送到他跟前,他反倒觉得没意思了。这个道理,娘年轻时候不懂,吃了大亏,这把年纪才悟出来。从前你父亲在我这里,我盯着他,但凡他瞧上的人,我都想法子弄走。到头来呢,他觉得正院压抑,不肯来了,成日往柳眠院钻。”
  “再者,你现在主动把人要回来,那是你大度,能容人,女婿心里还觉得自己亏欠了你,你给那些丫头立规矩,也是你正室该做的。等他开口了,便晚了。你又不能拦,还不如索性一开始便把态度摆出来。”
  侯夫人说的,李元娘并不是不懂,她就是心里不愿意,执拗道,“万一他自己也不想要那些丫头伺候呢?我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侯夫人摇头,心道女儿还是不懂男子的心思,也不多说,只是道,“那你大可回去问一问,无需直接问,试探几句。看是你说得对,还是娘猜得对。”
  李元娘何尝不知道,邵昀其实骨子里是个风流之辈,他原先屋里那几个丫头,从前也颇受他宠爱。如今不过是碍着她刚进府,不好开口。
  她眼底发酸,这些时日的恩爱仿佛一下子就淡了,撇开脸,心底挣扎道,“那哥哥不也只有薛梨一个么?凭什么邵昀就不行!”
  “薛梨是通房,你是正室,如何比?”侯夫人直摇头,“再说了,你哥哥看重规矩,并非多宠爱一个通房,只不过人是我送去的,他便收用了。用着顺手听话,便也一直用着了。你哥哥心底有数,快一年了,那避子汤可曾断过一回?”
  李元娘被说服了,她也不是对邵昀情根深种,只是想到两人这段日子的恩爱,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理智又告诉她,那几个丫鬟的事情,的确不能一直拖下去,总有一日要解决的。
  她来开口,比邵昀开口,总要体面些,主动权至少还在她手里。
  李元娘点头,“娘,我知道了,我会找时间和我婆婆说的。”
  侯夫人叹道,“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娘是为我好,我知道。”李元娘摇摇头,又忽的问,“对了,娘觉得今日的钟姐姐如何?”
  侯夫人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却也答道,“相貌上是平庸了些,性子倒是和气,说话也讨喜。不过,从前倒是没见你同她来往过。”
  李元娘的手帕交倒是有几个,但这个钟宛静,侯夫人却是第一回 见,但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李元娘轻笑,“她是邵昀的表亲,她母亲同我婆婆是隔房的堂姐妹。两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比亲姐妹还亲,后来一前一后嫁到京城来,这些年交情也没断过。”
  侯夫人听得点头,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女儿在同自己话家常,“那倒是不错,你同她打好关系,你婆婆那边也有人替你说说话。”
  见母亲没明白,李元娘索性直说了,“娘觉得,钟姐姐做我嫂子如何?”
  侯夫人脑子转过来了,“今日你把人带到府里,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李元娘点头,“哥哥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钟姐姐性子温和安静,贤名在外,定然能担得起世子妃的名头。”
  侯夫人迟疑,“旁的不说,单是钟家这门第……”
  “钟家门第的确比李家差些,但钟姐姐的父亲在刑部干了大半辈子,人情总还是有些的,指不定还能帮哥哥一把。”李元娘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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