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寻意意有个优点就是不会追根问底,听师父这么解释,她没刨根问底,就记住了,若非必要,不要冲撞他们。
  可这次,她莫名在意。
  那个铃铛……
  她垂下了眼睛,指尖夹了一张符咒,飞快贴到了大胆额头上,大胆下意识紧闭双目。
  几乎是同时,寻意意双目轻阖,唇瓣微碰,声音缥缈低徊,“天法清,地法灵,借尔明目,令吾辨形,急急如律令!”
  一人一猫同时睁眼,猫眼依旧碧生生,而寻意意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竟然在夜色中泛着一层淡绿的幽光。
  大胆从她怀里一跃而下,盯着被勾魂链锁住的男人看。
  他的目光不再胆怯,碧眼含着清凌凌的光,如一泓秋水,又似祖母绿般清透,美丽绝伦。
  目睹一切的张翠萍吓得捂住了嘴巴,不敢出声。
  借着大胆的阴阳眼,寻意意这才看清楚了男人的模样。
  他果然死得很惨,身体匍匐在地上,好像一条被反复抻拉过的面团,血淋淋的五官也被挤压得变了形,如一摊肉泥。
  注意到被盯着,男人抬起了脸,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铃铛,另一只手也试探地要抓住寻意意的脚,声音微弱,“救……”
  白无常甩了甩勾魂链,厉声呵斥,“莫动!”又朝着寻意意道:“大人,请别让在下难做。”
  寻意意恍若未闻,低头看向了男人,声音微冷,“铃铛哪来的?”
  夜色下,少女妖魅的脸比平时还要冷漠,目光如电,男人愣了一下,很迟缓地回答,“捡,来,的。”
  “哪里捡的?”
  男人害怕起来,捂着脑袋,语无伦次,“莲,莲子湾,给心心的,她不哭。”
  莲子湾,又是这个地方。
  寻意意凝视着男人,白生生的手伸了出去,“把铃铛给我。”
  男人拼命摇头,双手蜷缩,痛苦地哭泣起来,“没了,心心,喜欢。”
  “啪”的一声,白无常甩动锁链,“人死如灯灭,你本该回到地府,等候轮回,留着阳世的东西,不过是徒增烦恼尔,不如放下执念,速速归位!”
  男人嘶吼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紧紧攥住了锁链,因为激动说话反而利索了些,“不走,心心,在等我。”
  叮叮当当一阵响,白无常扯动锁链,冷斥,“执迷不悟!”
  男人一把抱住了寻意意的脚踝,苦苦哀求,“求求你,救我,我想见到心心。”
  他在地上重重磕起了头,破碎的脸好像块随时要掉下来的烂肉,男人声音格外凄厉,四周的梧桐树都好像在沙沙附和。
  “求求你,求求你!心心,很乖,她会愿意,把铃铛给你。”
  白无常冷眼看着男人,世人脆弱,皆缠溺于贪嗔痴恨爱欲中无法自拔,身为无常早就看惯了生离死别,心里很难起波澜。
  眼前的大人,看着是个无情无欲的,可倘若真是那样,她早就该被奉上昆仑,做神国高高在上的帝女大人,而不是同那妖龙纠缠那么多个轮回。
  不过,他知道自己只是地府一个小小阴差,这等事,断没资格评头论足。
  眼看招魂幡就要甩在男人身上,令他彻底魂飞魄散,寻意意突然伸手。
  白无常停了下来,长眉微蹙,“大人。”
  寻意意望着他,“无常大人,如果我想从你手上买他一条命,需要多少钱?”
  少女眼睛幽亮,表情认真,不似在开玩笑。
  民间有传说,黑无常凶神恶煞,可若是勾魂之时,有亲属在旁烧纸钱给他,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阴魂多滞留阳世一段时间。
  可见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的,寻意意便觉得白无常也一样。
  见她这样执着,白无常脸上微微带着笑意,想着还是卖她一个面子:“大人,谢必安和兄长不同,不爱钱财。”
  “那你要什么?”她不解,怎么会有鬼神不爱钱财。
  白无常将勾魂链收了回来,独自朝着大门外走去,“大人,莲子湾被阵法遮蔽,生人止道,鬼神绕路,还请大人尽快破了阵法,好让在下引渡里面的孤魂野鬼,给冥王大人交差。”
  无常消失在巷口处。
  风渐渐止了,野猫野狗也平静下来。
  寻意意低头看着男人,他似乎还没从得救的事实中醒来,血淋淋的手掌紧紧攥住了铃铛,目光呆滞,喃喃自语,“心心。”
  “他走了。”寻意意看着他的脸,实在觉得有碍观瞻,顺便念了个咒,让他恢复普通人的模样。
  面前的男人三十来岁,模样憨直,眼睛很干净,堪比七八岁的稚童。
  端详着灵台处,寻意意发现,他的智商真的只有七八岁。
  她总算明白过来,这鬼为什么一点怨气都没有,智力有缺陷的人生性纯洁,孩童心性,就算做了鬼,也不懂得怨恨别人。
  至于缠着罗拐子,应该只是出于想再见到某人的执念,并不是为了报复。
  他连执念都纯粹。
  怪不得,大胆会觉得他很可怜。
  她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些,“你说的心心是谁,你徘徊人世,就是想再见到她吧?”
  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长得高大,影子遮住了寻意意,他好像明白了一些状况,捂着脸,伤心欲绝地哭泣,“心心是宝贝女儿,我,我想给她买,排骨,在莲子湾的时候,救心心朋友,却被车子,撞到。”
  寻意意敏锐地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莲子湾,救人?
  说着,他指着张翠萍房内地板上散落的排骨,“心心,喜欢吃,我,买了好多。”
  怪不得一开始207会有剁东西的声音。
  她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罗拐子,“你女儿心心住哪里,我可以让你再见她一面。”
  男人懵懂地摇了摇头,大掌扯着头发,“住,岗……不,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男人缓慢地消化寻意意的话,“田……田……”田了半天,又摇头,“不记得了。”
  寻意意感觉有些棘手,“那你女儿叫什么?”
  这次男人没有犹豫,带着泪的脸上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温暖又自豪,“宝贝女儿,叫田心心,她很乖。”
  寻意意看着他亮起来的眼睛,思绪复杂,她颔首,“好,我会帮你找到她,现在,我要去莲子湾,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男人努力听着寻意意的话,脸上突然浮现一丝惶恐,手拼命比划,“心心的朋友,被拐到了,莲子湾,脱衣服,她在哭,我,我想救她,可是……”
  说到这里,他脸色变得狰狞起来,好似回忆起自己被车撞死的惨状,五脏六腑裂开一般疼,他弓着腰,痛苦地蜷缩起来。
  寻意意察觉到他的变化,怕他在极致的痛苦中突然生出怨气来,警惕地将符咒夹在指尖。
  谁知,男人自责地大哭了起来,“对不起,我,我,没救到小姑娘。”
  手里的铃铛也跟着一阵悲鸣。
  第12章
  晚上九点的时候,陈大山接到秘书的电话。
  秘书:“陈总,悬赏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发布了,骊山派道长和贾隐天师都接了任务,贾天师说他现在还在江城办事,要后天才能赶到荆河,而骊山派说明天就会派人三名弟子过来。”
  陈大山放下心来,黑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能请得动赫赫有名的贾隐天师和骊山派的高人弟子,说明我这次运气还不错,明天骊山派的弟子过来,你就负责好好接待他们吧。”
  秘书连连点头,“您放心,陈总,这事我会办妥。”
  撂下手机,陈大山疲惫地捏了捏山根,整个人像座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本想放空,脑子里却不自觉浮现寻意意的模样。
  少女长相极美,是那种看了一眼就不会让人忘掉的美,眉眼瑰逸,纤秾合度。
  她竟然是寻映见的亲生女儿。
  在陈大山看来,寻映见虽然人模狗样,却透着一种阴狠劲,他们两个长得其实并不像,他甚至觉得,寻意意是她女儿可惜了。
  这姑娘应该是肖似自己母亲……
  陈大山努力搜索着记忆,顿时感到奇怪。
  能生出这么美的女儿,她的母亲肯定也是个顶级大美人,可那样的美人,他怎么在荆城这么多年却从来没听说过呢?
  正想得入神,客厅里忽然吱嘎吱嘎作响,一阵又一阵,好像他小时候在乡下听到的,老鼠啃咬木柜的声音。
  下意识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窗帘紧闭着,头上的电灯亮得晃眼,目光所至之处,连根老鼠毛都没看到。
  再要听,声音戛然而止,客厅里静得诡异。
  陈大山以为自己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还是早点睡吧。”
  刚起身,又听到吱嘎吱嘎的声响,这次他听得很清晰,这声音令人牙酸,近在咫尺。
  难道?
  他低下了头,忐忑地朝着沙发底下望去。
  对上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和参差不齐的尖牙,陈大山魂飞魄散,飙起了脏话,“我操!这他妈什么东西!”
  “咯咯硌。”
  一个身体瘦小、脑袋硕大的婴儿从沙发底下爬了出来,他浑身青紫色,胎毛稀疏,很像《》中的外星人。
  他手脚并用匍匐在地板上,手下意识要抓握陈大山的腿,像是想与他做游戏。
  “爸,爸。”他在牙牙学语,声音机械,像用录音机播放的,时不时会发出失真般的电流声。
  陈大山吓得暴怒,随手将桌面上的东西甩了下去,大吼道:“别过来!老子不是你爸爸!要找就去找害你的人!找老子做什么!”
  他妈的!
  寻家那一家子阴间玩意,害得他缠上官司不说,现在还害他被鬼缠上。
  陈大山的手机砸过去没半点用,鬼婴也听不懂他说话,径自朝他一边笑一边爬,语气天真,“爸,爸。”
  “别过来!”陈大山连连后退,眼睛发红。
  忽然想起自己花了三万块在寻意意手上买了张符,也顾不上她是不是给自己设套了,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将元宝符咒掏了出来,朝着鬼婴大吼,试图威慑他:“滚开!”
  “咯咯硌。”鬼婴笑容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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