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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215. 登山

  杭州解放路,是新中国成立后建成的一条东起金衙庄、西迄湖滨的大马路,马路两旁种植法国梧桐树,高大而繁茂,可惜88年一场大台风,不少梧桐树被连根拔起,后头再种的新树与老树粗粗细细、高高低低很不协调,看上去甚是杂乱。而在酷夏里,在马路上行走,梧桐树是最好的遮阳物。
  浙二医院就在这条路上的皮市巷口。
  这天的中午边儿,阿明站在梧桐树下,抽着烟儿,伸着头颈东张张,西望望。他在等着小燕来,然后一起去看他们的班长冬萍。
  冬萍的儿子不幸得了白血病,冬萍没有正式工作,医疗费无处报销,化光了积蓄后,求救于社会,然杯水车薪。她的父母亲因林彪事发,受牵连关了好几年,后被开除党藉、军藉“双开”后回四川南充老家去了。
  阿明知道不能空着手去医院,然而股票自家要兜死1进去,七弄八弄炒得剩下不足3000元了。他输得不甘心,想翻回一些本来,所以死活不再割肉。可是没有一分钱来源,饭也全靠回劳动路去吃,女儿的生活费、烟儿什么的零用钱也是向大人、兄弟们拿来的,跳舞也全靠东讨西讨来的赠券。他两夜不眠,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冬萍送给他的情物——弥勒佛玉佩。
  他跑了好几家古玩市场,七打听八估价,有的说8000元,有的说9000元,最后想起游鳞斋学友方元在做这方面的生意,便跑去岳王路找他。方元一看,是块好玉,雕工也精,便10000元收下了。虽然他很舍不得那玉佩,但冬萍更需要钱,于是他怀揣着钱去医院。
  小燕打的来了,拎着水果等物。他俩找到病房,冬萍正在给儿子抹脸揩手。
  她看上去很是憔悴,脸色白潦潦的少血色,人瘦了不少,两只乌珠儿也扣陷了进去。阿明一看见她这模样,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喉咙里一阵酸涩,眼眶里像干涸的深池要冒出清泉来。
  问了一些情况后,阿明叫冬萍到了走廊上,将信封里的10000元给冬萍。
  冬萍惊讶不已,坚决不肯收:“阿明,我看见你卖过鱼,也看见你卖过西瓜,真的是苦,一分一分挣来不容易,而且你现在下岗了没工作,这钱我不能收。”
  阿明看着冬萍忧伤的眼睛,更是怜爱十分,抓起她的手:“这是你的钱!”
  “我的钱?”
  “是的!你还记得曾经送给我一个弥勒佛玉佩吗?”
  “是有一个。”
  “我昨天把它卖了,就是这一万元。”
  “啊?这样的!”
  “冬萍,我也确实没钱,不然,我也不会把它卖了。因为一看见玉佩,我就会想起你。”
  “阿明。。。。。。”
  “冬萍,不要多说了,你儿子生这样的大病,有万分之一救活的希望,也都要坚持下去,千万不要放弃。不然,眼睁睁看着他死,你会更痛苦一辈子的!”
  “阿明,我真的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好?”
  “不用说。你也要自家注意身体,不要儿子的毛病没治好,自己先倒下了。”
  “阿明,跟你说实话,我老公进监狱,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过,也许是恶有恶报吧,这样的恶病生在我儿子身上。”
  “这病生在谁的身上,没有人会知道,你也不要太悲伤。人生之路,有风有雨,有晴有阴,挺过阴雨,就是阳光。冬萍,我学会跳舞了,还想和你跳舞呢!”
  “真的?那以后我们有机会就去跳!”
  “冬萍,你这样一笑,我就觉得世界上没有女人比你更美了!”
  “阿明,你什么时候学会肉麻了,是不是舞场里女人抱多了?”
  “心里话,心里话。这辈子我心里就是最喜欢你,谁叫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呀!”
  “癞蛤蟆!花泡儿!”
  “癞蛤蟆专吃天鹅肉,花泡儿就爱大美女!”
  告别冬萍,阿明与小燕便去旁边的小营巷歌舞厅跳舞,这是他俩事先说好的。这小营巷***1958年曾来视察过,居民区是全国卫生先进单位,也是我国已故著名科学家钱学森的旧居所在地。
  舞曲撩拔着情弦,脚步放飞着心绪。
  改编自梅艳芳《女人花》、任贤齐《心太软》、姜育恒《再回首》等歌曲的曲子优美动听,而黑舞一首张信哲的《爱如潮水》,阿明与小燕深受影响,不自禁地脸儿贴着脸儿,抱得更紧了。两颗心儿砰砰地跳着,似要跳入对方的胸口里头去。
  “阿明,和你跳舞又舒服,又开心。”
  “为什么?”
  “一则我们舞步合得拢,二则我们有感情基础。”
  “我也这样觉得。”
  “我觉得你这人钱穷,女人却不穷。”
  “我都离婚了,成了光棍一条了,你还说我女人不穷。”
  “离婚自由呀,想和哪个女人就跟哪个女人。”
  “我可没那么乱噢!”
  “阿明,阿雪说要常去手帕厂跟你跳舞,而且只和你跳,你担不担心被人说成是搭子?”
  “一点也不担心。”
  “为啥不担心?”
  “跳舞是阿雪的梦想,我一定要帮她实现。”
  “阿明,其实你与阿雪在学车时所发生的事儿,如打雪仗、挖春笋、去葡萄园跳舞,我都知道。”
  “阿雪都同你说了?”
  “我们从小就是最要好的,我们无话不说,亲如姐妹。”
  “那你。。。。。。”
  “阿明,阿雪真的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所以,假如你和阿雪某一天发展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不会计较你什么。”
  “小燕,你这么一说,我阿明空麻袋倒一下子装进两个大美女进去了。”
  “这是你的艳福,所以我说你女人不穷。”
  “小燕,我觉得奇怪,你舞也跳了有些年了,舞厅里那么多帅哥、有钱人,你不去弄一个,却对我有想法?”
  “阿明,情缘是有线儿牵着的,感情也不是用金钱所买得到的。你是有文化的人,为啥仙女下凡不去找公子哥儿、有钱人家,而偏偏要找穷书生、平民百姓?就是富贵公子薄情义,穷苦儿郎重感情,你说对不对?”
  “可是,假如我左一个阿雪,右一个你,感情不专一,岂不也是个薄情之人?”
  “旧社会有妻有妾,照样过得和和睦睦。”
  “可现在不是旧社会呀!”
  “现在可以养二奶、三奶,甚至四奶,有啥个区别?阿明,如果你有钞票,会不会去养**?”
  “嘿嘿,小溪汇大流,人心随风气,风气如此,假如我钞票多得是,养她个十七八个大奶奶也有可能。”
  “那你没钞票,有乐何不为?”
  “我有数了,有数了。小燕,阿雪除出跳舞,还有一个心愿,去爬南高峰、北高峰,什个时光我们带她去爬,你看急个套?”
  “好呀!北高峰我去拜过财神,南高峰我还没去过哩!”
  “那好,我们定个日子去,反正阿雪有小包车了,跑来跑去也方便。不过,现在我袋儿里瘪塌塌,吃饭喝茶什么的要你们请客,等我明年开出租车有钞票了,一定回请你们。”
  “那请客吃饭小事体,我担心天热,阿雪吃不落。”
  “她多出出汗,对身体也是好的,我们慢慢交爬,晚上手帕厂我傍到她,就同她说。”
  晚上跳舞,阿明便同阿雪说爬山去,阿雪高兴煞了,满口答应。
  手帕厂的人都晓得阿明在带阿雪学舞,风言风语也少了下去。而阿雪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加上学得认真,阿明带得好,所以舞儿跳得好起来了。尽管她体儿重,但奇怪的是,跳着的时候,也并不见得重,给人的感觉却是稳如泰山。
  那是十分晴朗的天气,太阳高高地挂着,炽烈的光亮叫人望而生畏。布满青苔的曲折的小山径上,阳光透过古木老树的间隙,如碎银般地随着树叶的摆动而闪耀。风儿从山坳里吹过来,热气中也带着丝丝凉意。到了稍高的空阔处,可以看到蓝天白云下的西湖像颗珍珠般镶嵌在杭州城西,湖面闪着亮晶晶的波光,有不少船儿在飘动,而湖滨一带的友好饭店、新侨饭店、中国银行、医科大学几栋高楼拔地而起,给人以现代化的气息。
  阿雪的脸上已淌下汗水来了,阿明有时牵着她的手儿,帮她踏上有些高的石级去,而小燕轻盈盈得如同一只小燕子,早已跑到前头去了。
  阿明准备了一块小毛巾,上山之前就在溪水里打湿了。阿雪爬不动了,坐在石头上歇息,他就给她抹起汗来,然后又用纸扇为她煽风。
  “阿明,没有你,也许我这辈子学不会跳舞,也不会来爬这高高的山了。”
  “阿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困难,但只要有信心和毅力,没有什么不可以克服的。”
  “那你下岗了,没有工作,是不是个大困难?”
  “目前是,等我到你这里来开出租车,这困难也就克服了。”
  “你很乐观,是不是因为舞儿跳多了,看透了生活?”
  “是的。我没学会跳舞之前,脑子很不会拐弯,一点小事儿也要追究个所以然。学会以后,只要一听到舞曲,什么都撇开了,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无奈的自我沉迷?”
  “有一点。其实不管生活再苦再累,坚持下去就有希望。比如这爬山,等你爬到了山顶,你就会感受到风光无限好了。”
  “苦累也是一种财富,当你遇到新的苦累时,曾经的苦累会增添你战胜它的勇气。”
  “是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阿雪,我不想成为别人的‘人上人’,只想成为自己的‘人上人’。这样的话,也许在以后遇到更大的苦累,遇到更大的困难,我就不那么会害怕了,就会坦悠悠地去面对它。”
  “能战胜自我,什么风也吹不倒了,什么浪也打不翻了。”
  “不错。假如一味地怨天尤人,一天到晩唉声叹气,那么只有沉沦了。”
  阿雪在阿明和小燕的搀扶下,终于爬上了高峰。
  “啊!西湖太美了!”
  阿雪站在山顶的青松下,像没有看到过西湖似的,很是激动,尖声大叫起来,问阿明这个是什么岛,那个是什么桥。阿明一一指点给她,说东西是白堤,南北是苏堤,湖中三岛是三潭印月、湖心亭、阮公墩。
  “阿雪,阿明帮你心愿实现了,抱一抱!亲一亲!”小燕拿着傻瓜相机,准备拍的样子。
  阿雪四顾了一下,没有游人,便紧紧地抱住了阿明,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小燕,你来同阿明拍一张。”阿雪道。
  “我不拍!我不拍!给我那个看到不好!”小燕直摇头。
  拜过财神菩萨,三人便缓缓下山来,到灵隐白乐桥里的农家去吃饭。那农家依着山麓一排枪有几十间,家门前有潺潺的山溪水,白墙黒瓦倒映在溪水里,甚是明秀。草木蓊蓊郁郁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清风吹在身上,丝丝缕缕的带着溪水的凉意。
  举杯对溪,美人左右,阿明心情很是舒畅。
  吃好中饭,阿雪喝得有点多了,叫阿明开车。阿明自那趟去宁波的高速跑过后,技术忽然有了飞跃,开车的胆子大了不少,便开着车儿从茅家埠上龙井,再从翁家山顶下去到了烟霞洞。南高峰不用爬,烟霞洞几乎就是最高处了,三人坐下来喝茶。
  阿明一坐下,便想起曾经和小露、小洁在此喝过茶,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白云悠悠,物是人非,不免黯然神伤。
  小燕:“阿明,你皱着眉头,在想啥西?”
  阿明:“十多年前同前妻在这里喝过茶,一眨眼,万事成空了。”
  阿雪:“是呀!再一眨眼,也许我们再坐在这里喝茶,只有回忆,没有情趣了。”
  小燕:“那阿雪,乘着还未成霉干菜之前,要抓紧呀!阿明,你家里睡的什个床?”
  阿明:“棕绷床。”
  小燕:“为啥不睡席梦思?”
  阿明:“一开始用的,后来腰儿不好,就不用了。”
  小燕:“嗨!阿雪这张席梦思你想不想睡呀?”
  阿明:“。。。。。。”
  阿雪:“阿明胆小如鼠,不敢开洋荤2,生怕出事体来。”
  【注释】
  1兜死:杭州话,像鱼儿自己往网兜里钻进去死之意。
  2开洋荤:杭州话,品尝新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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