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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过这也是小事——谢三哥必然知道她的本意,不会为这种失言就生气。而她日后也确实该注意,不能再理所当然的将谢三哥同大哥哥二哥哥一样看待了。
  她身旁月娘、元徵都是敏感之人,她一贯谨小慎微、自我省察。俯就多了,难得轻松自在起来,便更觉得谢景言容易相处。
  这一段她却不想同旁人说,便含糊的一带而过。倒叫崔嬷嬷和墨竹莫名其妙,明明说得好好儿的,怎么忽而就美滋滋的不肯多说了?
  不过此刻墨竹已给雁卿梳好了头,雁卿也肯定说不完了,崔嬷嬷便不多问,只示意雁卿起身,为她更衣,带璎珞。
  将玉雁给她挂上时,崔嬷嬷便又叮咛,“庆乐王府世孙来寻了您两回。因您还睡着,便不好让他进来。想来他还在前庭吃酒,您别忘了差人去问候一声。”
  雁卿脸上的喜悦便褪去了。
  并不是见着元徵不高兴,而是因为见着元徵同时也意味着不得不面对许多烦恼的事。她无法以纯然的欢喜来期待。
  不过也不能总是逃避——难道她打算一辈子都不见元徵了不成?
  便说,“下回记着要叫醒我,早些告诉我。”
  雁卿再不能从容悠然的打扮,略一平顺衣裳,便匆匆出门去……连着两回被拒之门外,以元徵的敏感,不知又要脑补出些什么。他是容易自伤自虐的心性,她得赶紧去解释误会才成。
  出了香雪海便是一片梅花林,梅花树种在一片缓坡上,浓秋浅冬时节,树叶早已落尽,只留稀疏遒劲的枝干。风里沁着凉,天地且干净清冽。雁卿乍睡醒出来,一时也觉着清寒。
  而那驻足在梅花林里的身影,却还更加寂寥清冷些。
  雁卿却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忙唤道,“七哥。”
  那身影略一顿,方缓缓的回过头来。
  雁卿对上他的目光,便明白今日要有许多话说。她便回头对崔嬷嬷和墨竹道,“你们先过去吧。”崔嬷嬷却还迟疑,雁卿便道,“那是七哥,不要紧的。”
  崔嬷嬷便道,“看这风,夜里怕会很冷。我回去给大姑娘找披风来,大姑娘有话便快些说吧。”就带上墨竹回了香雪居。
  元徵还在坡上站着,雁卿便拾步上前去找他。
  元徵平静冷漠却又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待看着她近前至触手可及的距离,才别开头去——缓坡那头便是小轩湖,日头已下西山,湖水浓碧寂寒。他就看那一无可看的小轩湖,分明就是拒人千里的姿态。
  雁卿便又叫了一声,“七哥。”
  元徵便道,“你又何必勉强自己来见我?”
  虽雁卿料想到他生气了,可元徵素来宠她,从未用这么重的口吻同她说话。她便有些懵,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昨日跟着三叔去接亲,一夜没睡,今日实在撑不住了。并不知道七哥来寻我……”
  元徵便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再不想见我了。”
  雁卿便着急起来,“这又从何说起?”
  元徵这才回过头,唇角分明是冷嘲,眼里却红热,“这半年里我一次次的找你,你若不是要同我绝交,何以次次躲着我?”他便说,“若不想见我,何不直言相告?我自认不是什么纠缠不休之人,不必你费这般心思驱赶!”
  雁卿还是头一回被他这样指责,瞬间就湿了眼眶。
  她也不知该怎么辩解——可她也是真心没有要同元徵绝交乃至疏远的意思,就只是不知如何是好罢了。没料想元徵会这么恼怒——可她也不能躲避,若这会儿回身走了,误会便再不能解开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就低声说。
  此刻若手忙脚乱的解释,只会让元徵觉着她又找借口。她也不想流露出委屈来,免得更激起元徵的情绪,便垂下眼眸来,先探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这也就是服软、认错的意思了。
  两个人各自默然,片刻之后,元徵再开口时,声音就柔缓下来,“不是那个意思,便是有旁的缘故了?”
  雁卿就点头,“嗯。”
  元徵顿了一顿,探出右手来,轻轻去擦她眼角的泪水。也是一触便挪开,只留下冰凉的触感。
  雁卿其实也没有哭。被元徵看见她眼眶发红,她也略难为情,便松开手,回身揉了揉眼睛。
  再回过头来,脸上就又是柔和的笑容了。
  实则此刻要笑起来也难,可总归让元徵消气为上。何况今日是她三叔大喜的日子。
  她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道,“本来就是要去找三哥哥的,不成想在这里碰见了。”
  元徵便道,“我一直等在这里。”
  雁卿便又窘迫,笑道,“难怪七哥要生气。”想到元徵衣襟沁寒,指尖也冷得冰石一般,就道,“外边儿凉,七哥先到我院儿里去喝盏茶吧。”
  两人一道往坡下走。元徵忽又问道,“究竟是什么缘故?”雁卿心里便一紧,元徵却又进逼,“总得给我一个解释。”
  雁卿便停住了脚步。她其实不想在今日摊开来讲——总觉着势必要有一场争吵。可元徵已然发了脾气,若她依旧不肯正面应答,元徵怕真要心寒而至绝交。
  也诚如谢景言所说,有些话必然得摊开来讲明白了才成。一个人闷头用力、或是逃避,只会让误会越积越深。
  怪她先前拖延,才会有今日的窘迫。
  她终于还是开口,“是为了楼姑姑的事。我至今仍不明白,皇上何以忽然想出宫,又偏偏是去西山马场,偏偏遇上楼姑姑。这件事,是不是与七哥有关?”
  元徵说,“是。”
  他开口的时候雁卿便知道,元徵其实是有所准备的——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上回见面时她就提起过。也或者他早就心知肚明,毕竟这是他自己做过的事。
  雁卿以为他承认时自己会备受打击,事实上她也并没有……或许她也早有预感吧。
  但她还是想问一句,“七哥为什么这么做?”
  元徵道,“是我偶然得知,西山马场从西域引种了好马,新产了马驹。同陛下聊起时,便随口提了一句。这也需要‘为什么’?”
  这件事其实已经无法追究了——楼蘩已经是皇后而赵文渊今日同贺敏成婚,雁卿也不可能问元徵是否知道彼时赵文渊正在和楼蘩谈婚论嫁,问他是不是故意让楼蘩遇上皇帝。
  何况是又如何,就算元徵能算计着让他们相遇,难道他还能算计着皇帝看不看得上楼蘩,算计着楼蘩会不会见异思迁?
  事已至此,再耿耿于怀也不过是庸人自扰。雁卿其实早已明白这一点。
  此刻说开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终于能承认,“是我想多了,错怪了七哥……”
  小半年不肯见人,结果就给了一句“错怪”,显然有些欺负人。元徵凝视了她好一会儿,道,“你因这莫须有的罪名、不相干的人,就要同我疏远吗?就算我是故意撺掇陛下去西山又如何?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无关紧要到说丢开就可以丢开的人?”
  ……他果然不明白。
  雁卿斟酌了片刻,才道,“那个时候,我阿娘是想将楼姑姑说给我三叔的。”这一件本不该对任何人提起。可既然说起前事,她觉着还是得和元徵仔细沟通的,“七哥知道吗?”
  元徵知道……看他的表情雁卿就能猜到。毕竟他是这么聪明敏锐的一个人。
  而元徵也果然没有对雁卿撒谎,他只转而说,“如今你三叔已娶了旁人。”
  雁卿便道,“是啊……”
  她所介怀的是元徵对她的亲人的漠然,他并不觉着赵文渊为此受情伤有什么大不了。或者说,若雁卿不知道,那么就算他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徵确实有这么份凉薄,视旁人如草芥。大约有人在他面前求死觅活,他也能视而不见,枉论设身处地去体察别人的心境。雁卿也知道她是个例外——正因元徵待她体贴入微,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到元徵真实的性格。或者纵然有所察觉,也没有认真去想。
  她总觉着他们之间不会有矛盾的……可其实矛盾一直都在。
  她便说,“七哥,若是你喜欢在意的人,哪管我做不到爱屋及乌,也绝对会顾虑到他们的处境。”
  元徵道,“我又何尝不顾虑了?”
  雁 卿便道,“我不是在指责七哥,就是说明原委罢了。前一阵子我不敢见七哥,是因为错认七哥不在意我的家人……楼姑姑的事干涉到我三叔。若七哥真的做了,我便 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我三叔了。所以我不敢找七哥询问。如今知道不是七哥做得,才松一口气。”道理说明白了,她便不打算再纠结这件事了。于是揽裙向 元徵行礼,道,“我错怪了七哥,向七哥赔罪了。”
  似乎自幼便是如此,遇上雁卿的事,他总是关心则乱、言不由衷。雁卿却能撇开他的心境,不徐不疾的解释、讲道理。
  雁卿指责他不能“爱屋及乌”,元徵却压根不明白,雁卿究竟有几分在意他本人。
  他就不能不多问一句,“若我今日不来找你,你是否打算搁置一辈子?再也不见我了?”
  雁卿就一顿,道,“不会……”
  元徵等着她再说些什么,雁卿也分明觉着自己还有话要说,却一时语塞。
  意识到自己竟已不能轻易说出“我喜欢七哥,想一辈子同七哥在一起”的话,雁卿便有片刻发怔。
  不过她却知道,这真的就是她此刻的心境……依旧是喜欢七哥的,也想同七哥在一起,可不再能轻言“喜欢”,轻许“一辈子”。因为已知道自己先前的盲目和轻率,知道七哥不是她想当然的七哥。
  她需要更加认真的看待元徵。
  雁卿茫然的片刻,忽而明白了她阿娘何以霸道的非让她等到十六岁不可。因为喜欢一个人也是一件非常郑重和复杂的事,非要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担负起诺言,承受住变故。
  只是这么一瞬间的静默,元徵便已意识到了什么。
  他今日其实并没有生气……纵然对雁卿严词相向,也只是为了掩饰害怕,为了确认雁卿还是在意他的罢了。
  ——雁卿自幼便随性,元徵常害怕也许忽然有那么一天,雁卿发现他没那么好,便再也不喜欢他了。
  似乎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98第六十五章 下
  雁卿却没有发现元徵心境的变化。
  她只是乍然意识到,她阿娘说的是对的,她并不真正明白元徵是个怎样的人——元徵也会有瞒着她的事,会有她不了解乃至不认同的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谁不如此?她笃定了元徵就是她想的那样,也是傲慢的迟钝着。她在淡淡的失望里也有自责。
  无论如何,如今既然意识到了,便该好好的重新了解元徵。
  毕竟他们自记时起便认得对方了,说喜欢很难,可要说不喜欢也没那么简单。她总是理所当然便觉得,自己会和元徵在一起,不论日后去游学,还是归来成家立业。
  她不可能逼着元徵坦白,也唯有尽可能的让元徵明白她的心意。
  她便又说,“我不可能不见七哥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在我心里除了自家长辈兄弟,便是林家、李家表亲,也远不及七哥亲近。这回是我错了。我保证,日后若有心事,再不瞒着七哥胡思乱想。可七哥若有事,也一定要让我知道——”
  元徵一时只是定定的望着雁卿。他想,原来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也或许从一开始她便没意识到她喜欢过他?她只以为他们之间就是寻常的青梅竹马,随即她会毫无负担的再喜欢上旁人,也许还会以为他该为她高兴……
  他想告诉雁卿,他宁肯绝交,宁肯让她厌恶了自己,也不愿不温不火的当一个无关紧要的青梅竹马。比她的表亲们更重要又如何,如果最终不能成为那个得到她的人,毋宁从此刻便同她反目成仇。
  可他做不到。
  他忍不住设想,也许是他看错了。谁能纯然从表情就读懂旁人的心境?也许雁卿就只是一时生气,待过一阵子就好了。就算是真的——她毕竟还年少,他总还能再让她喜欢上。
  他的骄傲在雁卿跟前从来都不做数。他可以一遍、两遍……无数遍的上门,哪怕被拒之门外也依旧徘徊不去。就只有在看出雁卿有求和之意时,才会将那点孤傲呈现给她看,仿佛雁卿有所追悔他真不屑挽留一般。
  就算雁卿真的不喜欢他,他也还是想同她在一起。想将她绑在身边,直到将她那颗心捂暖了。
  ……自始至终他都在害怕失去。
  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不会故意隐瞒你——可有些事你不问,我也不可能事事俱陈。”
  雁卿见他听了,才舒缓下来。她望向元徵的目光重又明亮起来,“七哥能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便好了。”
  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元徵同太子不一样。不论他究竟做过什么,隐瞒过什么,他都是她的七哥。
  这一耽搁,天色便已向晚。崔嬷嬷同墨竹觉着兄妹二人单独待的时间足够长了,便又来寻她。
  她们果然备足了御寒的东西,因怕雁卿急着去闹房,不能好好吃东西,又给她带了热热的米团子来。雁卿便同元徵分着吃了,又一人灌下一杯热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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