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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节

  说完她想借着拭脸的动作把手抽出来,晋王却收紧手指不让。
  王妃望着他,他双目含霜,另一只手在她襟间一片尘渍上拂了拂:“我这岳母的房里人也太不上心了,素日想来不曾拂尘,竟把你这身织锦衫子蹭上这么大一块污渍。”说完他这含霜的双眼又望进她眼底。
  晋王妃把手强行抽出,难掩愠色:“你阴阳怪气作甚?”
  晋王望着她,竟又笑了:“多少年没见你这样发过脾气。”
  晋王妃抿唇。随后道:“我这半晚上在床前陪伴,进进出出碰上了灰尘也是有的。你若是不信,先前我让你进屋,你何以不进?”
  晋王收起笑容,转脸看起了夜色幽幽的窗外:“我没说不信你。不过多嘴一句罢了。”
  晋王妃抿唇不再言语。
  窗外已然夜色深沉,残月退下,街道两旁的民居像是蜇伏着的一只只庞然猛兽。
  宋家后院里,此时也还没有清静。
  “您听我解释!”宋湘边脱着身上套着的陆瞻的衣裳边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是为了掩饰,才借了陆世子的衣裳加在身上,以便出王府大门!不信您看,我自己的衣裳好端端地在里头!”
  郑容从上到下把她打量着,说道:“也就是说,你今儿晚上当真进王府了?”
  “……”
  郑容环着胸,斜眼在宋湘继续打量。
  宋湘清了下嗓子:“是进了,但我今儿进王府,是有特别重要的事,不是去玩儿。”
  说着,她便把此去晋王府暗探晋王的事尽给说了,晋王和晋王妃这里因为她自己还没捋通,暂且留着。
  但如此也已经足够让郑容听得目瞪口呆,哪里还顾得上追究衣裳的事?“原来陆世子这么惨?被自己亲爹暗算?合着上回你问我那话,就是替他问的?”
  宋湘叹气:“可不就不是亲爹么。”
  郑容又愣住。
  “行了,”宋湘站起来,“这事我也还是才知道,脑子还乱着呢,回头再跟您细说吧。”又叮嘱:“您别跟外头人说,这是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的,这种事我能往外说?”郑容脸色凝重,“不过这么重要的秘密,怎么就让你知道了呢?你居然去王府打听这种秘密,就不怕被他们知道了灭口?”
  这话可正戳中了宋湘心窝子,她叹气道:“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不是?——天色也不早了,您还是回房歇着去吧,我会当心的。
  “你平日也当留心点才是,尤其晋王府的事情,多留意留意。有闲暇呢,还可以多关心关心朝局。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掌握些消息对我们来说不会吃亏的。”
  郑容皱眉沉吟,随后又想到:“对了,你外祖父来信了,上回你让他找大夫,信中说他还真就认识这么一个,从前亲眼所见他救活过一个进了棺材的人的,不过能不能把肿疡之症治好他就不能打包票,还得来了之后看病情才好说。”
  “当真?”宋湘闻言抬头,“靠谱么?”
  郑容把信已经掏出来了:“我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还是你自己看吧!”
  宋湘麻利接来看过,长吸气道:“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个好消息,我还当没有什么希望呢!”
  第206章 各有所思
  外祖父郑百群给他找的这个大夫,是走江湖的一个郎中,早先是个道士,在道观拜的就是药王,据说先师几代都是修道习医的。
  后来道观被毁,此人就游方四处,时常不知踪迹。但外祖父与他相识几十年,知道他常驻之处,便把信送了过去,让他见信后他直接往京城来。
  “还有,你外祖父还说你表哥他们长大了,他没孙子可带了,要进京来看看咱们呢。——你看后面!”
  郑容又示意她往下翻。
  “太好了!”宋湘道,“我可许多年都没见外公了!——反正咱们家地方也够住!”
  “可不是?我还想说要不就留他在京养老算了。”
  “那敢情好。”宋湘把信装起来,“明儿我就把东跨院那边收拾出来。”
  边说边洗漱,娘俩就着郑家的事又说了几句,这才分开。
  宋湘躺在床上,脑子里闹哄哄地,一时之间自然是睡不着的。
  外祖父的来信好歹给了点希望,这个大夫能不能把沈昱的病治好眼下谁也不敢说,但以沈昱在沈家的意义而言,倘若万一有救,那么一则为沈家保住个子弟,为朝廷保住了一个人才。
  二则沈楠从柳家取遗物这事儿,她和陆瞻便又多了得获知内情的途径。
  再者,有了这层,沈家就是不站队陆瞻,至少也欠他们一个人情,此事自当百利无害。
  她回想起过往,竟是从来没想过陆瞻的身世还有疑,从太子到晋王再到陆旸和宁王,桩桩件件太过曲折。
  也知道帝王家下起手来最是无情,但晋王的毒辣仍然让人心凛,不过最初时晋王与太子的那几次密会又让人疑惑,一切的根源似乎就是从晋王密会太子开始。
  太子心地良善,如果是晋王请求面见,太子未必不会答应。但皇家也有皇家规矩在,皇帝既然很尊重太子,那定然太子平素是个守礼之人。
  那么即便允他进得一次,也不至于有好几次。可晋王还是进了,而且还落下半块可疑的玉佩,佐证他们之间疑似有过争执,如此也未曾让身边人发觉,这又是为何?
  按常理推断,那就只能是太子也不愿此事外泄。那他是为了不愿兄弟阋墙的事情传出去,还是有别的顾虑呢?
  再还有陆旸的死,照晋王妃所见所闻,疑凶是晋王,自然是很站得住脚的。但是把事情往回捋捋,又会觉得为何那么巧就发生在王妃暗中见过宁王带来的证据翌日?
  晋王是发现了宁王来见过王妃,还是只是碰巧发生了别的事情?
  陆旸又为何会在惊吓后提到“鬼”这个字眼?
  一个五岁的孩子,对鬼神的概念还是模糊的,能够使他果断说出这个字眼,除去有人刻意引导,就只能是过度惊吓所致了。
  虽然顺从王妃和妙心已有的思路往下查证,以图为宁王翻案,再及为所有无辜死去的人求得公正十分必要,但宋湘还是忍不住被这些细节所困扰。
  看到旁边换下来的陆瞻的衣裳,她坐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下。
  明日陆瞻去拂云寺见生母,母子之间必然有许多话待说,她不方便去,但或许稍后亦可带上李诉以给宁王妃诊脉的名义过去——
  今夜之事,晋王妃定然会迅速告知宁王妃,等她们之间互递消息过后,她再去也能省些不便。
  再想想晋王妃末尾那席话——这么要紧的秘密,晋王肯留她在那儿旁听,其原因陆瞻对自己的“亲近”是其一,其二,她话里也说明白了,是看中了她还有几分处事的能力。
  其三,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把她拉为“自己人”,不然处在她的立场,她也不会放心。
  想想晋王妃的行事风格,今儿虽是让陆瞻给别开了话题,那么日后还会没有后招?
  郑容说的要“灭口”虽然不至于,但总归王妃会有她自己的手段。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抚起额来。
  到时候难不成她还得告诉王妃,她跟陆瞻还有前世那一笔烂账?
  ……
  得知晋王妃平安回房,晋王那边也一切如旧,陆瞻便也躺到了床上,只是睁着眼总也阖不起来罢了。
  那十七年晋王待他有多好,得知真相后的他对比之下就有多揪心。
  他为之信服尊敬的父亲竟然只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除去因为这一点带来的的冲击,剩下的便是对前后两世的复盘了。
  明明已经知道他不是亲骨肉,而晋王的行为举止居然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什么了不得的破绽,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目前推断他得知真相的最早的时间是害他坠马之时,也就是说,前世晋王一力促成他与宋湘的婚事,便已经是他的阴谋了。
  因为宋家地位不高,没有背景,给他们赐了婚,也就堵住了晋王妃和皇帝将来替他和世家大族联姻的路。
  再有,前世坠马之后,因为自己的轻率,把皇帝让他去兴平取物的事给说出来了,随后晋王就去皇帝面前跪求不要再给他分派任务,这必然是晋王已经猜得了皇帝此举的用意。
  他不让皇帝再给他任务,一则是让皇帝看明白自己性子轻浮,轻易把差事泄露出去,二则是也断了皇帝历炼他的心思。
  再之后……再之后就是陆昀在他成亲夜作妖的事了,虽说前世查得清清楚楚,陆昀自己后来也认了罪,但眼下想来,究竟那是不是陆昀的本意,竟不好说了。
  最可恨的,难道不是最后他与宋湘竟然还命丧在他手上吗?他到死竟然都不知道他的生母还在世上!加上两个孩子面临的困境——他肯定容不下他的孩子的,一定会杀了他们!
  还有晋王妃……碍于皇帝和杨家,他扮了几十年的好丈夫,到最后,难道他会容得下王妃?
  想到这种种,陆瞻难抑心潮翻涌,在天边鱼肚白的微光里又坐了起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晋王未免太过丧心病狂了,而前世那样的局面,岂非又成了皇帝放任的结果?
  毕竟他眼下就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世,也在查骆家,中间足足七年没拿晋王如何,这不是放任又是什么?
  第207章 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乾清宫里,皇帝维持着支肘而坐的姿势不知已有多久。总之打从他回来,王池就已经见他如此了。这未免令他有些担心,抱着拂尘碎步上去:“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
  皇帝仍静默不动。王池便轻轻拿走了面前已经冷透的茶,悄步出去要换新的。
  这当口皇帝却开口了:“你还记得阿鲤他长什么模样么?”
  王池腰背一震,回过头来:“皇上……”
  朝中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王池不敢相信这名字竟从皇帝的嘴里吐露出来。
  他瞠目望着皇帝,没等想好怎么回答,皇帝却已经手扶着书案,缓缓站起来,朝着床铺走去。
  “明日,传瞻儿进宫一趟。”
  “……是。”
  ……
  晋王这一夜便宿在栖梧宫。
  俩人都未曾再进行多余对话,到了天微亮,晋王先起来,着好衣裳步出了院门。晋王妃随后便差人送信去拂云寺。
  陆瞻总觉得皇帝不至于在知情之后还放任晋王那么多年,洗漱完毕,收到萧臻山的帖子,说要见他,他没理会,穿好衣裳连早饭都没吃就往栖梧宫来。
  晋王妃挥退侍从,问他:“怎么了?”
  陆瞻抿唇,说道:“儿子想去拂云寺。”
  “应该的。”晋王妃点头,“我已经去信了,你先用早膳,正好让她先有个准备。”
  “母亲会陪我去吧?”
  晋王妃微顿,说道:“昨夜里他或许有些怀疑我,这几日我还是少出门为妙。这个时候再去寺中,难免会让他跟过来有所发现。还是你自己去,好好说说话。”
  陆瞻点头。拂云寺他去过无数次,跟妙心也接触过很多回,按说他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拴住脚步才是,但是一想到生父生母半生的坎坷,这恍如作梦一般的经历,他便不由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感。
  他既想快快见到,抚慰生母的心,又不敢见到,因为悔恨前世居然至死都蒙在鼓里。
  想到她方才的话,他又说道:“他怀疑母亲什么?有没有对母亲如何?”
  “没有。没有对我如何。他似是怀疑我昨夜并不在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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