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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陆瞻也觉得这件事情如放在从前,他也不会伸手。但今日既撞见了,能给人机会就给人机会。况且,他确定付瑛是需要这个机会的,付瑛这个人和宋湘不一样。
  陆瞻进到面馆里,只见宋湘刚吃完面,正靠在椅背上吃茶。
  这慵懒而略带满不在乎的姿态实在说不上衿持优雅,但是莫名又很符合她胸有成竹的气势。
  陆瞻不能不羞愧于自己的有眼无珠,也不能不后悔自己挡住了她的光芒,以至于如今在她面前也不得不变得更为谦逊起来。
  “宋姑娘。”
  宋湘对付瑛的怪罪并没有很放在心上,这世上有眼无珠自以为是的人多了去了,搞得活似她会干什么的就得嚷嚷着全世界都知道,不嚷给他们知道就是她的错一样。
  对此她已习惯了,瞧这不又来一个?
  宋湘情知自己该起身行个礼,她却真的不想动了。
  “世子请坐。”等他感到不悦的时候再说吧。
  陆瞻依言坐下,这听话的样子,落在旁边重华眼里竟然说不出的自然。
  “姑娘今日着实让我刮目相看。”陆瞻执壶,给自己也倒了杯店里这粗茶,“这杯茶敬你。”
  宋湘望了他半晌,有点像看西洋景。认识他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得他如此之尊敬。
  他为什么出现在公堂她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出面告了俞歆对他们晋王府是有好处的。这杯茶,她受的倒也无愧。她端起杯子:“世子怎么会出现在公堂?”
  陆瞻不敢直说他去找俞歆收拾周毅,他怕被她骂。他说道:“我与小侯爷刚好在俞家做客,正好遇上刑部来人传他过来候审,我听说这状子是胡潇胡大人接手的,案情还很重要,就跟着同来了。
  “——姑娘真是好魄力,凭一己之力便替李家把这冤屈给申了。”
  重华嗅到了点马屁的酸爽味,揉揉鼻子,转头面向门外。
  宋湘抬眼,笑了下。
  陆瞻被笑得有点不自在:“我是真心佩服。姑娘不光是有技艺压身,还有侠肝义胆,让在下汗颜。”
  话倒是挺中听的,不过宋湘不以为然。
  陆瞻被漠视,更加坐得不舒适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为了颜面着想,他应该体面地离去才是,但他又不想动,屁股根本就抬不起来。
  毕竟,谁不想跟优秀的人接触啊?哪怕他脸都被打肿了,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宋湘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说道:“也没世子说的那么好,我一个弱女子能干成什么事?不过是有赖圣上英明罢了。”
  “弱女子”三个字又把陆瞻给刺了一下。
  他蓦地抬头,对着面前的人细看起来。
  宋湘本就当他是个送上门来的话搭子,没甚在意,见他没有计较自己的失礼,就更懒得假客套了,打算寒暄几句就出城。
  然此时见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仿佛还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便也蹙眉瞅了他几眼。
  “弱女子”是陆瞻心里的一根刺。
  眼前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她,内心强大,有胆识魄力,哪是什么弱女子?
  但这些都罢了,主要是她的态度……
  早在鹤山村见到她时,陆瞻就觉得她似对自己格外冷淡,后来一系列事情发生,她一直也是这个态度。他因为习惯了也没有再去在意,只以为她是因为宋珉的事对她存有微辞。
  但如果仅是因为宋珉的事,那他昨日在与她说过会解决此事之后,她就应该改变点态度了不是吗?
  可她眼下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样子,关键是,她并不是这样傲慢的人……
  而就算她傲慢,她又为何仅只针对他?
  从她方才与付瑛的对话来判断,他们分明就还没有到情投意合那步,即便不是情投意合,那她又为何会对付瑛笑容以待?而对他这么满不在乎?
  再想想,她对待李家也都有着古道热肠,而对他这个自称是亡父故交的皇孙出奇的冷淡,这是为何?
  许多事情在陆瞻脑海里滚过,他全身神经骤然紧绷。
  他仔细地看她,从她眉眼打量到鼻唇,再从发丝到身段,几乎已经没有礼仪可言——他找不到一点理由为她的轻慢来解释,为一个小官户家的小姐,面对“皇孙”至少也该是前世她那般温顺寡言的样子才对吧?
  而她却像是对他怀着什么成见……
  他屏息半晌,忽然道:“澈儿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正神思散漫的宋湘猛地听到这个名字,轻抚着茶壶的手停下,神情也像被雷击中了一样,蓦然间抬头朝他看过来。
  陆瞻目光粘在了她脸上,他瞪大的双眼浮出了血丝,整个上身前倾:“你知道他们,是不是!”
  急欲得到回应的心情使得他连旁边侍卫的注视也不曾在意了,他的心下涌动着狂潮,推动着过往那些被他忽略的疑点,正在一波波地涌向喉舌。
  第60章 你是怎么死的?
  宋湘胸脯起伏,不知作何表情。
  让她失态的完全不是他在怀疑什么,而是他猝不及防的这句“澈儿”。
  陆瞻提任何人任何事她都无所谓,但他突然提到了孩子——两个孩子是她前世留下的最大的牵挂之一,她没办法在他突然的询问下保持不动容。
  她喉头沉了沉,起身往外走去。
  “宋湘!”
  陆瞻腾地站起来。
  答案已经摆在面前了,不是吗?这个时候澈儿还没有出生,在他和她之间,她能听得懂这个名字,能做出这样大的反应,除了她就是他们的母亲,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
  她有多爱那两个孩子,他是知道的!
  是她回来了,她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
  “果然是你,我没有猜错……”
  或者他早就应该想到,鹤山村里为什么救醒他的人是铁牛而不是她,为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为何她对他那么冷淡,为什么他的赔偿她不收?
  还是为什么她会反常地做出一个平民女子的举动,让他写文书保证不搔扰她?
  这些统统都是疑点,她所有的态度都很明确,在他醒来后急着跟她撇清关系的时候,她正如他先前所想,在以更决绝的态度割断跟他的所有联系!
  “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湘没有吭声。
  但她也没有再往外走,可能因为她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也可能她并不想与他讨论这些。
  就像她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会武功,没有刻意在他面前隐瞒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其实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重生的事实,他知不知道,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即便知道,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影响不了什么,不是吗?
  毕竟他们达成了两世以来唯一的共识,就是这一世彼此都绝不想跟对方捆绑在一起。
  所以她回避的不是重生这件事,而是下意识回避关于孩子的话题。
  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猜透的。他若能看到,能猜透,前世又怎么可能会连她会武功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在这当口看出来了——不管她承不承认,这层窗户纸已经捅开了,这就使她就算回避,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望着街头沉了口气:“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找个地方坐吧。”
  正好她也有话要问问他。
  她再抬步,就跨出门槛了。
  陆瞻随着她走走停停,一路上目光分毫没离过他背影,这街景依旧,人依旧,让人倾刻间分不清前世今生。
  这层玄机是他窥破的,但余波仍在他胸腔脑海盘旋不去。当猜想变成了现实,很多事情就需要从头开始回想起。
  他把从鹤山村醒来后到昨日的事在脑海里全都过了一遍,越想,背脊就越是刺痒,越想,心情就越是凌乱。
  走了半条街,他们终于找了间茶馆坐下来。
  包间里没有外人,侍卫也出去了,只有摆在他们之间的一壶香茗在浮动着氤氲。
  宋湘给彼此斟茶,双手稳稳当当。
  陆瞻却不知话该从何说起,索性脱口先问出一句:“既然是你,那我当初给你宅子铺子,你为什么不要?”
  她花他的钱,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毕竟她是他前妻啊,他们之间还存在过两个孩子!他不明白既然是她,那她拒绝干什么,何况那还是补偿。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对吗?”等不到她回答,他又抬起了头,“你知道是我,你二叔出事,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还有这药所——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到底还能靠靠祖荫,只要你说,总归这点事情还是能处理好的。”
  陆瞻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或者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些,毕竟她才因为药所的事批评过付瑛。
  他觉得自己只是想说,哪怕是不能做夫妻,她前世也曾为他生过两个孩子,她但凡求助他,他绝对会竭力而为。
  但他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伤人自尊,既然都不惜竭力为她做任何事,那么他是宁愿做这些也不愿跟她在一起吗?
  要是放在从前,这个问题他或者很快就会有答案,但是现在,在接连经历过她给出的意外之后,他已经无法作答了……
  诚然那段婚姻沉闷到让人窒息,可正如他先前的反思,倘若他能够放弃偏见,不那么先入为主地看低她,那他们不是也能过得比前世那状况要好吗?
  那么凭什么这个选择题只能由他来做呢?
  宋湘望着神不守舍的他,并没有急着诉说。
  一路走过来,她已经渐趋平静。
  从前她并不认为与他会有交谈这些的时刻和机会,后来她会武功的一面暴露,紧接着他又来过问宋珉的事情,就想过未来或者有这么一天。
  虽然这时间来得比想象中早了一点,他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快了一点。
  她说道:“这些都不重要。还是先说说澈儿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吧。”
  她相信方才在面馆他问出的那句话,并不是真的打听孩子,不过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罢了。
  “澈儿?”陆瞻眼里有迷惑,这话不应该他问她吗?
  她凝眉瞅他。
  陆瞻看到她这样子:“我走的时候他们在你那儿,怎么样了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
  宋湘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意思?”
  分明他去了京城,她想把孩子们托付给他都没能够……
  她屏息片刻,忽然背脊挺直:“你是怎么死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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