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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可没想到,萧煜不同意。
  不,她该想到的。萧煜从前就是个宁折不弯的刚强性子,哪怕十一年前,未受过苦难,在自己所坚守的东西面前也绝不退让。
  若他不是这样,在当初肯向自己的母族谢家低头服软,或许就不必经历那么多磋磨,那十年的牢也不必坐了。
  她正出神,忽听殿门大开,一个壮硕汉子大步出来。
  內侍机敏,知道谢家与淮王的恩怨,将音晚让到了殿侧拐角后,避一避外男。
  那汉子不像朝臣,不受宫规约束,半点避忌都没有,怒色满面地骂咧咧:“善阳帝当初自己使尽阴邪手段抢去的皇位,自己把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凭什么要给他善后?他登基十年,谢贼、藩将、边患这三个国之大祸哪一个除了?还不是由之壮大。淮王倒忘了从前的恩怨了么?说什么疆土,百姓,他遭难的时候,也没见百姓出来给他说句话。”
  他旁边有个文秀的书生,警惕地环视四周后,像是劝了他些什么,他便不再说话。
  两人未走多远,殿门重新打开,出来一个內侍,把两人又唤回去了。
  殿前重归于寂,音晚才从树荫斜影里走出来。
  她心绪复杂,说不清对萧煜该是什么样的态度。他可恶阴暗得厉害,却又好像是这浊浊尘世里少有的清醒客,他身携光明,正在努力突破积年攒聚的云雾,照亮人间众生。
  良久,她才从杂芜纷乱的思绪里走出来,暗自调侃:谢贼、藩将、边患,他们可真给谢家面子,把谢贼视为三祸之首。
  议政殿那边吵到半夜,好像是萧煜赢了,音晚卧在榻上,听內侍在外走动,道淮王殿下要酒宴请外客。
  要酒,宴请外客,那一准是他把别人说服了。
  音晚竟松了口气,替他高兴。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刚到亥时,便有宫女来禀,说淮王殿下在温泉池沐浴解酒,让王妃去见他。
  没有避子丸傍身,音晚一点都硬气不起来。
  她磨磨蹭蹭,支支吾吾不肯去,还是荣姑姑劝:“王妃快去吧,殿下脾气不好,若是叫他等急了,吃苦的是您自己。”
  音晚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温泉汤池在蓊郁松柏掩映的山脚幽僻之所,石灯幢中放着夜明珠,光茫微烁,白玉石池台上浮雕着鱼龙凫雁,若奋麟举翼,莹澈若玉。汩汩泉水自翁口中涌出,热雾弥漫,虚虚掩映着泉中的人,使这一方天地如腾在九天间的仙境瑶池,缥缈美幻。
  萧煜今夜好像很高兴,他靠在汤池中,手边搁着一只葡萄纹金樽,音晚特意踮脚看了看,那金樽中该死的还盛着酒。
  见她来了,萧煜抬起金樽呷了口酒,朝她招招手,懒懒道:“过来,把衣裳脱了进来。”
  第14章 情真  我是真的爱你……
  音晚站着未动,道:“殿下,您逾制了。”
  骊山上的温泉固然好,可只有天子及其后宫可以享用。譬如萧煜如今泡的这个鱼龙池,便是善阳帝才可以用的。
  萧煜把剩下的酒喝完,从衣中摸出一道圣旨,扔给音晚。
  “知道你们谢家正盯着本王呢。”
  音晚将圣旨展开,见是善阳帝手谕,体恤淮王谈判辛苦,赐浴骊山温泉。
  萧煜神色微醺,隐隐透出些不耐烦:“本王数二十个数,数完你要是还没下来,本王就上去抓你。要是让本王动手,你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说完,他当真一板一眼开始数数。
  音晚咬了咬牙,腹诽他喝醉了就变得幼稚,却不敢和他硬碰硬,立即解衣带脱衣裳,蹬掉绣鞋,擦着“二十”的边跳进水里。
  水又热又滑,还飘着鲜红的花瓣,芳香四溢,令精神愉悦,四肢发软。音晚没忍住,舒服得轻呼了一口。
  萧煜大约是听见了,立即缠了上来,将音晚逼到池壁,搂住她,在耳边柔声问:“舒服吗?”
  音晚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潦草点了下头。
  萧煜将她的脸掰正,道:“本王让你舒服了,你也得让本王舒服舒服。”
  说罢,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
  音晚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因为紧张恐惧而微微发颤:“不行,疼。”
  萧煜甚是扫兴地把她的手甩开,不满道:“你说你又不是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矫情?”他酒气上头,被温泉一蒸,越发血液激涌,按捺不下去,他又贴了上来,哄劝道:“若是疼,你就忍一忍,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伺候夫君不是你的本分吗?”
  他本意是想哄一哄她,让她乖一点,别又中途扫他的兴,谁知音晚听完他这句话,神情骤然冷下来,将头偏开,讥讽:“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您才能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
  萧煜觉得这些日子谢音晚有点疯,原本好端端逆来顺受的一个小美人,现如今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跟他甩脸子,还语中含讽,话中带刺,她怕是疯得忘了他是什么人了。
  他懒得跟她多费唇舌,要让她懂点规矩还不容易吗?他不声不响地手上加劲,带着凌虐的气势,谢音晚果然变了脸色,却紧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出声。
  萧煜冷笑,这样正好,他才不管她疼不疼,流不流血,只要自己舒坦就行。
  他正想步入正题,却听谢音晚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
  “嗯?”他自嗓中溢出呼应,因为将要寻欢,心情不错,连声音也带了平常不曾有的温柔。
  “我不是在与你做戏。”
  萧煜扯出帕子蒙住她的眼睛,正系着她脑后的扣子,想着一会儿该如何罚她,如何叫她更疼一些,最好疼到来求他,正想得心旌神驰,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音晚由他摆布,也不挣扎,只一字一句极清晰极认真地说:“我不是在与你做戏,我是真的爱你。”
  萧煜的动作戛然停止。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被圣旨逼着嫁给你的。”
  “也许我曾经有过离开长安,逃开这一切的机会,可是我没走。”
  “十年间,就算旁人都忘了你,可我是一直记着你的,王猛攻入长安那日,你在街头救了我,你说过,只要我长得顺眼,你就娶我。”
  萧煜一瞬茫然,敛眉思索了许久,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那不过是一句戏言,他在西苑被关得久了,多不堪入耳的荤话都是信口拈来,这又算什么?
  他突然觉得这件事很可笑,他稀里糊涂救的人是谢音晚可笑,谢音晚竟将他的戏言当真了更可笑。
  一这样想,便自然地显出轻慢之意。
  音晚低了头,呢喃:“我是真的爱你,你若不爱我,我们便和离。”她眼上还蒙着萧煜的帕子,纵然萧煜已将她松开,她也没有去解,仿佛觉得此刻做个瞎子,看不见萧煜的表情挺好。
  萧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要是这样,那就没有意思了。”
  他曾亲眼见过为权逐利,手足至亲相残,同窗爱人反目。知道人心何等凉薄,情义何等脆弱可笑。情之一字,在萧煜这里分文不值。他既不敢信,也不想信。
  更何况还是一个姓谢的女人的情。
  音晚觉得唇舌间发苦,比药、比避子丸还要苦,眼睛也涩得厉害,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半天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反倒忍不住唇角上扬,问:“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虚情假意,同床异梦有意思吗?”
  “彼此消耗,相互提防有意思吗?”
  她耳边静悄悄的,萧煜竟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来奚落她矫情,让音晚陡增倾诉的欲望,也愿意好声好气地跟他谈一谈。
  “不如,我们和离,然后你将伯暄的母亲接来,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萧煜原本被她这一出闹得发懵,半天没回过神来,也没想出该如何精准有力地讽刺她,最好让她就此绝了和他谈情的心思。
  听她提及“伯暄的母亲”,却没忍住,倏地嗤笑:“伯暄的母亲?亏你想得出来。”
  这一笑,便似将胸中莫名而聚的郁气纾出来大半。萧煜抬手戳了一下音晚的脑门:“本王早就告诉过你,脑子里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罢,他从池中起身,挟起池边绸布和衣袍,粗略擦拭,把衣袍套上。正低头系着衣带,见谢音晚还蒙着眼静静浸在池中,一动不动,看那架势,好像要把自己熬成座雕像,赖在这里直到地老天荒。
  他道:“出来。”
  谢音晚不动。
  他又道:“圣旨只说赐本王沐浴温泉池,没说赐你,你逾制了。”
  这句话很是管用,谢音晚慌忙从入定老僧的状态里出来,扑通着出了泉池,因为眼上蒙着帕子,周围又暗,没看着脚下的路,险些一滑又跌回去。
  萧煜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提起来,把帕子从她眼上扯下来,戏谑:“别的事上没见你这么听话。”
  第15章 狐媚  惑人心神的小妖精!
  萧煜行事时总不许音晚看他,要她闭紧眼,她不听话时便要将她眼蒙住。
  他曾极其恶劣地恐吓过她,若敢自己将帕子揭下,以后再行事时便不光要蒙住她的眼,还要绑住她的手脚。
  音晚将话牢牢记住,生怕他来真的,半点不敢违拗。
  今夜音晚心情极坏,不想理他,也只当听不见他说话,默默收拾衣裙,穿上绣鞋,一声不响地往外走。
  萧煜这人脾性古怪,温泉池这里本有许多貌美宫女伺候,却叫他统统赶到外面。见两人出来,宫女们齐齐鞠礼,青缎裙袂被风一拂,潋滟后漾,和着月光,美不胜收。
  音晚愤懑地想,这么多宫女,萧煜若真是发情得厉害,找一个进去伺候就是。
  但她立即又想到,睡宫女?他怕是疯了才会这么干。
  暗自腹诽了一通,心情好像没有那么坏了,靠在步辇上,开始打呵欠。
  萧煜觉得今夜跟梦一般,那温泉池雾气氤氲,把人面容映得模糊,将心境也模糊了。
  这丫头竟然说爱他?
  若是十一年前,他身上倒还有些值得人爱的地方。如今的他,这么个德行,有什么可爱的?
  他一身屈辱伤疤,满心狰狞破碎,凶戾之名在外,人人惧他如修罗恶鬼,有什么可爱的?
  他早就看出来,这丫头从在王府时就开始撩拨他,从在浴房里就说些让他心烦意乱的鬼话,当真是骗人不眨眼,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狐媚手段,真是可恨!
  萧煜正想得咬牙切齿,耳边竟传来了绵弱且均匀的酣息声。他转头一看,那蛊惑人心神的小妖精竟然睡了!
  她倒睡得快!
  内侍将步辇停在飞霜殿前,转过头一见音晚歪在美人靠上睡着了,一时踯躅着看向萧煜。
  萧煜冷哼:“看本王干什么?把她弄醒。”
  内侍走到近前,小声叫了两句“王妃”,自是唤不醒音晚的。他想推一推她,却又碍于尊卑,手在音晚身前徘徊了良久,又收回来,急得头冒冷汗。
  萧煜霍得从步辇上起身,撂下一句“半点用没有”,便径直上前,把音晚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知是被酒气熏染,还是叫温泉泡软了骨,抱得格外轻柔,音晚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轻喃呓语,又酣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清晨,融融阳光落进寝殿时,音晚才醒过来。
  荣姑姑拿了一套崭新的礼衣,说是尚宫局新送来的,穆罕尔王今日便到骊山,音晚要穿上它和萧煜一起迎接外宾。
  音晚正为这事发愁,萧煜不许她带行李,旁的倒没什么,胭脂膏粉可以用行宫里的,器具家什这里也都有,就是换洗衣衫是个大问题。
  见有了新衣,她便暂且忘了昨晚的不愉快,拿起来放在身上比划了比划,发现和以往形制繁琐老气的礼衣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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